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女帝师一(16)
我浅笑道:“殿下年纪还小,功课也有限。便是少写几个字又如何呢?嬷嬷也太太谨慎了。”
玉枢向来是个荏弱无主的人,昔日姐妹相处时,碰到疑问的事情,老是我拿主张的时候多。现在我不在了,她一小我要如何才气对付长公主的严肃和柔桑亭主的娇蛮?我叹道:“难为你了。红叶,书架上的小匣子里拿几个银锞子赐给小钱。”
乳母李氏忙阿谀道:“殿下的记性和辩才真是好,又是公子又是公孙的,奴婢可记不清楚这很多。”我亦赞了几句。
只见白纸上用红线画好了米字格,墨汁已乌黑浓稠,笔也润湿了架在笔山上。“嬷嬷待殿下很细心。”
李氏道:“殿下正要写字。”
“秦孝公身后,太子立,此便是秦惠文王。公子虔等人告商鞅谋反,秦惠文王本就深恨商鞅,便遣人逮捕了他。商鞅逃到边疆关下,想找个客舍投住。客舍仆人不知他是商君,便道:‘商君之法,若不能验明投住者的身份便让他住下,罪当连坐。’商鞅喟然叹道:‘为法之弊,一至此哉!’最后商君车裂而死。”[33]
世人一笑。小钱红了脸道:“大人对奴婢们如许好,奴婢无觉得报,只要多磕几个头了。”
只见高曜和高显顿时松了一口气。高显道:“兔儿很聪明,狐狸作法自毙!”
忽听锦素的声音说道:“这里好热烈,我来对了。”
小钱忙叩首伸谢。我又问他:“你是单奉侍我的,还是这长宁宫里的?”
我不由猎奇:“那一次殿下偷懒不写功课,莫非嬷嬷也不劝么?”
我听他说出“作法自毙”四个字,不由有些讶异,忙笑问:“殿下为何如许说?”
高显欲答又怯,只转头看着锦素。锦素点点头以示鼓励。高显方缓缓道:“作法自毙,乃是秦国商鞅的故事。商鞅乃是卫国的诸多庶公子之一,姓公孙,名鞅,好刑名之学。于秦国立法取信于民,使民耻于私斗,戮力耕战。
高曜支颐想了半天,方开口说道:“畴前,楚国与晋国战于鄢陵……”说着望一望李氏,李氏笑盈盈地点点头。高曜便大着胆量将子反喝酒误事的故事说了一次。说完又道:“这故事乃是奉告孤,由着孤的性子来的人必然不是忠仆良朋。”
我笑道:“嬷嬷,与其孤零零的,倒不如与大师一道。有了兴趣,也能多写几个。嬷嬷若不放心,尽管跟去奉侍。瞥见不好了,再带返来也是一样的。”又向高曜道,“灵修殿里笔墨都预备好了,单等殿下畴昔呢。”说罢将手伸给高曜。
我忙站起家来,只见锦素带着高显徐行而入。世人忙起家向高显存候。芸儿跳下榻来,请高显与高曜并肩坐了。两个小兄弟相见,分外欢乐。高显不肯循分坐着,从榻上爬了畴昔,坐在高曜身后。红叶带人清算了笔墨出去,又将绣墩摆回原位。
李氏道:“大人有所不知。殿下才上学不久,一时未能适应。有一日偷懒,夫子交代的功课一个字也没有写。第二天不但夫子罚了殿下,皇后还裁了奴婢三个月的例银,到现在都还没有罚过来。因为明天殿下沐浴的事情,又罚了半年。再如许罚下去,可如何得了?”
高曜叫道:“孤也喜好!”说罢两个孩子相对大笑。
我笑道:“我费事,让你们乐得清闲,那还不好?”
李氏感喟道:“大人固是美意,只怕此后另有如许的祸事,可如何好?只怕到时候还要扳连大人。”
进了启祥殿的书房,只见乳母李氏带着几个小丫头铺纸研墨、润笔奉茶。紫铜镂雕桂枝香炉中,散出丁香的气味。我不觉赞道:“好香。”
“某日,太子犯法,商鞅便说,太子是嗣君,不能施刑。因而对太子的徒弟公子虔和公孙贾用了黥面之刑。自而后秦人不敢违法,乡邑大治。商鞅相秦十年,封在於、商之地,号为商君。商鞅立法严苛,宗室贵戚多有抱怨。
我见高显在旁,便不想说汗青故事,随口乱诌道:“百兽之王老虎大哥,痛风不止,日子非常难过,便着人寻觅良药来医治朽迈。百兽不敢违逆虎王,纷繁找了百般大夫来为虎王瞧病。只要小兔儿遁藏在家不肯上朝。狐狸趁机在大王病榻前诽谤奉迎,罗织罪名诬告小兔儿。大王当即命令用火熏兔儿窝。”
【第十二节 作法自毙】
李氏道:“她尽管顾问殿下的起居。那读誊写字甚么的,论理是奴婢看管着,是以皇后没有罚她。”
锦素扶住高显的肩膀,笑斥道:“甚么你啊我的,要叫二弟,要叫孤。”
两人传闻要听故事,顿时温馨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我。刚巧绿萼奉茶上来,锦素便道:“绿萼姐姐何必忙,还是大师坐在一起听故事才风趣。若因为殿下来了,就都散了,另有甚么意义呢?”
