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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女帝师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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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来往的人只要启春和采薇。她二人在玉枢入宫后便各自结婚。桂阳郡太守剿匪不力,被调回京师问罪,高旸便领了此缺,往桂阳郡上任去了。因信王多宠,林妃多病,启春便留在王府中奉养翁姑。采薇被封为泰宁君,嫁给了施哲。每月初三,我去白云庵寻升平长公主谈讲。偶然她为我讲授佛经,偶然她静修不见。

腊月十四,朱云亲身接我回京。十五日,圣旨下,我被封为正四品女录,入宫为御书房书佐女官。朱云授龙卫右厢副都批示使,领批示使俸秩,入太学读书。

绿萼满脸是泪,冒死点头。我扶她起家,怒极反笑:“我晓得了。你下去吧。”绿萼不敢多言,起家擦了眼泪,一步三转头地退了下去。

她是我的影子?那我是谁的影子?我们是谁的影子?我拿起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本身也有些心伤:“傻玉枢。说来讲去,都是些无趣的来由。实在你不明白,我们如许驰驱慌乱,就是为了你能自在安闲,不消守着端方在那不得见人的处所挨日子。嫁人,究竟还是要两情相悦才好。”

我冷冷道:“你约莫不晓得,你本日去顶替阿谁舞姬,并非偶尔。这是长公主早就安排好的。她当初让你学歌舞,就是为这一天。可爱我明天睡着了,不然我毫不让你随苟妈妈去。”

我叹道:“我晓得你想入宫。”

我笑道:“谨慎你如许奉侍惯了,这辈子都脱不了身!”

我望着她热切的眼神,只得道:“好。”

点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孺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26]

善喜抿嘴笑道:“玉机姐姐别恼,是我要和云哥如许玩的。”

我夙来不耐烦与人议论男女情事,便别过甚去,将丝帕覆在脸上。玉枢推了我两下,见我不睬会她,便也翻了个身负气假寐。昏黄中只闻声院子门口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轻声唤道:“玉枢女人!”玉枢从躺椅上翻身起来,轻手重脚地走开去。只听得玉枢和那女人轻微的说话声,春雨般绵绵落在我敞亮而萧瑟的梦境中,渐次开出一片片五颜六色的野花。我有好久没有在梦中见过那样光鲜而庞杂的色采了,因而欣欣然、飘飘然,越走越远,终究对周遭的统统声响都充耳不闻。

朱云道:“大姐天然不是舞姬。但是本日的歌舞倒是大姐一手编排的,临时叫小我,也不能那样谙练。何况这件事情是奉告了母亲的。长公主有事,母亲也却不过面子,只得让大姐去了。”见我面色不豫,便又欣喜道,“传闻只是在汴河上搭起个浮台,远远在河中间一舞便完事了,不到入夜必能回家来。”

只听小简笑道:“娘娘与夫人今晚放心安息,明日圣旨一到,娘娘便要入宫了。”

朱云道:“另有哪个?天然是府上掌管歌舞倡伎的苟妈妈。”

咸平十五年三月初四,圣旨下,朱玉枢被封为婉嫔。我亲手为她穿上隐翠,送她上轿。畴前我没有做到的,她做到了。

待我被朱云唤醒时,已是午正。绿萼在树下摆下一大盘蒸馍和几碟菜肴,朱云已然坐在石桌边,由善喜奉侍洗手。我坐起家,斜了他一眼道:“你倒学起宫中的做派来了。”

玉枢又道:“我晓得,家仇得报,都是你和弟弟的功绩。在这个家里,我是最没有效处的。我统统的,不过就是这个身子罢了。我晓得我入宫也只是做你的影子,可入宫后我好歹对家中另有些用处,对不对?”

