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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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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揭开被子便起。

将那截雪纱捏在手中,刘浓歪着头,哑着嗓子问道:“人,呢?”

刘浓闻声大急,撩着袍摆瞅了瞅院墙,如果借着院中矮案,且尝尝看可否一跃而过。正欲纵上矮案,却听绿萝提示道:“小郎君,不成!”

建康?三年前便已寻过,无人得知!襄阳?两年前亦往过,河内山氏虽落籍在此,可仍一无所获!余姚?山莺儿之弟山遐任府君,一年前亦至过,还是芳音不成觅!六年来,她仿若平白消逝了!何况,寻到又如何?此时,能够前去洛阳?昔日寻她,只想晓得安否……唯愿其安矣……

迈步出室。

“瞻箦……”

寻?那边寻!

山莺儿乌黑着脸,明眸渗满笑:“好着。”

“妙哉!”

隔墙乱作一团,山莺儿扶着墙悠悠而坠,丝裙则被墙下杂技撕破。

侍从接过钱,喜道:“回禀这位郎君,他们走了有大半个时候了,自后门而走!”

注:这章不是言情哈,请细心品……

梦耶,非耶?为何如此熟谙……

一个时候极快,一个时候亦慢似经年。待到月隐,日尚未出,天涯悄悄浮白之时。刘浓按膝而起,挥着宽袖疾疾穿出后院,踏过滴水檐,袍跨青石阶,直直奔向隔壁《夏风》驿栈。

隔墙之院,朗月眷顾如水。乌黑的苇席,襦裙亦作雪;半月箜篌,盘恒髻。半边脸斜倚着篌首,亦如雪!瘦如骨的十指掌着篌身,缓缓起家,仿若风一吹即逝。

“扑,嘶……”

夏夜冗长,明月不肯终宵。芥香缓浮,铜灯炊火互燎。

褚裒见刘浓人立于阶,神采间则涓滴未因酒醉而堕其风采,还是大袖飘飘、丰神俊朗,仿佛玉树临风,啧啧赞叹:“瞻箦,果然玉仙尔!”

刘浓深深吸进一口气,胸中仿佛存得些力,稍作起家,饥饿感层层袭来,直欲冒盗汗。墨璃也已惊醒,从速至案上取了些吃食点心过来。

稍顿,踌躇着,轻声问道:“虎头,尚记昔日之诺否?”

“噗嗤!”

“叔母!”

两婢齐笑,便是白袍嘴角亦裂。

明丽而哀伤的山莺儿!

“碰,碰碰!”

卫叔母!

抬眼望了望天涯。一轮红日,即将破开雾白。

绿萝软软的回话。

闻言,刘浓思路瞬息数转,本来想早日到达山阴县,以便找驵侩(牙行)在县内赁得寓所,毕竟需滞留会稽三月不足;如有能够,尚得至乌伤县朱氏投帖拜访朱焘家人。现在看来,二人皆故意前去,委实不便推让!嗯,即便不能见着葛稚川,游一游西湖亦好。至于乌伤县,若三人同往投帖则不成取,待择日再往吧!归正朱中郎不在,投帖亦不过以全礼数尔!

“小郎君,我们回吧!”

箜篌?

恍若未闻,似纸人,飘向墙下,轻喃:“虎头?是虎头吗?”

二婢当即奉侍其穿好衣衫,欲梳头束冠时,刘浓笑道:“只是出去逛逛,不消了!”

不知何时,刘浓已然负手昂首,眼望着苍穹,情动而朗言:“明月几时有,把酒问清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言罢,回身踏进室中。

“叔母,叔母稍待,虎头这便过来见礼!”

“娘子!”

刘浓行至墙下,胸膛急剧起伏,半晌,方道:“叔母,身子可还好?”

……

刘浓展开眼来,尚未将面前人辩清,悠幽旋律已然盘桓于耳际,非梦矣!

言罢,软在墙角,额间密布细汗,仿若统统的力量皆已泄尽。

二人将将回返驿栈,便见墨璃与来福候在门口,八个白袍并排而列。来福见得小郎君返来,暗中松得一口气,疾疾迎上前,问道:“小郎君,卫夫人呢?”

后院有门,穿出以后便见水渡口。

来福一愣,随后抹了一把脸,看动手心血丝,嘿嘿笑道:“小郎君,有个趣事……”说着,说着,来福腾地起家,纵出院中,而后竟抽出重剑,边舞边叙。

武林水?西湖!

雾锁水面,茫茫而悠悠。青冠月袍负手于柳下,背背工心拽着雪纱,风起,纱扬。娇娆斑斓的女婢候在一侧,柳眉深凝,心忧。

“噗……嗵……”

隔壁有人大声赞道,随后再道:“幸甚!今夕何夕,见此夫君,闻此良月!敢问,何人咏诗?”

