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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女帝师二(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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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道:“朝政大事,臣女不敢擅言。”

不知怎的,心头蓦地一松。和他并肩坐着,记念远逝的周渊,于我也是很好的。忽听他略略清了清嗓子,谨慎翼翼道:“你嫁给朕,好不好?”

天子道:“这些部族当年深受北燕暴君的凌辱,每年要献很多牛马、药材、兵丁和奴婢,我义兵北上,他们自是雀跃喝彩、箪食壶浆,更有甚者,还举义旗策应。固然功效有限,好歹是民气所向。现在上书南迁,朕也不好薄待。这事下了廷议,群臣有说好的,有说不好的。从早议到晚,也没个成果。”

炭盆的热气蓦地扑在脸上,只觉连头发都要烧焦了。幸而屋子里除了我和天子,再无旁人。我忙站起家,搬了小几放在榻上,与他隔桌而坐。收起赤足,以锦被掩住。方才坐定,便见小简掀了帘子出去,摆上两杯碧螺春。茶并不很热,显是小简在帘外听到我安然坐下,方出去献茶。我不觉更窘。

乍离炎热得恼人的汤婆子,全部脚背贴在又硬又冷的砖地上,一时透不过气来。天子亲身扶我起家:“还是躺着吧。朕顺路过来看看你在做甚么。你家常的模样很好,比正襟端坐的模样好。”

我一怔,发笑道:“姑姑在说周贵妃么?”

我垂首不答,算是默许。

我低低道:“陛下不见怪臣女,臣女才敢说。”

芳馨道:“无可何如,成心为之,都是一样的。”说罢起家拈起药丸,“女人吃药吧。这五福安神汤,奴婢已叫人多放了蜜糖,女人不消怕药苦。”

天子道:“这也有理。日前之事,是朕不该疑你。”

天子笑道:“你只是‘不敢擅言’,可见是胸有成竹了。你这个后宫女甘罗,必得为朕出一个主张才好。你先猜猜,众臣都说了些甚么?”

我拢一拢肩头的绣花短袄,低头不敢说话。又抱起一只靠枕,藏起半张脸。

天子点头道:“约莫是这个意义。”

我笑道:“陛下乃仁义之君,自不能如此行事。依臣女肤见,现在北胡宾服,我大昭如日中天。唯当此全盛之时,以德教礼乐化其性,以膏粱美物销其志,加以刑法兵威,待其与南民蕃息不断,如此百年以后,天下一家,又何分族类?”

事涉朝政,我不便接口。天子将牡丹薄胎瓷灯台向我移了几寸,凝眸道:“你熟读经史,也给朕出个主张?”

双掌和额头紧贴砖地,这片生硬和冰冷,是我独一坚固的倚靠。炭盆在颊边燃得正旺,热气撩起鬓发。长发散了一地,弯曲折曲延长到至尊帝王的脚下。我沉寂道:“臣女不肯意入宫为妃。陛下恕罪。”

芳馨道:“不哭更好。夜深了,女人喝一碗安神汤便安寝吧。畴昔的事情,就不要想了。”说罢,公然命人端了一碗安神汤出去。

我只得道:“群臣不过是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蛮夷志态,不与华同’,宜‘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中原纤介之忧’[82]。因为晋武帝不听,结果有五胡乱华的惨事。或又有人说,当包容外族,以示天恩。昔日五胡乱华,是因贾后当权,引致八王之乱,朝廷偏安,胡人方敢衅鼓南下。现在朝政腐败,兵力强大,恰是恩纳兼并的好机会。”

芳馨拉起我冰冷的手,柔声道:“女人的话,奴婢都听到了。想哭就哭吧,别放在内心。”

我苦笑:“本来也没有甚么不好,只是后怕罢了。”

见我发楞,他忍不住笑道:“如许看着朕做甚么?莫非朕是文过饰非的昏君么?”

天子不觉得然:“你便用了,也不算僭越。”

我低头道:“臣女不敢。”

天子道:“本来你怕朕,甚于怕死。”

天子顾恤道:“上一次韩复的事情,叫你瞥见不该瞥见的东西了。实在他醉酒肇事,自有内阜院和掖庭属管,你又何必畴昔?”

我只得道:“陛下圣询,臣女不敢不尽言。夜深了,还请陛下早些回宫安息。”

天子道:“现下冬闲,本当征发徭役。可惜手中无粮,只要等来岁了。”

天子道:“如此说来,你是同意南迁的?”

