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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女帝师二(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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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枢低头道:“我……我不敢看。”

我头痛不已,抚额道:“罢了。由他去吧。”说罢上前看望母亲,却见母亲双眼蓦地一张,腾地坐了起来,抱着我直唤玉枢,又问我:“长公主派人进宫奉告你mm了么?她几时回家?”

我亦立足了望,低低道:“是一名旧友。”

那车夫见小车已走,这才在大车下摆下木凳。上了车,推开厚重的棉布帘,但觉热气劈面而来。琉璃灯下,高旸端坐在前。我一惊,正要施礼,他却说道:“坐下吧。”

玉枢茫然道:“我不晓得。”

我哼了一声:“不敬?”指着父亲的脸道,“你看看!他脸上手上都是些甚么?!”

车行好久,他问道:“你冷不冷?”我摇了点头。他又道:“你还是先除下大氅,一会儿下车的时候再披上。”我除下大氅,细细叠好,放在一边。

酷刑拷问,竟至于此!当年乔致对韩复用刑虽重,好歹留了他一条性命,皇后与大将军倒是孤注一掷,毫不包涵。父亲左胸上重重的一击,定是行刑之人见问不出甚么,以是恼羞成怒,方才重下杀手。当至心狠手辣,无所不为!即便天子派施哲监察,也不能禁止父亲被鞭挞致死的悲惨运气。

我转头道:“你们先上车。”绿萼和小钱这才疾步向前,绕过大车,上了小车。小车先行。

小钱一惊,道:“这……千万不成。奴婢不敢对垂白叟不敬。”

车动了。我问道:“彻夜是除夕,殿下如何来了?”

我走到榻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只见父切身着极新的青布棉袄和青布靴子——就像我很小的时候在汴城西市的官卖场中第一次见到他那样。自那今后的三四年间,我一向在心中称他为青布靴子。直到六岁那年的寒食节,我规复了生父的姓氏,才唤他一句“父亲”。那些年的率性与刚强,都在他的宽和温厚的笑眼中,化作久违的父女之情。

慧珠堕泪道:“朱大人尽管去摒挡。殿下命奴婢叮嘱大人,万不成过分哀痛,本身的身子是要紧的。殿下已点了十几小我轮番守灵,请大人务必好生安息,不成劳累。殿下另有要紧事要和大人说。”

母亲怔了半晌,又昂首看了看玉枢,方紧紧地抱着我,哭得声嘶力竭,口口声声道:“你这个不孝的孩子!你如何才返来!”她右手一下一下地捶着我的背,涕泪横流,“都怪我,你明显叮嘱过,让你父亲不要出门。我不该由着他出去。我不该给他筹措那么多钱,他一出门,就被汴河上的河盗抢了……”

母亲已经悲伤胡涂了。我心中一酸,堕泪道:“母亲,我是玉机。”

玉枢道:“信王世子从府中调了人过来,随弟弟出城调查父亲被劫的事情。”

我屈一屈膝道:“劳殿下挂念,玉机感愧。姑姑请回吧,除夕夜宴,姑姑要多饮两杯才是。”

回到旧时天井,但见七八小我正在登高爬低地挂起红色帐幔。母亲的泪眼白花花地闪了一下,顿时大哭一声,抬头昏了畴昔。绿萼和玉枢没有扶住,幸亏小钱在前面托了一把。世人赶紧七手八脚地将母亲抬进了寝室。

用过晚膳,我叫玉枢陪着母亲安息,又命世人回家团聚。世人本来不敢,我再三说了,她们才敢拜别,仍有四五个仆妇志愿留下奉侍守灵。

我担忧道:“明天是除夕,城门关得早。他们出去了,如何返来呢?”

我也顾不得母亲,只叫住了一其中年女子问道:“父亲在那里?”

玉枢哭得喘不过气来:“弟弟说,他明天若捉不到劫了父亲的歹人,就不回家来。”

刚进偏门,慧珠带着母亲和玉枢迎了上来。三人俱是满身缟素,鬓边别着红色绢花。先前我见高旸身着白袍,已模糊猜到。现下见母亲和玉枢的装束,便知父亲已然归天。我心中大恸,潸然泪下。母亲奔上前,哭倒在我的怀中。

他指了指窗外,我靠近一瞧,只见小简提着宫灯带着四个内监仓促赶来。高旸道:“他若不是就在漱玉斋和你在一起,如何能如许快获得讯息,还派人跟着你?”未待我答复,他叮咛车夫道,“走吧。”

我拭了眼泪,行礼道:“臣女谢陛下隆恩。”

我大哭了一场,痛呼父亲。我已经有四五年没有好好唤过他,现在再如何也唤不返来了。

兜帽掉在脑后,他皱眉道:“你怎的连头都没有梳?”说着看了看大氅里暴露来的葱红色小袄,道,“你是正在换衣预备去插手夜宴么?”忽听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高旸将窗帘翻开一条缝,向外看了一眼,转过甚来已是满脸调侃与酸楚,“他在漱玉斋等你吧?”

我又道:“父亲受了很重的伤,你瞥见了么?”

