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操吴戈兮被犀甲
长安城是没有春季的,二三月份尚是夏季未离春季未至的酷寒,如果到了四蒲月份,则是一夜之间入了夏,半点过渡也无。但是毕竟是春日时节,白日里暖阳一照,仍会有种夏季体味不到的初春的暖和。街坊的少年们聚作一团,斗鸡走马嬉笑打闹,待穿戴襦裙团扇遮面的女子颠末便争相投花吟诗,以求一睹团扇下的笑容。
“董良,”苏子澈回过身来,目色安好地望着他,“我去奉先,你会担忧吗?”
齐坎闻言一怔,不晓得他在问甚么,倒是陆离答道:“半个时候了。”自从吹第一声号角到此时,未几很多,恰半个时候。
那信使道:“白水县自上月春瘟残虐,县令昏聩怕事,连夜百口出逃,使得满城百姓莫不惶惑不安,奉先令为民气善,亲赴白水主持大局,又从各地延请名医,及至月末,终究渐渐节制住了春瘟。但奉先令爱民如子,事必躬亲,不慎抱病,不得已才断了与殿下的手札来往,现在春瘟虽去,白水、澄城、奉先三县倒是连日暴雨,传闻渭水两岸的良田均已淹没。”
齐坎大笑着跳上马,顺手将长-枪抛给身后兵士,连呼痛快,一把抱住陆离道:“好工夫!有阵子没打得这么过瘾了!走,此一战,当痛饮一宿方纵情!”陆离朗然笑道:“如有佳酿,自是不醉不归。”话如此说,他朝帅台望了一眼,苏子澈已不在方才的观战处,齐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瞧我,一时欢畅就忘了。你是胜者,走,找郎君讨赏去!”
董良听到春瘟二字已是心惊,再看信使时不免生出防备,便是谢玄的手札,他也悔怨交予苏子澈了。苏子澈似叹非叹,将信笺搁置一边,对那信使道:“你且将奉先令克日之事细细禀来。”
“臣闻‘令媛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殿下怎可……”
骁骑营是十六卫中最精锐的马队,军中大家勇猛善战,个个兵强马壮,苏子澈本就是少年,到了这群彪悍的军士当中更显得年青薄弱,来此之前便已大家皆知他是今上亲弟弟。但是点兵之时,众军士见新来的大将军是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即便是亲王之尊,也不免令他们看不起,只觉得这不过是一个靠着父兄宠嬖而上位的纨绔后辈,更有甚者,竟担忧骁骑营的一世英名会毁在这个深宫里长大的儿郎手里。
“阿谁刘监军清楚就是不将我们殿下放在眼里,仗着本身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就觉得没人敢把他如何样。”齐坎一贯的心直口快,不满道,“哼,不过是一个宦官!”
“闭嘴!”董良低斥一声,“刘监军之事,殿下自会决计,何必多言。”
两人谈笑着走向帅帐,一起上自是少不了兵士们的夸奖,入得帐中,苏子澈正于案前执笔而书,他夙来连进谏上奏之事都由陆离代笔,能让他动笔之人,除却奉先令谢玄,怕是再无别人了。
“殿下!”董良蓦地长跪于地,“臣愿带三千精兵赶赴奉先,与奉先令一起救护百姓……”
苏子澈一声令下,校场中烟尘陡起,马蹄声震天。
苏子澈望着场内仅剩的三支步队道:“施山于阵法很有天禀,短短数月便能将阵法练成这般,实在不易。陆离和齐坎自幼研习兵法战略,又都是天赋异禀之人,能在他俩部下对峙到现在,可见此人前程匪浅。”
苏子澈目光了然,似是早知分晓,倒是笑而不答。李巽未再诘问,见场中施山的步队已有人被齐坎的碳棒击中间口,自是式微不提,场中只剩了陆离与齐坎各自居队中,批示着步队奇妙打击。
孰料这信使一去便是半月,苏子澈面上虽未显山露水,心内已极其不悦,连续数日,即便长安雨水不断,苏子澈却无一日停止练兵,常命将士们在雨水中演练阵法。陆离暗里派人去催,哪知派去的人也担搁了数日风景,才和那信使一同返来。
“当然担忧……”苏子澈笑着反复了一句,又道,“如果现在我在奉先你在长安,你能放心待在长安坐视不睬么?”
齐坎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话。苏子澈轻笑一声,问道:“多久了?”