墨璃知意,旋身而走,寻来福去了。

刘浓一声长唤,而后将袍摆一卷,跪于青石地,顿首沉声道:“叔母但请宽解,虎头不时不敢忘矣!终有一日,定当复诺尔!”

绿萝虽不知此乃何事,心中却极忧,小郎君浓醉刚醒,怎可神伤;抱着一卷苇席,悄悄铺在地上,看着怔怔的小郎君,柔声道:“小郎君,勿要担忧!现下已近四更,稍待一个时候,我们便可前去!”

这统统,纷踏而来!

刘浓踏至水阶上,负手看其练剑,嘴角亦微微翘起,心中则暖暖的,晓得来福是用心如此。其言,与那大汉比试了大半夜,二人斗过拳脚、比刀剑,最后谁亦未能赛过谁,只得以平局作罢。来福演说得极是风趣,他却听得心惊,心道:如果能与来福战成平局,那可极是了得!来福与我可不一样,天生神力倒亦罢了,他但是专事与李越习剑且天赋极佳,不似我尚得以诗书功课为重……

弦断!

华服者一声轻喝,窜近至前,见山莺儿已然晕阙,横了几名女婢一眼,表示她们速速带山莺儿分开。女婢们惊若寒蝉,当即便扶着山莺儿行向室中。

坟前,丝雨,重缟!

刘浓淡然一笑,踏进室中,筹办练字。墨璃与绿萝从速铺纸、研墨。来福侍在门外,心中惴惴难安,他是见过卫夫人的,晓得其在小郎君心中的分量。刚才带着人去隔壁驿栈,人去楼空;仓促追至渡口,只余小郎君和绿萝;是以,便只能沉默回返。

后院,空无一人!

按刀者答:“是!”

绿萝紧紧跟着,不断左看右看,心中暗奇:墨璃带着白袍去哪了?怎地还未寻着来福呢……

侍从疾呼:“这位郎君……”

挪步,想至墙下。身侧的婢女惊了,疾疾相扶。

“嗯!不,婢子给小郎君研墨!”

再行一阵,褚裒挑开边帘,指着远方一座翠绿山岭,喜道:“便是此岭!”

刘浓跪坐于矮案后,微眯着眼,接过绿萝递过来的狼毫,在梅花墨上荡了荡,提笔沉落: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夫君;子兮子兮,如此夫君何?……七月流火,玄月授衣……昔日之诺,彼日必至!

昔日之诺……

关内候,葛稚川!丹道大师、《抱朴子》!顾荟蔚的医术教员!等闲能得见之?

……

“……卜咙……”

流水潺潺,鸟鸣山间;如丝似续,恰拔作喃。

顿笔,心亦静,昂首浅笑道:“不消了!”

刘浓惊呼:“叔母,虎头可否前来见礼?”

隔墙声音再传。

“娘子醒醒……”

“阿姐!!”

孙盛笑道:“瞻箦,此地离山阴县不过百余里,最多两日便至!今方八月月朔,离八月初八开馆另有几日。季野兄得闻稚川先生月前曾至钱塘武林水一游,因其甚喜武林水色便购得山院,以作养心清神之用。本日你我三人,莫若一同前去拜访,如何?”

闻言,刘浓神采一愣,转而大步向门口行去,筹办马上至隔壁驿栈见礼。行至一半,猛地顿住身形,固然本身尚未成年,但深夜拜访霜居妇,成何体统?欲置叔母申明于何地?然,心中委实想见一面,六年了!整整六年未闻消息!亦曾问过卫协,其言语却决计避过。而本身曾承诺过,将带她至洛阳……曾多少时,乃至想过,或许人已不在,亦或再醮别人,不然卫协为何避过……

“嗯?”

蓦地,箜篌声如月急洒,拔着心弦,揪着魂,一起飘飞。倏尔,直投入湖,映作两轮明月。悠悠,悠悠,不成见……

守门的侍从闻听拍门声,心中极是奇特,谁会如此早便来投栈?扣门声短促而持续,不敢怠慢,将栈门放开。头顶青冠身着月袍的郎君踏出去,面沉若水,神态颇急,未作一言便迈向后院。

墙下的华服者心惊回顾,呼道:“阿姐……”

美婢递来一串钱,足有上百!而后便紧随那郎君直去,其间脚步底子未曾停顿。二人仿若一阵风,自侍从身边掠过,冷幽幽的。

囫囵塞了些,连味道亦未辩清,而后双手对在胸前缓缓扩大,暗觉力量渐复。瞅见二婢神采忧忧,洒然笑道:“只是醉酒尔,莫要忧心,且去歇着吧!”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牛车穿出竹林,直插柳道,面南而往。待行得约模二十来里,平野中突现一汪翠湖,掩映于青山当中,浮岛于宝蓝之上。其间,绿树成荫、飞鸟划水;间或有孤船浮叶,倏尔有笛音婉扬。牛车沿着湖边而行,两侧柳垂似缨络,但有清风拂过,皆作沙沙。

刘浓答道:“华亭,刘浓!”