室中静得出奇。惶惧当中的寂静相对,较之声嘶力竭的剖明更加透辟和夸姣。但是如炭盆中垂垂转成乌黑的上好柴炭普通,再好,也免不了成灰。

天子也不觉得忤,自但是然将左手支在小几上,温言道:“无妨。能如许无所事事地坐一会儿已经很好,就像畴前在遇乔宫那样。”

天子笑道:“夫子所言甚是。”氛围方和谐少量。只听他又道,“这一回南巡,朕亲身措置了成氏一族。闻风而动的数家豪强,纷繁献家财避祸。有两家不知天高地厚,结合举兵,朕命人略加利诱,便纷繁背叛。这些钱,西南和北方的军用度不了,剩下好大一笔,总算能够治河了。”

我笑道:“昔日河北数十里处,便是两邦交兵之所,民常负戟而耕,十停庄稼中收不到一停。现在战事消弭,正该清算河渠,‘使溉公田,遂及我私’。”

天子笑道:“这是太后的旧话了。正因她打理后宫辛苦,又有这点聪明,有些事情朕就没有与她实际。比如她明天凌晨私行拿了一副妃位的仪仗出来,朕本能够治她的罪,想想也便罢了。”

我无法,低低道:“臣女不敢。”

芳馨浅笑道:“这一次抗旨的罪,女人早已偿了。女人断交些是对的。奴婢瞧圣上出来的时候甚是烦恼,却也无可何如。女人畴前说过,九五至尊,管天管地却管不了天下人的心。唯有这管不了的心,才是最宝贵的。是不是?”

天子道:“不过是闲谈,你便说了,朕也不会当真。”

天子一怔:“你毫不会如——”他俄然停下,将半个“此”字吞入腹中。“必诺之言,不敷信也”[84],帝王也不例外。

宫人拿了一只青瓷小盒来,小莲儿拈了一颗丸药送到唇边。药太苦,我别过甚。小莲儿急得直落泪。忽听芳馨道:“你们下去吧,我来奉侍女人吃药。”小莲儿将药盒与茶盏放在小几上,带领世人退了下去。

我笑道:“颖嫔娘娘如果个男儿,倒能够做三司使。”

不。我不肯毕生为人监禁与摆布。此身唯余此念,只可存亡以之。“必至定前期,谁能延一息。”[80]我这一息,既已延过,自是死而无憾。

很久,天子道:“你不肯意,朕不勉强。”说罢起家拜别。我赶紧伏地相送。

翌日凌晨,小简早早就来了漱玉斋。彼时我尚未起家,只听他在寝室外对芳馨道:“陛下敕旨,升平长公主殿下修行不易,朱大人可随时出宫访谒长公主殿下。”

我猎奇道:“上一次陛下说要扩建白云庵,颖嫔娘娘不是支了一个放纸钞的体例么?”

脚步声远远去了,耳畔归于沉寂。我欲起家,腰背已然生硬。一颗心后怕得惊颤起来,身子一歪,侧身倒在榻旁。小莲儿一声惊呼,忙扶我上榻,又斟了茶。双手合不住茶盏,茶水全泼在锦被上。小莲儿抚着我的胸口,转头一迭声道:“把女人的丸药拿来。”

天子笑道:“如此说来,朕当将他们灭尽了方能一了百了。”

芳馨淡淡一笑,指一指我的心道:“贵妃的不辞而别和女人的抗旨,本就毫无别离。”

他目中一黯:“你怕朕?”

我笑道:“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81]

君王的歉意简朴而草率,我却几乎赔上了本身的性命。但是千千万万的性命,亦不过换来一纸不到千字的罪己诏。如此说来,我的恩遇得天独厚。

我一晒:“我是‘知不成何如而安之若命’[86],怎比得周贵妃清闲安闲。”

我揭开锦被,滑下榻来,伏地不起。天子蹙眉道:“这是何意?”

天子悄悄饮茶,却不说话,一时候只闻茶盏叮叮的轻响。很久,我讪讪道:“臣女仿佛听简公公说过,陛下并不爱饮碧螺春。”

我不假思考道:“臣女查探俆女史之案,因思虑不周,致韩管事受尽酷刑。更至巧手受损,再也不能做修书的邃密工夫了。臣女心中有愧,是以不忍见他出错,这才去了角楼。本想安慰两句,不想……”

天子用曾娥之事诬告慎妃累死未出世的皇子,岂知厥后紫菡腹中真正的皇子却被本身累死。这焉知不是报应?

天子叹了一声:“你也恨朕?”这一问如此绝望,仿佛并不但在问我。

天子点头道:“这话虽不好听,倒是正理。”

他的口气亦听不出喜怒:“抬开端回话。”

我不由探出头:“北方部族当事畜牧,怎的俄然上书南迁?”

天子笃笃地敲着小几:“朕才来,你便下逐客令?”

天子一怔,抚额半晌,恍然道:“仿佛是有一小我说了些别的意义。但朕记不清楚了,也不知是廷议时说的,还是上书说的。”说罢又笑,“旁人说甚么,何必理睬,你只说你的。”

但是她呢?翟恩仙死了,小虾儿死了,韩复死了,红芯死了。她的话,我该不该放在心上?

我接着道:“国有全盛之机,亦有式微之时。盛时髦可巡抚蛮夷,四海升平。败时自免不了受其侵害。皋牢异域,可保一世,但命废之时,苛虐亦深。”

我正色道:“古语云:自古无不亡之国,废兴命也。[83]”说罢抬眼检察他的神采。

他碧森森的双眼泛出气愤与猜疑的寒光。他仰起下颌,垂眸核阅,像一个猎人悄悄核阅收罗中挣扎探爪的猎物,悄悄评价这猎物逃离彀中的统统能够。很久,他俄然觉悟:“你晓得了?”

