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吊死
半夜里走村道的路人,都晓得月明时,泛着亮光、瞧起来像平坦大马路的处所,人是千万走不得的,若要一脚走下去,整小我就得淹在水池里了(水面泛的光,夜色当中看,就似平坦的大马路)。夜里只要这凹凸不平、暗沉沉的土路,才是人走的。
承平小镇周边坐落着几个村庄,离着镇子中间倒也不远,几条街拐出去,穿过一个古旧的城门小门洞,跨太小溪石拱桥,到了溪流此岸,就是大片的庄稼地了,阡陌纵横,村头蜿蜒着几条土路,两旁另有坑坑洼洼的水塘。
胡有为颤抖着嘴皮子,颤出一句话:“痴娘她亲哥,吊脖子他杀了!”
逃出几条街,不见小怜河东狮吼似的追骂而至,胡有为这才停了停脚步,弯着腰喘大气儿,两腿酸抖得似风中枯叶,心不足悸地甩一把盗汗,只觉自个不是抢了个男人来,而是抢了一头母狮的嘴边肉,还遭了狮爪往脸上反正抓出几道血痕,几乎破相!
“拜托本探长查这案子的那位……痴娘的亲哥哥,他也这么说过。”胡有为面前仿佛呈现了竹竿男的身影,他醉眯着两眼,摇摆了一下脑袋,冲疯少摆摆手道:“本探长得回家睡一觉,你再细心想想,痴娘尸身到底在哪?想起来了,再来找我。”大探长不堪酒力,醉醺醺地拎着酒坛子,头重脚轻地往回家的方向去。
摊子架上挂着的一面小镜子,折射着阳光,明晃晃的,刺到了他的眼睛,引得他往这摊位上一瞄,瞅见了几把梳子,脚下就不由自主地挪步畴昔。
“奶奶个熊!这女人疯起来真可骇!”
“那那那叫小怜?我滴个小姑奶奶哟,这花名跟她不搭!不搭!”那红倌人披头披发撒泼的样,比女鬼更可骇!胡大探长好不轻易缓过一口气,直起家来,抖抖两脚,觉着还能跑几步,就又拽着疯少冲一个方向奔去。
胡有为刚提及“好像”,就听得一旁有人猛地狠恶咳嗽起来,倒是郭老三不知如何就吃呛着了,两根长长的鱼面从他鼻子里呛出来,直喷到胡大探长头上,喷得胡爷“嗷”一声站起,头发上粘挂着两根鱼面,猛扑向郭老三……
自缢而亡的人,死状狰狞可怖,叫人不敢直视,但看那竹竿似的瘦高个儿身材,一准儿就是那日自称痴娘亲哥哥的竹竿男。
疯少苦了脸,犯难:他可没盗尸,这事儿如何就莫名其妙地摊到了他头上,如何就成了头号怀疑犯了?他比窦娥还冤!
叹了口气,拖着脚步漫无目标走在街上,他俄然感觉眼睛似被一道亮光刺了一下,昂首一看,街边一个小摊子,摆着女儿家钟爱的小金饰,有发簪子、玉镯子、耳坠子等精美玩意,琳琅满目,叫人见了爱不释手。
丁翎是自发朋友失礼,才在客人临走时,以酒相赠,作为赔罪。痴娘也送客到门前,拎了那壶梨花酒,递到疯少面前。成果,酒壶却被疯少奇妙地一推,终究落到了胡有为的手里。
探长上前半掀着席子看了看――放横了盖在草席子底下的,已是个死人了,是昨夜就在村头那棵歪脖子老树底下悬着两脚吊死的,今儿早晨再来瞧,人早就死僵了。
痴娘转眸看他,目光略低,扫过丈夫瘫在轮椅上的双腿,抬眼时,她冲着丁翎妖娆一笑,格外浓艳。丁翎顿时目光痴迷,心旌摇摆,只觉内人当真无愧为“浓艳入迷仙,歌声胜管弦”,得此一人,夫复何求?