车中人冷声再道:“如有失,自失!”

谁?

叔母……

“虎头……”

箜篌声犹在侍续,由隔壁驿栈传来,一墙之隔。抬眼看了看天,星辉斜月满空,亦不知是甚时候。悄悄度至墙下,侧耳聆听,曲子是《广陵散》,细细辩着几个奇特的音阶。醇和见展转,衔接如无物,嗯,应为正谱!心中暗觉奇特,自嵇康身后正谱杳绝,另有何人得持?便是江东陆氏亦只要复谱啊……

“噗!”

侍从提着沉甸甸的钱,半晌回不过神来,突地一拍脑门,追向后院。

孙盛瞅了瞅,笑道:“已然不远,莫若步行!”

便在此时,褚裒与孙盛连袂而来。二人面色皆不佳,孙盛本就略显惨白,此时更似惨白;褚裒稍好,但眉色间亦是委靡不振,想来皆是因一夜宿醉之故。

华服者眉间舒展,重重吐出一口气,眼底几番闪动,隔着墙,沉声道:“刘郎君,阿姐身子不适,夜访不便。莫若,明日再访!”

牛车行至水边而停,三方重帘皆遮,冷冷的声音传出:“跟上去,觅机而动!”

绿萝再塞了一把钱畴昔。

刘浓愣然于地,昂首瞻仰着两丈高的院墙不语,心中则混乱之极,喃道:夜访不便……夜访不便……

嗯?是不成如此鲁莽!

“阿姐……”

“嘤斛……”

刘浓洒然一笑,日日练剑不辍,偶尔宿醉又岂可伤之!

少倾,来福踏进室,跪坐于案前,阖着首,按着膝,轻声道:“小郎君,莫若修书一封与杨小娘子,请小娘子遣人再寻寻吧?”

半晌,将那白纱叠成三叠,放入怀中,朝着江面深深揖手。而后,长长舒出一口气,淡淡笑道:“走吧,天尚早,你去补会觉,我练会字!”

“给!禁声!”

半晌,山莺儿喃道:“嗯,如此便好!”想了想,吃紧的瞄了一眼华服者,颤声道:“若,若……生,我愿往;死,我亦愿往,虎头!!”

刘浓嘴唇悄悄开阖,却未有声,心中嗵鼓如擂,想呼却迷障。咬着牙猛力一甩头,惊醒,颤声道:“叔母!我是虎头!”

“嗯!”

刘浓故意观湖,遂掉队几步,置身于柳下,回目极视,但见山不在高却绵绵似障,恰若绿臂合围,将此明珠团抱于怀中。湖水清澈致极作湛蓝,不见涓滴正色;唯余晨间纱雾,浮在水面,半半一拦!看着如此娟秀水色,忍不住的暗叹:果然是若把西湖比西子,盛饰淡抹总适宜。不过,现下除山便是水,若与后代相较,几无类似之处!唉,唯天然,方是大美矣!

思路狼籍……

三人弃车而步行!

环围牛车的二十余人中,踏出一人,按着刀,沉声道:“郎君但请宽解,昨夜因事搅葛,唯恐一击不得中,是以小人未敢行事。此番若得机会,定取其首!!”

咏声寄朗月,曲声恰作合。诗罢,声亦毕。

“叮……卜咙……”

当下,三人作决,玩耍武林水。

山莺儿!

说着,看了一眼墨璃。

“虎头?!”

墙角,一截雪纱在波折丛中随风而荡。

略作歪头,突地见来福面上有一道擦痕,奇道:“怎地了?”

突地,竟莫名地想起杨少柳,这般雾纱掩面,不恰是……

闻声,刘浓顿住,仿若玉雕。

团扇掉落,刚好砸在他脸上,绿萝猛地一惊,眨了眨眼睛,轻呼:“小郎君,醒了?”

“嗯……”

“叔母走了,无事!”

“叔母……”

墨璃蜷在床前小木榻上,半个身子斜斜伏着床沿,歪着头靠床栏假寐。绿萝则侧坐于床沿,拿着柄小团扇,悄悄的挥着,眼睛亦是半眯。她俩忙得小半宿,深怕小郎君醉后遭罪,不敢至前室安息,筹办彻夜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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