我笑道:“莫非便没人说些别的么?”

我摇了点头:“臣女不敢,臣女只是害怕。”

我拭去眼角的泪滴,清薄的泪水沁在指缝中,刹时被炭火烤干:“我为甚么要哭?”

用过晚膳,我赤脚披发倚在榻上看画,两个幼年的宫人在一旁挑竹筹子玩耍。小莲儿坐在脚边,低头缝着一枚填了粟米的四角沙包。画卷遮住了脸,只感觉脚上锦被一动,小莲儿似是站了起来。我只当她去斟茶了,却俄然想起,有好一会儿没有闻声那两个挑竹筹的宫人的辩论和笑语。我放下了画,却见天子正坐在我的脚边,小莲儿等人早已不见了。

我缓缓起家,直挺挺跪在他的膝下,与他安然相视。他问道:“为何?”

我答道:“是。臣女入宫五年,眼中所见,曾女御有孕惨被杖死,静嫔在掖庭属惊惧小产,慎妃惧罪他杀。臣女不能不怕。”

我侧身向里,扯起大氅掩住头脸。星光似针芒透过窗纸,刺探我含悲的眼。廊下的宫灯游移不定,暗影飘来荡去,像那一日韩复脑腔中迸收回的统统绝念。我总感觉我还能够靠本身,殊不知自从受命进宫,我连本身也没有了。我几番压抑住去官的心机,好轻易升到女丞之位,莫非就是为了嫁给他?

如此调侃,如此以下犯上,比如临峭壁而纵身一跃。济则一劳永逸,败则葬身无地。

天子笑道:“畴前是不大爱喝,迩来倒品出一些特别的滋味。”说着放下茶盏,直起家子伸了伸腰,“你在御书房侃侃而谈,如何现在却不说话?”

天子微微烦恼:“体例虽好,三司尸谏不准。朕没法,只得先用在少府。”

我强自平静:“因为臣女惊骇。”

我将垂至额前的长发绾到耳后,生硬的指尖触碰到滚烫的右耳,心中更加沉着腐败:“臣女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赐死么?”

天子笑道:“仿佛有一本奏疏里写的也是这个意义。”见我还是缩在靠枕后,便歪着身子笑道,“你躲甚么?坐到朕身边来。”说罢向我伸脱手。

我安静半晌,一口气喝了半碗。芳馨抚着我的背道:“女人可好些了?”

我顺服地吞下药丸,又喝了半碗安神汤,方长长舒一口气:“我累了,睡吧。”

脸上泪痕犹在,芳馨却问都不问。她冷静拧了一把热巾给我,我亦若无其事地拭去泪迹,放心用膳。

我忙道:“颖嫔娘娘是有功之人,还请陛下不要指责她。”

我垂首愈深,假装没有瞥见他几近已经伸到我膝头的左手。这只手干净而暖和,离数尺远便能嗅到指尖淡淡的墨香与龙涎香。我心中一动,倘若他不是天子,或许我情愿将本身交托到他的手中。我悄悄感喟,恭声道:“臣女不敢。”

我大惊,顿时从榻上跳了起来,连鞋子也顾不得穿,赶紧下地膜拜。天子笑道:“平身。”说着拍拍榻沿,浅笑道,“你还像刚才那样看画就好,不必拘礼。”

芳馨奇道:“陛下为何有此一命?”

听他的意义,仿佛我若用了那副仪仗,颖嫔就要被严惩。我忙道:“臣女不敢僭越。”

这摸索近乎要求,这要求似在等候回绝。犹记一个月前,他问的是:“倘若朕册封于你,你可欢乐么?”或许他怕我怨责,又或许他对我有几分爱重。这和顺相商的口气,足以令人健忘他的高高在上的身份,亦令人生出闻此一问、毕生无憾的慨然与高傲。但是帝王的和顺,粉身不敷回报。愈是和顺,愈不敢受。

韩复受刑,是皇后暗中授意当时的掖庭右丞乔致所为。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倒是陷皇后于不义了。熙平长公主若瞥见现在天子嫌恶的蹙眉,必然欢乐不尽。

他冷冷道:“你不怕朕杀了你?”

天子笑道:“归正你也没有效那副仪仗,朕就懒得理睬这些小事了。”

【第三十五节 出尔反尔】

我笑意转冷,一字一顿道:“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也。[85]”

我悄悄擦干眼泪,起家脱去大氅,叮咛道:“用膳。”

天子看了看我的脚,笑道:“你要朕亲身为你揭开被子吗?”

我笑道:“这是治本之法。但只一样,这些部族少则数千,多则数万,内迁虽可,却不能整族栖于一地。必得散众居于八方,如此方能放心农桑,亦泯反心。各州官吏、乡里长老宣示律法,与本生南民一视同仁。”

天子见我畏缩,本身也感觉冒昧,因而转头畴昔轻咳一声,又道:“眼下最毒手的,还不是少钱。北燕新归,很多部族上书,倾慕我中华礼乐,欲南渡黄河,举族农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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