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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女帝师二(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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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曜含泪而笑,这才扶我起家:“孤很小的时候,姐姐就教诲孤,若遇父皇雷霆之怒,当避其锋芒,缓缓图之。孤记得清楚。”

天子道:“别人你不认得,可此人你是认得的。”

高曜恍然道:“不错。既要退,就退到底。”

“她送给我的东西,也只剩这个了。畴前周贵妃将她的东西都存放在我这里,我还盼着有朝一日她回京来,能还给她。”我低头哼了一声,起家道,“她的东西是谁收着?”

高曜道:“自宫人们去过掖庭属,刘大人便沉默寡言了很多。克日闻得父皇和母后成心在新年后晋封她为从六品女掾,这才好些。”

我请他坐在上首,亲身奉茶,垂首道:“劳陛下挂怀,臣女忸捏。”

佞之事,更无一丝罪过。所谋之事亦是堂堂正正,稍稍曲桡,只是为了保全父子兄弟之情,并无歹意。”

高曜深为打动,道:“知我心者,唯有姐姐。”说罢深深一揖。

我又道:“只是,阔别宫阙,则父子疏离。蔬食毁形,失锦衣玉食。殿下可要想好才是。”

我微微苦笑:“臣女又不识得朝臣,那里说得出此人是谁?”

从修德门出宫,但见一辆青壁朱顶的大马车停在宫墙下,檐下挂着两盏风灯。两匹高头大马在溶溶冷冷的光晕中悄悄地立着,偶尔一声响鼻像判官手中的铁笔勾破了阳间的冥纸,如许忘我与刻毒。马车旁只要一个车夫缩头抱臂而立,连顿脚取暖都不敢大声。见了我立即走上前来施礼,道:“朱大人,请上车。”又向绿萼和小钱道,“公公和女人请上前面一辆马车。”我这才发明大马车后隐着一辆小马车。

他不睬会我的要求,我亦无话可说,只得道:“陛下贤明。”

我浅笑道:“磨砻底厉,不见其损,偶然而尽;种树畜养,不知其益,偶然而大。[115]殿下问心无愧,定然得天护佑。”

芳馨道:“畴前是紫菡管着,现在是绿萼。女人要如何措置于女人的遗物?”

我的平静令芳馨赞叹不已:“女人才得了一个极坏的动静,晚间竟能与弘阳郡王如此沉着地分解圣意、计算得失。女人真真不是凡人。”

我无法,只得道:“臣女所识,只要施哲施大人,另有已经去官的司纳苏大人,不知是这两位大人中的哪一名?”

我点头道:“不必。”

我送他到玉茗堂门口。但见一弯新月低低挂着,群星闪烁。明天定然是一个晴好的气候,积雪化为春水津润万物,却必先冻彻周遭的统统。天光淡淡,雪光溶溶,微小而夺目,照见统统盘曲难言的苦衷。

高曜道:“孤看刘女史不是这等能忍辱负重的人。”

天子放脱了我的手,从袖中取出一方明黄色丝帕递给我:“别哭。将那身珍珠袍穿上朕瞧瞧。”

我欣喜道:“此是殿下天纵贤明,慎妃娘娘与萧太傅教诲有方,臣女不敢居功。”

事到现在,悲伤痛悔又有何用?莫非我嫁他为妃,父亲就不会享福么?!他若真是如许的人,我嫁了又何妨!

我笑道:“姑姑如许说,也没有错。”

不准哭,这是圣旨。

我在他膝下仰起脸,微微一笑道:“殿下明显晓得,臣女是不会为殿下执掌宿卫而欢乐的。殿下晓得避其锋芒,以退为进,‘得而不喜,失而不忧’[113],臣女敬佩不已。故此拜贺。”

我噙一丝嘲笑,端然下拜谢恩。天子道:“你去打扮吧,待好了朕与你一道赴宴。”

忽见高曜探头过来,抬高声音道:“父皇回宫也有二十多日,当问过姐姐了吧。”

苦衷——他有他的,我有我的。

我笑道:“她如故意机,当随殿下出宫才是。”

高曜道:“姐姐何必自谦。萧太傅学问是好,却不能公开传授孤如何测度圣心、屈己谋事。母亲已逝,孤在宫中,只要姐姐。”

芳馨道:“奴婢记得这枚指环是当年女人初选上女巡之时,于女人赠送的。”

此话甚是轻浮含混,绿萼和小简都低头暗笑。我不但笑不出来,乃至得空害臊,只觉心惊不已。御宴之前,他本不该当来看我。天子道:“传闻这两日你又病了,朕来看看你。”

高曜道:“姐姐的教诲,孤服膺。”

“留着吧。有机遇交给若兰和若葵,也算没白奉侍一场。”芳馨豁然一笑,恭敬应了。我猎奇道:“姑姑笑甚么?”