忽听门外绿萼大声叫道:“大人叮咛了,谁也不能出来。”

只听小简道:“奉圣旨,前来照看朱大人。你却让朱大人一个在房里,若悲伤过分犯了芥蒂,你和我都得脑袋落地。”

我自小与这些奴婢周旋,早已深厌,因而闻言大怒,冷冷道:“都出去!若殿下说你们的不是,尽管叫她来寻我。”世人听得我对长公主语出不敬,突然止了哭声,站起家冷静退了出去。

我惊诧道:“现在家中正需求宗子,他出城去做甚么?”

绿萼讷讷道:“这……”

我黯然感喟,无言可答。马车走得又快又稳,灯火跳也不跳一下。高旸身着极新的红色锦袍,脚下倒是一双青金色锦靴,想来他为了接我,临时换上了衣裳,却来不及换鞋。他看着我的脸,我看着他鞋尖盘曲繁密的云雷纹,心中茫然。

那女人游移道:“殿下叮咛我们好生哭,其他事不消理睬……”

我一指屋内,侧身道:“公私故意了。公公请。”说罢疾步走到父切身前,将掩在父切身上的衣衫重新翻开,这才向左一让。小简突然见了父亲变形的尸身,啊地大呼一声,举袖掩面,转过身道:“这……这是……”

绿萼和小钱早与长公主府的四个仆妇站在门口等我。绿萼展开一袭厚厚的大氅将我裹住,又塞了一个青瓷手炉在我手中。小钱目送马车远去,扶起我道:“大人,这车中是谁?”

绿萼脸一沉,轻喝道:“无礼!这是宫里的朱大人!”

小钱还是游移。我冷冷道:“莫非你怕?”小钱嗵的一声跪了下来:“奴婢怕大人瞧了悲伤难过,犯了病。垂白叟已然是如许了,大人又何必……”

我怒极,从地上跳了起来,霍拉一声开了门。只见小简正对着绿萼的鼻尖指指导点,绿萼被他逼得倚在柱上。小简见我满眼是泪,一脸愠色,顿时瑟缩不语,好一会儿才带着身后的四个小内监上前来施礼:“奴婢拜见大人。陛下见大人仓促离宫,恐怕身边的人不敷,以是命奴婢叫了几个御前得力的人,来奉侍大人。”

玉枢断断续续道:“一向到明天早晨,父亲都没有回家来。长公主命人在城外找了一夜,明天中午才在河边的一座石屋中找到了父亲。就是……就是这个模样了,身上带的五十两银子也都不见了。他们都说,父亲是碰到了强盗。长公主殿下已经报汴城府衙晓得了,只是明天过年,府衙也不得管。”

我抬脚就往灵堂里闯,绿萼赶紧跟了上来。父亲已经穿好了衣裳躺在东偏房的胡床上,几个女人本来跪坐在锦垫上闲谈,见我俄然披头披发地闯了出来,赶紧拿帕子掩了脸放声大号。此中一个站起家来,躬身道:“玉枢女人。”

高旸道:“孤说过,你每年出宫,孤都会来接你。孤毫不食言。”

小简这才放下右臂,极不甘心肠回望一眼。只见他背心一跳,嗷的一声吐出一口酸水,踉踉跄跄地抢出门外。窗外顿时响起了气流在胸腹之间耸动的闷响,像五脏六腑在沸水中欢畅的吟唱。门外众仆妇都是第一次见到父亲赤裸的尸身,纷繁惊呼痛哭,捂着眼睛不敢再看。我命小钱关了门,为父亲穿好衣裳。过了好一会儿,小简方挨出去磕了头,失魂落魄地回宫复命了。

小钱大着胆量上前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掩面退了几步。只见父亲脸上少了好几条皮肉,下唇缺了一半,俱修补完整了。右眼皮陷下,明显眸子已失。他十片指甲全被拔下,双手见骨,十指虬曲,形状甚是可怖。我恨恨道:“我若连他是如何被人害死的都不晓得,那才是不敬不孝。”

世人俱堕泪不止,纷繁上前来安慰。慧珠拿出一幅蔷薇色锦帕拭泪,右手知名指的红宝石戒指在火光下一闪,甚是刺目。她固然一身素衣,但发间金针灼灼,珊瑚色的锦履上绣着一捧杏花,明艳无匹。我冷冷地看她一眼,将母亲交予玉枢和绿萼扶着,上前道:“玉机甫一回府,本该去处长公主殿下问安。但现在热孝在身,恐不能去了。请姑姑代为上禀,他日定去叩首存候。”

厥后我们再也没有说话。直至车到长公主府门前,他才道:“孤先回府了。”说着拿起我的大氅,要为我披上。我眼中一热,抢过大氅挽在臂间,“多谢殿下。玉机辞职。”说罢仓促下车。

我心中一跳:“殿下如何晓得?”

我已经不耐烦见她哭,不由冷冷道:“我问你,强盗把钱抢去也就罢了,为何要将父亲打成这副模样?”