“痴娘生前,也是个酒家女。”凤流记得:那晚痴娘来寻他,说那盏“执念”是她亲手酿的。这可巧了,她不但与丁夫人同名,还与丁夫人一样,会酿酒。
小溪南岸,叫南门村的处所,天一黑,村路就难行,常日里极少有人在村庄里走夜路。今儿却破了常例,刚到早晨,村头却集合了多量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几个手里还拎着马灯,一簇簇的光焰,就在村口飘来荡去,伴着喧闹的人声,及农家院落里的犬吠声,闹得村庄整夜不得安生。
丁翎脸上幸运弥漫,不住地点头:“痴娘自是极好的!在丁某眼里,天底下没有一个女子,能与她比拟!”而后,悄悄伸手畴昔,覆在娇妻手背上,轻拍三下。
“甚么那一味这一味的?我只晓得,这个痴娘不是本探长要找的阿谁痴娘!”停顿在街道拐角,站在太阳底下,胡有为心生迷惑:这夏季暖阳如何就照得人浑身发烫?喉咙里的炙烤感如同被刀子削过普通,痴娘酿的酒入口绵软,后劲却足,贰心口都有些炎热,扯了扯衣领子,往屋檐下的暗影处躲了躲日头,醉眯着两眼盯着疯少,打个酒嗝又问:“在酒楼里待了一上午了,疯子,你是不是在打混儿回避?快讲,痴娘尸身到底在哪?”
“我呸!你家才着火了呢!”胡有为撒腿疾奔,活似屁股背面被大水猛兽追逐着,他连吃奶的力量都使上了,只差没飞起来,“从速跟我走,去晚了就看不清村头的路了。”
吟风居的仆人,立马放出蜂箱里的蜜蜂,摈除这红\袖招招、不循分的只只狐媚子,惊得墙头、门外尖叫声迭起,花容失容的女人们仓猝丢了香囊,纷繁捂脸躲着狂蜂四散而去,小怜便心安理得独占了疯少。
“丁老弟双腿不便,却娶了个好媳妇,心灵手巧,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真真极好!”胡有为捻着八字胡,啧啧有声。
傍晚时分,疯少人已在吟风居品茶赏花,引得周遭无数风月场里的蜜斯妹浪蝶般扑来,或趴着围墙,或挤着门缝,往里偷瞄,各个都照顾了香花香草做的香囊,绣着“花名”,用红绳索系着,只等瞅个空地抛给那萧洒姣美的少年郎。
疯少站在人群里,听人们还在群情纷繁,七嘴八舌的,倒是叫人听出些端倪――
那梳子是玉做的,疯少又曾是雕人(治玉摩骨的人、雕玉匠),对玉金饰件,自是留意三分,定睛儿细看那把新月梳子,当真小巧,只欠些砥砺火候,没法显出小巧剔透之色,稍嫌浅显。
疯少被个男人拐着跑了一起,东南西北都摸不着了,直犯晕,两眼似小鹿般的惊眨,吃吃问:“探、探长,你家着火了?”
胡探长只顾听店主诉衷曲了,听得他恋慕三分,回想自家新纳的三姨太好像,美则美矣,性子却过于凶暴,若不然,哪能叫她“小辣椒”?
胡探长拽着疯少到了村头,挤进人群里,就看到地上横了一具尸身,用旧草席子盖着,只露着两脚。
那几把梳子都是木头做的,乌木、紫檀、金丝楠,他捡起一把小叶黄杨的木梳,看上面似象牙的纹理,挺标致的,持着木梳子,想着丁夫人鬓发上斜插的那把玉质的新月梳子,只恨不能拔下那把玉梳子搁他手里再细心砥砺砥砺,想到手心发痒,不自发就翻开衣兜、里外找寻,好歹给他从口袋里挖出了几个大子儿,问摊主买下了这把木梳子。
疯少醉卧美人膝,往美人手里塞去那把木梳子,待小怜粉脸扑红、拔了簪子放下长发,他用手指梳过,指缝间美好的感受,柔滑如丝如缎,正自沉醉,前门却被人撞开了,胡有为心急火燎地横闯了出去,惊飞了小花圃池子里的一对儿野鸳鸯。他一起冲将过来,冲至凉亭子,一把将美人膝上的疯少抢了过来,在小怜披头披发地狂追与怒骂声中,大探长勾搭着疯少,落荒而逃。
“你要带我去村庄里?”疯少更晕了,“做甚么?”
这尸身晾着有一天了,村里来围观的人,不减反增,边怕得直颤抖,边偷眨着眼缝儿去瞄,待探长赶来检察过尸身,保长才唤了几个壮丁将死人搬走。而后,保长拉着胡有为走到人群外一个角落,抬高了嗓门说了几句话。
持着木梳子,疯少就奔着章台路去了。倚马斜桥、少年风骚。这香木梳子自是要给女儿家用的,他俄然就想到了吟风居里的小怜,笑容妖娆似丁夫人,秀发芳香似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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