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何故垂首
陆老裂了裂嘴，说道：“小八郎君，老主子不信鬼神一说，刘氏子将来如何，难以一言断之。但是，贤人常言，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现在也。”一顿，又道：“现在，小小娘子不知去处，依老仆之见，此事切不宜张扬，需尽快将小小娘子寻回。至于他事，自有小八郎君细度，刘氏子现在便候在东室，小八郎君何不埋头清目，以观其颜，以闻其语？”
室内唯静，陆老朝着陆纳使了个眼色，两人沉默退出室。将将出室，陆纳便取出酒壶饮了一气，哈着酒气笑问：“陆老，何故？”
陆老眼望着陆玩背影，叹道：“小小少年郎，老仆只能帮你到此了。”
刘浓揖手道：“谢过陆老。”
陆始抱着双臂，冷声道：“刘氏子，我若乃汝，定将惭愧而难存于世，何不掘坑自埋乎？”
美郎君强撑着不适，迈着麻痹的脚，随陆老走进院中。
陆老对俩父子的吹胡子瞪眼睛视而不见，众子、女中，陆玩最喜的便是陆舒窈与陆纳，怎会当真生陆纳的气。
陆玩将茶碗重重一搁，沉声道：“意欲何为？”
陆玩道：“才貌俱全，若居明堂，当不处王谢之下。”
陆老与陆纳齐呼，陆玩身子晃了一晃，心中到底犹未拿定主张，只得复落矮床，眉宇间尽是迟疑，他考虑此事已有一日一夜，若要就此将女儿下嫁，那是定然不成，休言其他，二者门庭犹若六合云壤。但如果硬逼女儿嫁给妻侄，依得舒窈的性子，指不定真……
陆纳俄然道：“阿父，儿子有一问。”
“非也……”
陆老在门口除却行动，绕过楠木帷屏，一眼便见陆玩皱着眉头坐在矮床上，右下方跪坐着陆纳。陆玩揉了揉眉心，把手中的手札往案上一搁，闷声道：“陆叔，且观此信。”
“稍后，再与汝计帐！”陆玩盯了他一眼，卷起衣袖，快步而去。
“小八郎君。”
顶风饮雪。
“谢过，陆侍中。”
陆纳眼睛一亮，倾身道：“潜龙藏渊，若遇风云机会，或为阿瞒，或为孔明。”
陆玩冷声道：“便是陶龙骧又何如？何况，此子终是北人，南北岂可稠浊。想当初，若非北人奸滑，我阿兄，我阿兄，何至于……”说着，阖上了眼，想起了殁于洛阳的两位阿兄，陆机、陆云。
“刘浓，见过陆侍中。”刘浓就着跪姿，将身一旋，对着迈出去的锦袍下摆，深深一个顿首，以额抵背，声音略颤。
陆老道：“小八郎君，小小娘子之事，四野已然尽闻，此时再言已是偶然。小八郎君且度之，华亭刘氏子，到底何如？”
“是，谢太小八郎君。”
“珠联共辉，然也，瞻箦原是新晋之江东士族也……”陆纳好似恍然大悟，而后啧啧又道：“再言，陶龙骧年已六十，瞻箦年方十五，自不成比，嗯，不成比，切莫乱比……”言下之意，相差几十年呢，焉知瞻箦比不过龙骧乎。
陆老将信缓缓一阖，恭身默退半步，跪于案前，老眼含泪，双肩微颤：“都怨老仆，若非老仆当时有伤在身，不能随小五郎君入洛阳，不然，定可劝得两位小郎君及时回归江东。”
陆玩行到廊上，借着回廊视野，将室中美郎君姿势一眼尽揽，悄悄点头，心中却一阵愁畅。初见伊始，他便极喜刘浓，不然也不会言刘浓出自沛郡刘氏。但赏识是一回事，将女儿妻之又是一回事。一想到女儿持着绣剪，泪痕班驳的模样，胸口就一阵阵的揪疼。
陆玩正欲辩驳，目光却猛地一滞，居高俯视，但见美郎君脚上的布袜结冰又化，身下是一滩冰水，而如此气候，他的背心竟湿了一大片，脖子上汗如泉流。
陆老道：“不敢当小八郎君称叔。”说着，拾起案上手札细阅，待阅毕后，侧身问道：“小小七郎君，清风另有何言？”
一炷香后，陆玩踏出室来，皱眉问道：“人犹可在？”
……
“甚好！”陆玩腾地起家。
“碰！”
“小八郎君……”
刘浓孤坐于室，双手按着膝，目光微垂，敛而不视。
说来亦怪，此番来吴县，他之以是将这些东西都带在身上，本来是想帮桥氏度过此劫，未想桥氏之事仅用了一幅字书。而此时，哪怕将积储家底掏空，也一定能入陆玩之眼，但事关陆舒窈，又怎能不豁出去？
呼……
两人一唱一合，室内氛围颇是奇特。
心中一软，吹着茶碗浮叶，暗思：‘此子所言，倒也在理，如果一两年后他能……罢，当是季子戏言而尔，尚是先将舒窈寻返来，再渐渐疏导吧……’当下，闭着眼沉吟一阵，随后展开眼，俯视刘浓，沉声道：“罢！君子当惜诺，汝需服膺本日所言！”
陆纳笑道：“瞻箦从未见过陆老，到底何故？”