小简走后,我这才起家去看望母亲,母亲却还没有醒过来。玉枢坐在母亲的床边,两个常日里相好的蜜斯妹并几个仆妇正陪着哭。世人见我走了出去,都纷繁施礼,鱼贯退出母亲的房间。玉枢奔了过来,抱住我的肩头大哭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我扳过她的肩,为她擦干眼泪,感喟道:“父亲已经如许了,哭有甚么用?如何不见弟弟?”

他也曾带着我和母亲去汴河边踏春,他也曾追着玉枢扒开青青的柳枝奔驰,他也曾凝睇母亲嫣然如醉的笑意,他也曾在我头上捧放过迎春花环。到现在,我已经分不清我人生最早的影象中,阿谁与我享用汴河春光的“父亲”,究竟是我的生父卞经,还是我的继父朱鸣。

慧珠深深一拜,起家已换了一副严肃的神采。她大声叮咛众仆妇道:“好生奉侍朱大人,细心守着灵堂,一应拜祭事件、待客之道都不能简慢。反正辛苦这几日,殿下必然好生赏你们。如有一丝不当,教我晓得了,有你们的好果子吃!”众仆妇都躬身应了,慧珠这才带着小丫头回身拜别。

我安静道:“公公不要怕,这便是臣女的父亲。”

他们都已经“死”了。母亲说,“死”意味着永不返来。

我只得扶她躺下,只看着玉枢。玉枢拉起我走开几步,道:“明天凌晨父亲的一个朋友找到长公主府,说家中母亲抱病过世,哀告一些银子摒挡丧事。父亲便对母亲说,他的这位朋友是可贵的贫寒有志之士,等闲不求人,现在有难,不能不帮。以是母亲便包了很多银子打发他去,父亲却说他要亲身走一趟去拜一拜才好。因而两人便揣了一大包银子出城去。这一去,就再没返来。”说罢又嘤嘤地哭起来。

我摇了点头:“姐姐不要哭了,母亲悲伤过分,弟弟又不在,家中端赖你我。”玉枢这才止了抽泣,怯怯地点一点头。

我只得道:“那你们去灵堂吧,不必在这里了。”

那女子道:“朱总管在灵堂东边的偏房里放着,只等棺木齐备了,就抬出来。”

我忙问道:“厥后如何?”

绿萼跪在我身后,痛哭不止。很久,我拭了眼泪,叮咛绿萼将小钱叫了出去。我站起家,对绿萼道:“你去守着门口,一小我也不要放出去。就是我姐姐来了,也不准出去。”待绿萼出去了,我又对小钱道,“你来帮我将父亲的衣衫解开。”

玉枢抽抽搭搭地拿帕子揉眼睛:“弟弟带人出城了。”

小简道:“未知垂白叟在那边安设,且让奴婢向垂白叟磕个头再回宫复命。”

母亲只翻来覆去道:“我不该由着他出门去。我不该给他筹措那么多钱……”

夜深了,我在父亲面前呆坐了好久。忽闻内里一阵爆仗声响,窗纸闪了几闪,人群的喝彩声浪涌而来。我揉一揉眉心,问道:“现在甚么时候了?”

我没有理睬他,跪在父亲面前解开了父亲的腰带。小钱这才膝行上前,帮着我将外袍中衣一一褪去,暴露包扎过的胸腹。透过薄薄的纱布,只见满满都是修补缝合的陈迹。左胸深深陷落,肋骨节节寸断。想是一记重击打中了心脏,方致其死命。除下棉裤,但见小腿曲折,胫骨已断。除下鞋袜,但见脚底焦黑见骨,显是烙过。我已不忍再看,掩上衣衫,伏在榻边痛哭不已。小钱已忍不住扶墙干呕。

车厢狭小,我只得坐在他的下首,欠身道:“玉机拜见世子殿下。”

众女连称该死,跪下叩首不止。我忙道:“大过年的……都归去吧,不必在这里了。”众女面面相觑,俄然哭得更短长了,眼泪瞬时洇湿了帕子。那将我认成玉枢的女人道:“奴婢们奉长公主之命,为朱总管哭灵。大人若赶我们归去,便是绝了我们。求大人开恩,好歹留着我们。”

我心中一动,扶着母亲的肩道:“母亲刚才说,父亲是如何……”

父亲教我写字读书,教我算珠计数,轮作画也是他发蒙的。他给我明辨的勇气,使我敢在陂泽殿上非古谮孔,毫不害怕地与世家蜜斯们辩论不休。今后在深宫中兵行险招、倾力周旋,皆始于他的教诲。他给我余裕优渥的糊口,悉心顾问我们姐妹十数年。他真敬爱重母亲,赐与她宝贵的真情和世俗的名分。我和玉枢这一对罪臣的后代,才气托庇在“朱”姓下,以明净无辜的姿势,像畴前那样无忧无虑地活着。

这统统都是我的错!我明知皇后不会坐以待毙,我明知她会奋死一击,我却刚强己见,抵死不肯嫁给他。我既要自在,又不甘心去官,我自发得逢时,却害了父亲的性命。现在我只能捶地痛哭,愧悔无极。

小钱道:“大人,现在是子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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