谢玄身为奉先父母官,连过年都未曾回长安,只着人送来几封手札,现在冬去春来,又是一年桃花开,谢玄倒是连续两个月都没有只言片语。苏子澈面上不说,内心却不是滋味,这日终究按捺不住,主动修书一封寄给谢玄。他搁下玳瑁笔,待墨迹干后交予侍立一旁的信使道:“务必将这封手札亲身交予谢玄手中,再将复书一并拿来。”
号角吹了三声,练习有素的将士们调集起来,却一个个面带不屑。
“施山就算异军崛起,有陆离齐坎在,也定然没法夺冠。殿下觉得此次的胜者会是哪支步队?”校场以内,施山的步队已是竭力支撑,李巽的目光在陆离和齐坎之间来回挪动,目睹胜负难分,不由笑问道。
九军阵,又称八阵图,相传为诸葛亮所创,以乾坤巽艮四间地,为六合风云正阵,作为正兵;又以水火金木为龙虎鸟蛇四奇阵,作为奇兵。布阵是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西北为乾,西南为坤,东南为巽,东北为艮,虚此中大将居之,故而九报酬一阵,队长居中。
真正将这群眼高于顶的将士们收伏的,是厥后他亲身教习的行军阵法,苏子澈将兵法上记录的九军阵略加改进,使其更合用于骁骑营,本就勇猛的将士们加上精美的阵法,顿时如虎添翼,能力大增。颠末半年多的习练,军中诸人已根基把握这类阵法。九军阵是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盘曲相对,与六十四卦相合,真要将这类阵法应用得精美,还需把握八卦易理才行。
谢玄自任奉先令以来,每月都会修书两三封,派人送至苏子澈手中。苏子澈甚少复书,偶尔回寄一封也是寥寥数语,可就连天子身边的宁福海都晓得,他对谢玄是上了心的。
苏子澈看向场外,那些败下阵来的兵士们在旁观战,或拉歌,或喝采,或出运营策,更有甚者,竟下起注来赌哪支步队能夺魁。苏子澈的智谋手腕虽能使军中诸人莫不佩服,可他到底没有带兵的经历,虽身为将领,全不似别的将军般到处以军令束缚标下,骁骑营的将士除却练兵之时端方极严,其他时候则随性而为。
先历春瘟,再遭暴雨,令信使现在说来犹然心悸,苏子澈表示了然,摆摆手命诸人退下,董良游移之下,还是留在帐中,劝道:“殿下……”
“殿下三思!”
“殿下,您感觉此次比试谁能得胜?”李巽问道。
两人狼狈不堪,竟似避祸返来,带着浑身风雨入军帐,拜倒在地,双手呈上手札一封道:“殿下,奉先令手书。”董良接过来,验明无误后递于苏子澈拆阅。信中不知写了甚么,苏子澈面色渐沉,目光凝重,不过两三页纸笺,他却看了好久,再昂首时眼眶微红,心底的哀伤像是氤氲的水汽,从他身周轻缓地披收回来,恍惚又清楚地落入了旁人的眼中,只听他轻声道:“他现在可好?”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候,刘云希才姗姗来迟,陪笑道:“劳殿下久候,臣来迟了,还望殿下恕罪。”他身上带着些微酒气,料是朋友得知他升迁,特来相送,这才误了时候。苏子澈淡淡一笑道:“无妨,刘监军来了就好。”
“备马。”
刘云希的头颅在校场上悬了三天三夜,骁骑营眼高于顶的将士们皆见地到了这位新将军的可怖,本来需求渐渐收拢的民气,被苏子澈谈笑斩人头颅的行动刹时促进,纵只是大要工夫,也再无人敢触其逆鳞。
日头又西斜,苏子澈未换戎装,一身春衫立于点将台上。自他练兵以来,每逢月朔十五,便命兵士比练一次,初时各自为战,后插手各种阵型。今次练的是九军阵,场中诸人皆着布衣骑战马,枪头换作碳棒,九人一队,步队一旦被冲散即为失利,若队中有任何一人被枪头上的碳棒划中,衣物留下碳痕,也算失利。
苏子澈“嗯”得一声,不再说话,朝前走了两步,与众将士隔空相望。世人皆觉得他有话要讲,个个凝神谛听,等了好久却不见他有只言片语,军士们已经站得有些累了,如此一来更显不耐,有很多兵士的站姿已非常懒惰。
场中烟尘未歇,陆离之队似云垂却化风扬,齐坎摆天覆阵以对,倏尔又变作鸟翔,一退一进,一进一退,一时候难分高低,场外叫阵声震天,聚赌下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各自会商不休,又目不转睛地望着场内比斗,更有人伐鼓助阵,势如雷雨。