陆纳眉头一颤，朗声道：“瞻箦乃取信之人，定在。”
陆玩眯着眼，斜视刘浓：“哼，汝亦知楚猴沐冠，既是如此，岂可眷得舒窈。”
陆老道：“比拟陶龙骧何如？”
刘浓懒得理他，负手静侯。陆纳出来已有半个时候，刘浓心中亦如面前之景，苇絮乱飞，脚底却阵阵作冷，布袜早已尽湿，正在渐渐结冰。
陆老裂嘴道：“眼顺。”
“哼……”
陆玩看着满案的庞杂之物，眉梢一扬一扬，竟有些好笑之感，转念一想又是极恼，怒喝：“此乃何意？莫非觉得我江东陆氏之女，汝持这些褴褛货便可换之？汝这些物什，于吾观之，不过草芥尔。”
陆纳一声惊呼，陆老寻声而望，眉头皱起来……
陆纳歪着脑袋想了一阵，皱着眉头，迷惑道：“瞻箦出自沛郡刘氏，如此说来，瞻箦理应属南人才是。”说着，侧首喃喃自语：“亦或，沛郡在北？”昂首问道：“阿父，沛郡乃北乎？”
“阿父，儿子只是据理作争罢了，莫非阿父之言尚能大过天理去？”陆纳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偷偷瞅了陆老一眼，心中极是奇特为何陆老要为瞻箦说话。
“汝，汝……”陆玩汝了半天，汝不出来，沛郡当然在南，三岁小儿皆知。
刘浓道：“为舒窈而来。”
刘浓暗吐一口气，制住浓厚的鼻息，阖首道：“刘浓若言来日，侍中定为刘浓所欺，刘浓百无所辩，唯有自呈，尚望侍中莫笑。”说着，艰巨的从怀中取出一样又一样的东西，谢裒的荐书、王羲之的印章、朱焘的名刺、纪瞻的腰玉、周顗……
恰是，眼观鼻、鼻观心。
说不清，道不明，一声冷哼迈进室中。
婢女上茶，刘浓默吸一口气，顾不得陆玩的目光，捧起案上茶碗便饮，滚汤的茶水顺喉而入，将胸中的寒意驱除很多，但下半身却仍然是木的，尽力坐直身子，面色惨白若纸，额上细汗如豆。美郎君旧伤未愈，此时再一受寒，直觉面前金星乱冒，臀靠脚，手掌膝，呈三角之势苦撑，方能勉强不倒。
陆玩眼睛一眯，拾起案上茶碗，抿了一口，沉声道：“陶龙骧系出豪门，刘氏子出自沛郡王谢，论出身当是刘氏子稍胜，但若论政才，陶龙骧砺精砥志，正若精金百汰、在割能断，而刘氏年未盈冠，实难相提并论。”说着，顿了一顿，又补道：“然，便是现在之陶士行，又岂可譬比我陆氏？”
陆老伸手夺过他的酒壶，叹道：“小小七郎，酒之一物，饮多伤身。”说着，本身却对着酒壶饮了一大口，抹了须上酒渍，赞道：“好酒，裂喉！”
刘浓迎目陆玩，但觉面前的陆玩晃来晃去，渐作两人，狠狠掐了一把大腿，朗声道：“华亭刘氏，起于毫末，刘浓当有自知之明，呈上这些物什，并非言指其他。本日刘浓置身于此，如果附以豪言壮语，不缔于楚猴沐冠。但是，恳请侍中顾恤舒窈……”
想到那明晃晃的绣剪，陆玩顿觉头痛欲裂，狠狠的拍了矮床一巴掌，叹道：“都怨我，常日宠令夭太过！”
一炷香风景，陆老再次出院，深深凝睇刘浓半晌，说道：“且随我来。”
陆玩吐口一气，瞪了儿子一眼，喝道：“尚未究汝之责，竟敢胡言乱语。”
陆玩眉梢一拔，现下晓得忸捏了？小小次等士族竟觊觎舒窈，好大的胆量！还，还……拐……愈想愈怒，撩起袍摆沉沉落座，朝着屋外冷声道：“上茶。”
正室无人，陆老将刘浓领入室中，意味深长的看了刘浓一眼，沉声道：“临时稍候。”
一语长长，引得陆玩沉思。
刘浓着闭着眼睛沉沉一揖，昂首时，星目光芒逼人作寒，声音则似锵锵互击：“小子不敢妄言，亦不敢妄诺，但请侍中顾恤舒窈，舒窈来岁方十五，离及笄尚一年不足，届时若小子可入得侍中之眼，尚请长辈怜之。”言罢，镇不住，要倒，顺势顿首于地。
陆老道：“老仆将其引至东室，正候着。”
怕成如许？陆玩心中不喜，冷冷隧道：“所为何来？”
陆玩瞅了一眼怪眉怪眼的儿子，冷声道：“道来。”
陆玩气道：“汝……孝子！”
“唉呀，要糟！”
“出去吧。”略带倦怠的声音传出来。
陆老道：“沛郡，在南。老仆若未记错，华亭刘氏，草创亦在南，似是，似是得名于建康新亭……珠，珠……”
陆老步眯了眯吊眉眼，裂嘴一笑，卷着衣袖于背后，绕着回廊疾步而行，待行至一间雅室，阖首道：“小八郎君，老仆求见。”
“陆侍中……”
“阿父……”
“非也，依得阿兄脾气，便是陆叔亦定不成劝，罢，勿再言此，那刘氏子安在？”陆玩展开眼睛，眼底伤痛一闪即逝。
“且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