小简亲身提着一盏朱红宫灯,宫灯照亮了玉枢脚上极新的若绿色梨花绣鞋,踏住一地残花。丝光妖娆,像娇媚的火在脚尖跳舞。玉枢一身缥色宫装,覆盖着春日明丽的珠光。她的双颊带着醉人的酡红,如醇酒般漾起异香扑鼻的笑意。如许的笑容,是我在宫中从未见过的。我有一瞬的震惊。玉枢是至心感觉欢乐和幸运的。

汴城尹查了然父亲的“冤情”,玉枢又被册封为婉嫔,天子当即补了一道圣旨,赠父亲为长安令,封母亲为正七品恭人。因玉枢不肯我们阔别都城,因而天子又赐了田宅茔地。不久,我们一家便分开了熙平长公主府,来到汴城外的一处村庄居住。

偶尔颖嫔也会派人来看望我,玉枢的动静便源源不竭地传来。玉枢初进宫时是专房之宠。因为玉枢善于歌舞,宫中日日举觞不尽,夜夜丝管不断,到处盈风舞袖,室室弦歌雅意。在那些日子里,天子因耽于吃苦,惑于女宠,数次不能定时早朝午筵。或白日酒醉,不见群臣,或精力不济,说话间便睡了畴昔。这是即位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一时候朝野风议,都说后宫进了一个水蛇精化成的女子,吸去了天子的精元。母亲日夜担忧,恐怕玉枢幼年气盛不知收敛,却又鞭长莫及。她痛心疾首起来,会责备我和朱云对玉枢漠不体贴。我们姐弟对此一笑而过。如此数月以后,终究传来了玉枢有孕的动静。

咸平十七年玄月,玉枢再诞皇六女真阳公主。十月,父亲被追封为高淳县候,谥号恭烈,置墓园,百家守冢,四时祭奠不断。朱云当即陪着母亲回京谢恩,就此搬回都城居住。我对峙住在墓园,伴随父亲最后几个月。

我笑道:“该!”便将本身覆脸的帕子往他怀中一扔。朱云笑嘻嘻地擦干了手,提起筷子夹起一片蒸馍。我一拍他的手道:“母亲还没有返来!”

善喜双颊一红:“姐姐胡说!云哥是最讲理的。”说罢端着铜盆跑开了去。朱云叉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唤道:“快拿干幅子来!”却见善喜泼了水,自往厨房里去了。

我嘲笑道:“我怪你。他身边有那么多女子,你嫁给他,就不怕来日死无葬身之地么?”

“怪你甚么?”

玉枢游移半晌,俄然满脸通红地别过甚去,嗫嚅道:“我和他在帐中换衣裳的时候,就已……我是不能不嫁了。”

【第八节 岁不我与】

我微微一笑,抚着她的鬓发道:“想不到我出了宫,你又进了宫。但愿他今后对你都会像明天这么好。”玉枢如释重负,伏在我的膝头痛哭了一场,方将枕头扔了返来,与我并头而眠。

玉枢道:“你安晓得?”

天全然暗了,绿萼驯良喜在厨房繁忙,天井中的炊火气逸入房间,沉沉地呛在心头。我点了灯,寻出几片布头,细细缝了两个布囊。不久,内里便起了震天响的炮仗声。我站在房门口旁观,但见小简带了两个内监送母亲和玉枢走了出去,门外有一大群男女伸长了脖子张望。

小简正要辞职,俄然瞥见了我,忙上前行了一礼,笑嘻嘻道:“朱大人恐怕还不晓得呢,令姐已经被封为婉嫔了。真是好福分!”