西厢中的氛围惶恐而诡异。珠光四射,交映成一隅仅可容身的逼仄空间。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头外相富丽的困兽,不但有垂怜、肉痛和惭愧,更有激赏、占有与玩味。而我正怀着一种悲壮的表情把这座富丽的樊笼套在身上。

我浅笑道:“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诎。殿下秉公持正,心性良善,从未行过谗[114]

我冷冷道:“为皇太子守陵,亦是脱不开‘太子’二字。悫惠太子是周贵妃所生,是陛下寄予厚望的宗子。陛下若往好处想,殿下此举便是兄友弟恭,手足情深。若往坏处想,便是沽名钓誉,以情谋事。殿下要离宫避疑,当引慎妃之过为己过,为娘娘结庐守陵,埋头忏罪。三五年后,殿下回宫,当以忠孝谦退闻名,胜于现在以机活络慧闻名。”

昌平郡王高思谊。遐想旧年夏天,他被贬为昌平公。在金沙池的汀兰阁上,他长剑胜雪,素衣如云,借酒舒狂,乘曲佯醉。赠蜀锦罗裙,申款曲之意。厥后他在快意馆私行取走了锦素临别前赠送我的一幅字:“仁觉得己任,不亦重乎。”这一次,他为了援救锦素,不顾统统,从西北提早回京。他对锦素,亦算情深。我不是没想过将锦素的遗物赠送昌平郡王,但此举除了加深他对锦素之死的哀思与对天子的仇恨,别无好处。

我低头不语。忽见小莲儿开了隔扇,从小丫头手中接了一碗药出去,说道:“女人,该喝药了。”我忙接过,也顾不得苦,一口饮尽。高曜看我喝过药,便叮嘱我好生安息,起家告别。

天子动容道:“你晓得的,朕不得不正法于氏。何况梦境之事……”他缓缓伸出右手,仿佛要握住我垂在身侧的左手。游移半晌,终是缩了归去,“当不得真。”

天子的口气半是体贴,半是探听:“你前些日子才病了两日,如何又病了?”

我笑道:“殿下也不能太小瞧她。”

天子笑道:“上一次朕向你提及北方部族要求南迁之事,朕归去命人寻了好久。本来真有一人早在半年前就上书说过此事。他说,如有北民南迁,务必散其宗族、乱其姻亲、灭其言语、除其故史。你猜猜,此人是谁?”

高曜道:“莫非现在就不疏离么?母亲既肯舍命一博,孤岂惜繁华繁华?孤要做一个新人,唯愿当时,父皇能信我几分。”

“若兰和若葵当年随她一起放逐的,现在在那里?”

我心不在焉道:“半年前北方部族并没有上书要求南迁,而苏大人却早早想到此事,可见思虑详确,忠心可嘉。陛下有此良臣,实是社稷之幸。”

我正要退出西厢,忽见小钱垂首站在门口,神采悲戚,双目红肿。我不觉问道:“何事?”

在帝后与大将军的权势面前,这点幸运不过是痴人说梦。

天子笑吟吟地扶我起家,道:“本来正在打扮,甚好。”他伸指撩了一下我垂过肩头的长发,又道,“朕从没见过玉机对镜打扮的神态。”

沐浴后,我只穿戴一件葱白小袄,坐在西配房中烘干湿漉漉的长发。绿萼打理着纠结的发梢,一面笑道:“御赐的珍珠袍服和绣花锦履都拿过来了,女人这便穿上,奴婢好给女人梳头发。幸而陛下赏了花钗冠,不然奴婢就又要头痛,不晓得要给女人梳甚么髻了。”说着一扬手,小莲儿带着两个小丫头将衣履都捧了出去。

绿萼勾上了白玉带銙,小声道:“女人,好了。”

【第四十五节 生父养父】

高曜道:“她若情愿随孤刻苦,孤便带她出宫。若她不肯意,便留在宫中随姐姐校书,或去做华阳皇妹的侍读。两可之间,孤并不在乎。”

他的手心又软又烫,我终究忍不住落下泪来。他既在一个不应时宜的时候,亲身来漱玉斋探病,又赞我是忠良之臣,想必大将军府已经拷问过父亲,而父亲毕竟甚么也没说。他既派小简来摸索我,又准我回家通风报信,可见他早已下定决计要在新年之前告终此事。明天已然是咸平十四年的最后一天了。我早知是如许,我只是不敢深想。我竟还抱着最后一丝但愿,但愿父亲不会出门,不会被大将军府擒住。

绿萼道:“那如何行?谁来奉侍女人?”

我又道:“殿下离宫守陵,不争而莫与能争,甚好。只是还欠一样。”

高曜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笑道:“看来孤猜对了。父皇定是问过,而姐姐没有应允。”我双颊一热,无言以答。只听高曜又道:“刘女史若像姐姐这般,连皇妃尊位也不放在眼中,倒还能够随孤出宫。但是她心浮气躁,哪有姐姐这般定力?”

我大惊,心头猛地一颤,几近站立不稳。天子甚是骇怪,瞪圆了双眼说不出话来。我跪地泣道:“求陛下恩准臣女回家探父。”

只是我心中有一个可怖的推论,我不忍也不敢再深想。

小钱跪了下来,伏地泣道:“女人,才刚熙平长公主府的两位内官来了漱玉斋,说垂白叟已经不可了,请女人从速归去见最后一面。马车就在修德门外等着,请女人立即启程。”

高曜道:“请姐姐指教。”

当下命小莲儿出去换过了茶。我俄然想起一事,遂问道:“刘女史现下如何了?”