不太短短数月风景,那与君对弈,月下吟诗,殿前答策的日子,仿佛已经很悠远了。现在他目之所及、心之所系,已从天子身上分出了大半,给他亲手练习的将士们。
帐外风雨高文,苏子澈的话混着风声雨声落入董良耳中,竟如金戈铮鸣时一闪而过的火花,带着决然与傲然,字字掷地有声。他没有答复苏子澈的题目,他晓得本身已无需再答复,一字一句都是多余,面前的少年早已下定决计,不管前路是风雨逼人还是霜雪加身,他都会决然前去。既然有力禁止,他独一能做的,就是与之同业,护其全面。
董良沉吟半晌,道:“殿下,监军刘云希不知因何未到,是否需求臣前去……”
苏子澈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叮咛道:“备马,我进宫一趟。”
苏子澈笑道:“不必,我去就行了。”
董良李巽未参与此次的比试,一左一右立于苏子澈身后,场中剩下的六支步队有两支别离是陆离和齐坎带队,他二人孰知阵法要义,忽而呈龙飞,忽而变蛇蟠,忽而似虎翼,阵型窜改莫测,步队进退有度,且阵中兵士各个共同默契,一招一式皆有章法,打击时雷霆万钧,戍守是严丝合缝,引得场外兵士一片片的喝采声。
信使信誓旦旦地笑道:“殿下有命,臣岂敢不经心?殿下且宽解,等臣的好动静就是。”
“殿下,雨下得正大,不如备车吧。”
监军迟迟未到,此前却未曾乞假,若照着苏子澈平时高傲的性子,怕是早已怒极,可董良侧眼看去,竟不见他面上有涓滴不豫。
苏子澈在帅台上望着场内,初时各队严守阵型,进退有度,数百队人马穿越矫捷,各自为阵,煞是出色!未几时,很多步队被冲散开来,场中转眼剩不到半数,再过半个时候,场中仿佛只剩下六支步队仍凝而不散,厮杀不止。
“臣当然担忧!殿命令媛之躯,怎可等闲赴险?”
两队厮杀好久未分高低,苏子澈有些不耐,长鞭腾空一甩,收回凌厉一声,陆离忽而纵马跃起,长-枪直取齐坎膻中,队中别人也立时跟上,全部步队如伏虎将搏,能力陡增!
苏子澈目光环顾全场将士,微微抬起下巴,声音冷冽:“刘云希身为监军,不守军纪,耽搁点兵时候。来人――”他将手中金鞭腾空一甩,凌厉的鞭声在沉默的校场当中格外摄民气魄,他薄唇轻启,声音迟缓而不容置疑,“将其当场斩首,以儆效尤。”
董良目视好久,忽而出声道:“殿下,臣等本来从不了局与其他将士比斗,为何今次特地让陆离和齐坎各带一队比试,又非要他们分出胜负不成?”
如果浅显比斗,靠的多数是蛮力和冲劲,可这类体例的练兵,不但需求骑术高深,还需批示者孰知阵法奥义,将阵型奇妙变更才行,是以这类比斗光有蛮力可不可,更多的比拼智谋。
苏子澈嘲笑一声,也不见恼,安然地站在帅台之上,珊瑚柄的金鞭悄悄敲动手心。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然是要分个高低。”苏子澈话音未落,齐坎一招金光盖顶堪堪掠过陆离发顶,陆离俯身躲过,顺势甩出长-枪,齐坎躲之不及,衣袖上被枪头碳棒划过一道乌黑陈迹。
那信使是早推测他会如此问,叩了个头道:“回殿下,奉先令吉人天相,臣分开奉先之时已无恙。奉先令怕臣染上春瘟,才多留了几日,大夫多次问诊,确认无碍才让臣出了城。”
信使毕恭毕敬地接过手札,谨慎用油纸包起藏于怀中,答道:“殿下放心,臣必然不辱任务。”苏子澈哑然发笑,“那就有劳你了……你去看看奉先产生了何事,奉先令是否碰到了甚么难事,返来后悉数奉告我。”
苏子澈打马太长街,得空顾及这活泼新鲜的长安,一起奔驰向校场,待坐骑踏入骁骑营才慢了下来,现在勒马回顾,已望不到喧哗的市坊。自苏子澈斩监军以立威,天子暗里将他呵叱了一番后,他回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得今春,已是无诏不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