朱云道:“明天上巳节,两宫在汴河边祓褉玩耍。长公主殿下本来预备了歌舞扫兴,谁知有个舞姬俄然发了急症,只得临时叫大姐顶上。”

玉枢欠身道:“简公公辛苦了。”

朱云道:“母亲在账房里被绊住了,不返来用饭。大姐被府里的苟妈妈央去帮手,也不在家吃了。只我们四个在家用饭。”说着已将馍咬在口中,又夹起一大筷子蕨菜放在本身碗中。

忽听内里响起一阵又快又重的脚步声,我不由捧着一簸箕落花出去检察。刚到门口,忽见绿萼一头撞在我的身上,湿漉漉的梨花全扑在我的胸口。接着小丫头善喜也奔了过来,三人撞成一团。绿萼见我胸口湿了一大片,忙取出帕子为我擦拭。我望着一地被踩踏的梨花,蹙眉道:“甚么事如许镇静?路也不好生走!”

玉枢道:“我晓得后宫险恶……但如此良机,我实在不想放过。”

我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这是如何回事?”

日子像一潭静水,缓缓流尽而不自知。我的恨意被面前的繁华如碧绿悠长的水草层层缠绕,悄悄沉在水底。自从真阳公主出世,我便常想,父亲杀了他的孩子,玉枢却为他生了孩子。如果冗长的光阴和新鲜的生命足以停歇海一样深阔的血仇,那么我当年初惊闻玉枢承幸时的气愤便是多余的。玉枢执意入宫,或许是对的,倒是我本身的心智僵化,行事不应时宜了。

吾终与点也!也算实现了一个微不敷道的胡想。

初时很安静,每日不过是打扫坟茔和读书。自从朱云和村中的耕户熟谙以后,便垂垂有孩子们来读书,家中才变得热烈起来。我常常坐在小溪边古槐下的青石上读书,孩子们则随便盘坐在草地上,三三两两。前贤的教诲像阳光下的溪水一样清澈而暖和,猎奇而专注的目光是那三年平平生活中最闪亮的回想——就像那日浸沐时,我对芳馨所说的梦境一样。

玉枢一怔,低头思忖半晌,方才鼓足勇气道:“你不要怪长公主,是我本身想入宫。”

我感喟道:“你细细说来。”

朱云笑道:“我见绿萼姐姐之前就是如许奉侍二姐的,好歹让我也受用受用。”

我一怔,哭笑不得:“是么?”

善喜笑道:“玉机姐姐,玉枢姐姐就要做贵妃了!”

午后,朱云仍旧出门骑马。我拿着一册书坐在梨树下发楞。读了半晌,只感觉困乏,闭上双眼,却迟迟不能入眠。因本日是上巳节,汴河边火食辐凑,热烈不凡。绿萼驯良喜两个耐不住孤单,自出府去逛了。我心神不安地呆坐了一下午,直到浑身冰冷,这才惊觉太阳已然西斜,因而起家披衣。家中一小我也没有,我百无聊赖,只得单独一人扫起落花,冲净了留做香囊。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27],转眼便到了咸平十七年的腊月。另有几个月我便二十岁了。玉枢已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却仍然孤身一人。母亲为此忧心不已,却也无可何如。京中权贵固然晓得婉妃的mm待字闺中,却无人敢来提亲。统统总要在我二十二岁出宫时方见分晓。

玉枢目光一闪:“如许说,你不怪我?”

绿萼吓了一跳,赶紧跪下,抱着我的腿道:“女人息怒!陛下必定是因为大女人是女人的姐姐,面貌与女人酷似,才多看了两眼的。”

我不悦道:“玉枢并非府中的舞姬。莫非便没有别人了么?”

善喜被吓了一跳,顿时敛了笑容,怯怯道:“玉枢姐姐要嫁给天子了。”我不成置信地看向绿萼,却见绿萼缓缓点了点头。

我哼了一声,不耐烦道:“你不懂……”

我忙起家开门,只见玉枢散着头发,赤着脚,身上只穿了素帛中衣,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葱红色外套走了出去。我自向床上坐了,掀起被子表示她坐出去。玉枢有些不测,怔了一怔,这才坐进帐子。我丢了一只枕头给她:“还没有恭喜你做了贵妃。诗曰: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相逢相遇,适我愿兮。[25]陛下定是感觉你斑斓和婉,才为你取了这个婉字做封号。”

玉枢低头道:“他……对我很好,我也喜好他。”

我奇道:“玉枢正在孝中,不能歌舞。苟妈妈烦她做甚么?”