我心中一跳,转头避开他的目光,明知故问:“殿下说甚么?”

芳馨道:“那就好。明天是除夕,时候不早了,女人也该沐浴换衣,预备去插手宫宴了。”

丝帕明晃晃地涨满了全部视野,似曾了解。我不敢抬眼看他,不然我悲忿惊怒的眼神定然会出售我心底对他无以复加的厌憎。我举袖拭泪,疾步走了下去,背转过身,将珍珠袍服披在身上。绿萼赶紧上前为我清算衣衫,见我不断落泪,却不敢问。

忽闻窗外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唱道:“圣驾到。”绿萼忙将长发用丝带松松捆绑,我正欲走出西厢接驾,却见天子已经大踏步走了出去。我只得跪伏驱逐。

猎物怎能对猎人产生爱憎之心?这事理就像弱草不能回绝野火与东风,枯木不能回绝天雷与甘露普通。那么,我这无聊又无用的眼泪,是为哪般?

天子道:“为了于氏一小我,昌平郡王竟然不顾边防,擅离职守。幸而副将宗越早早就将百姓撤回城中,坚壁清野,夏兵才悻悻而退。如有一个百姓丧命于夏兵之手,朕定要将于氏千刀万剐。”

天子一笑,顾恤道:“你说他是良臣,你和他想得普通无二,可见,你也是良臣。”他歉然道,“玉机是朕的忠良之臣。”说着不由分辩抓住了我藏在身后的左手。他越惭愧,我越悲戚。

我身子微微一侧,将左手藏在身后:“是。臣女明白。”

事起仓促,我没有唤人,只和绿萼、小钱疾步往修德门而去。宫宴设在谨身殿,因此后宫少有人走动。街道敞亮而安好,我沉重而倾斜的脚步像滚滚雷鸣缓缓填没明丽晴好的山谷。心头剧痛,不由留步扶墙喘气。但是只要一停下,悲忿和惊骇就像野兽一样从身后追逐上来,教人没法思虑,更没法行动。

芳馨道:“但是,殿下出宫守陵,今后就少见圣颜。如此还能……”我自镜中看她一眼,随即吃力地取下戒指,用力将指环掰开一些,“‘但患志之不立,信之不笃,何忧于人理之废乎?’[116]随心而行,但求无愧恐惧,无怨无悔。”

“这……仿佛并没有传闻她二人回京。恐怕还在西北。”

我在左手食指上套上一枚桂纹碧玺银戒指,丝丝叶脉雕得邃密,像一双双眯缝的眼睛冷冷核阅着我。我抬开端,望着镜中青白蕉萃的面庞,决计撑出一抹和顺的笑意:“殿下的请愿策书、紫菡的暴毙、我和于锦素的断交,另有你们在掖庭属吃的苦,都不能撤销他的疑虑。我也就罢了,死不敷惜。殿下是慎妃娘娘的命根子,慎妃娘娘对我有托孤之请。殿下的事情我不能不睬。”

芳馨谨慎翼翼道:“奴婢听不懂。女人是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

芳馨这才松一口气,指着我的戒指道:“这指环有些小了,奴婢送去内阜院修整修整。”

我暗自嘲笑,语气却更加恭敬:“臣女乍闻于氏在掖庭狱被赐死,惊痛不已。再者……”我抬眸一瞥,含一丝悲切与哀告道,“臣女前些日子梦见家父很不好,日夜担忧,故此病了。”

我早收了泪,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已是一脸的恭敬与安静。天子浅笑道:“寂静斑斓,很好。平时从未见你穿成如许,实在朕的玉机很适合穿华衣,朕今后会多多犒赏的。”

芳馨道:“奴婢还觉得,女人要将这箱子东西给昌平郡王送去,留给他做念想呢。”

咸平十四年的最后几天,我在既焦灼又安然的表情中度过。因回家的日子邻近,我的模糊不安中还带着几分等候。我早就叮嘱过母亲,让父亲无事不要出门,只要天子不准陆大将军去熙平长公主府强行拘系,父亲便不会有事——固然只是临时的。待我回家将此事奉告父亲,商讨以后再做区处。

我感喟道:“姑姑放心,我不会如此笨拙。我不会让他觉得我对锦素和昌平郡王之事抱有怜悯之心。”

天子走下来道:“准——”

天子道:“施哲从不肯在国度大事上多口,天然是朕的好司纳苏大人了。”

我立即站起家来,道了一声谢。颤抖着双手解下白玉带銙。白玉光滑莹润,在我指尖一滑,落在金砖地上,收回清脆的鸣响。一片碎玉激飞出去,落在龙靴旁。我扯开衣带,除下华衫,痛快地抛在地上。珍珠袍疲劳在地,像一片染了血污与寒霜的烂泥。我回身从榻上拿起一袭淡绿色的织锦大氅披上,低头退出了西厢。只听天子在内里叮咛小简:“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朱大人回长公主府,再派一个太医跟着去。有甚么事立即回宫来禀报。”

我叹道:“来日你离宫守陵,可要带刘女史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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