咸平十五年六月廿八,昱嫔邢茜仪生下了皇三子高晔。咸平十六年蒲月初七,婉嫔朱玉枢生下皇四子高晅。咸平十六年七月,颖嫔史易珠、昱嫔邢茜仪和婉嫔朱玉枢俱晋封为妃,封号如旧。而嘉媛曲氏早就在玉枢进宫之初便得宠了。直到玉枢生下皇子晅,母亲悬着的心才落入腹中。

绿萼道:“奴婢驯良喜贪玩儿,午后跟着苟妈妈和大女人去了汴河。大女人和七个舞姬在汴河中间舞了一回,满城的百姓都挤在岸边看。奴婢驯良喜倒是在河上等着大女人。陛下本来正和美人说谈笑笑,听闻是长公主殿下经心筹办的歌舞,便也停下来用心旁观。一曲舞完,本来世人要上船回家的,却被陛下叫了畴昔领赏。奴婢在船上只瞥见陛下拉着大女人问个不住,连美人也不睬了。还怕她在河中间吹了风感觉冷,将本身的氅衣脱了下来披在大女人身上。厥后,便亲身带她入帐换衣了。是以府里的人都说,朱大女人要做贵妃娘娘了……”

本来玉枢和绿萼一样,都觉得我的气愤是因她得了天子的恩宠。我笑道:“你夺去的是嘉媛和昱嫔的宠嬖,不是我的。”

我大惊,一把拂开绿萼的手,喝道:“你说甚么?!”

我浅笑不语。小简见我不睬会他,便讪讪地向玉枢辞职。玉枢不敢看我,只拉着母亲回房。母亲转头望了我一眼,喜忧参半。不久朱云回家,因怕母亲指责他偷偷出去骑马,又见我面色不好,便不敢说话。因而一家人冷静用过晚膳,各怀苦衷,各自归寝。

我的气愤如潮流涌过,抓起一只茶杯狠狠掼出了房门,嘲笑道:“好……很好……”

我哼了一声。玉枢仍旧不敢转头,只哽咽道:“你是不是感觉我不知廉耻?”

玉枢掩口而泣:“是,我想进宫。我和你自小一处长大,你书读得好,会哄柔桑县主欢畅,长公主和父亲都喜好你。你入宫又出宫,便甚么都有了。你有官位,有学问,有长公主的信赖,有世子的倾慕,另有陛下的爱重。连常日和你来往的人,也都是公侯蜜斯与妃嫔女官。连母亲都只听你的不听我的,弟弟也对你唯命是从。”她低头看了看本身的摆布手,空空如也,“但是我甚么都没有,我甚么都不如你。我学歌舞,也是盼望长公主能荐我入宫做个教习。现在我做了妃子,陛下承诺将宫中的文乐坊交给我,还说他会每天都陪我看歌舞。如许不是很好么?”

绿萼上前禀道:“回女人,这是奴婢亲见的。”自从我回家,我便让绿萼不成自称“奴婢”。现下她惊骇起来,“奴婢”二字脱口而出。她扶我回房,又打发善喜去烧水做饭,方才低头道:“女人,此事千真万确,奴婢亲眼所见。”

我感喟道:“姐姐,他不是你的夫君。”

正要熄灯寝息,只听玉枢在门外轻声唤道:“玉机,你睡了么?”

我起家就着暗沟旁竹管中倾出的流水浣手,一面问道:“哪个苟妈妈?”

玉枢顿时羞红了脸,将头埋在枕头上,好一会儿才怯怯道:“你……不怪我么?”

玉枢道:“我夺了陛下的宠嬖。”

我笑道:“五年前你穿起隐翠的时候,我便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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