绿萼笑道:“女人赏你的,你便接着吧。”说罢将银锞子塞在小钱手中。
我笑道:“我那边的几个丫头都在写字,殿下可要畴昔与她们一道?”
我走上前去,向高曜存候。王氏放下高曜道:“朱大人来了,殿下该归去写字了。”
高显大呼:“你踢鞠如何不叫我!”
晚膳后,世人按例出去习字。未几时,芸儿也来了,规端方矩问过安,方道:“才刚奴婢从启祥殿出来,殿下方才用过晚膳,问奴婢去哪。奴婢只得说来大人这里写字。殿下便说,他一小我写字很无趣,要来和姐姐们一道写。谁晓得王嬷嬷拦在头里,不让殿下来。”
高曜顿时翘起了小嘴,不断说道:“孤要去,孤要去……”
小钱起家道:“奴婢只在大人搬入长宁宫的那一日给大人磕了头,今后总不能在大人面前奉养,也不得大人调派,明天好轻易见了,天然要多叩几个头。”
红叶和绿萼忙擦裙子,又清算地上的碎瓷。小钱道:“奴婢一见了朱大女人,还当是大人回了长公主府呢。”顿了一顿,又道,“朱大女人那会儿正在书房与亭主读书,也不得与奴婢多说,倒哭了好一会儿。也没别的话,就是叮嘱大人要多多保重。”
我又问:“王嬷嬷也被罚俸了么?”
绿萼笑道:“是丫头们在踢毽子。女人可要去看看?”
高曜双目一亮:“孤要去。”
高曜欢乐道:“那你来踢。”说罢将皮毱踢给了小钱。
小钱道:“长公主殿下亲身见了奴婢,看了大人的信,只让奴婢传一句口信,说是四月十五要入宫给太后存候,到时可与大人相见。”
丫头们传闻我要说故事,忙不迭搬了绣墩凑了上来。
高显忙道:“孤喜好大师一起听故事。”
锦素本来听得出神,待听完这句话,顿时笑了出来:“殿下为何如许说?”
未几时,高曜已写完了夫子交代的功课。大师聚头批评书法,都说高曜写得最好。高曜非常对劲,抛下笔道:“玉机姐姐,孤要听故事。”
王氏忙上来道:“殿下,朱大人只会踢毽子,不会踢鞠。嬷嬷另找两人来陪着您踢可好?”
世人坐定。锦素笑道:“明天二殿下没有去上学,大殿下问了我好几次。传闻二殿下病了,说甚么都要来看看。公然是亲兄弟,一日不见都不可。”说罢又问高曜,“二殿下好了么?”
李氏笑道:“奴婢为殿下预备好了,殿下好多写几个字,奴婢们也托福好向皇后娘娘交代。”
我又惊又喜,恰逢绿萼端了茶上来,被我左手一挥,哐啷一声打翻在地。茶杯打得粉碎,水溅了我一身。我也顾不得,起家道:“真的么?玉枢好么?”
李氏道:“王嬷嬷带着殿下,在后院里看鱼。”
高曜顿时不平气,忙举手道:“孤也会说,孤也会说!”
小钱道:“奴婢是内阜院拨过来单奉侍大人的,和我一样的另有三个呢。皆因大人太费事,我们几个都闲着呢。”
我笑道:“快起来。动不动就跪!”
王氏瞪我一眼,蹲下身子向高曜道:“殿下是万金之躯,多么高贵,怎能畴昔与那些小丫头一道写字?”
我笑道:“殿下可知作法自毙是何意?”
我听他说话乖觉,便道:“既如许,你替我管着他们三个。得闲了也和红叶她们一道,到我这里来学几个字,念几句书,你可情愿?”
我与红叶相视一笑,“长公主府有复书么?”
高曜与高显齐声道:“狐狸一贯奸刁!小兔很不幸。”
小钱道:“垂白叟和老夫人明天都在田庄上,到了晚间才气返来,奴婢并未曾见到他们。奴婢只将大人的家书交给了长公主。”
高曜欢欢乐喜地拉住我的手:“玉机姐姐,我们走吧。”
小钱忙道:“为大人办差是奴婢应分的事,不敢领大人的赏。”
从启祥殿出来,顺着游廊向东走,出了东北角门,便到了长宁宫的后院。花圃中植满了茉莉,晚风中飘零着醉民气脾的暗香。中间的青瓷大缸子里,养着十几尾红色龙睛鱼,王氏抱着高曜看鱼,一面谈笑,一面指指导点。
锦素拉着高显的小手道:“殿下来探病,当安温馨静的,如许吵嚷,扰了二殿下静养。还不好好坐着,斯斯文文说一会儿话。朱大人正要讲故事呢。”
高曜才刚被拘着安温馨静写了好一会儿字,现在见小哥哥来了,镇静得在榻上乱扭,松花色家常绸衫被他压在身下,扭出团团褶皱:“孤好了,晚膳前还踢鞠呢。”
一语提示了我,忙回身向小钱使了个眼色。小钱会心,上前行了个礼道:“殿下,奴婢会踢鞠。”
李氏笑道:“既然二殿下也会说,便赏一个奴婢们听一听吧。”
高曜兴趣颇高,一口气写了三五十字。我看这一对小儿情状,不由想起了我和玉枢。平常在家中,也是这般悄悄相对。她习字读书老是走神,却向来不扰我。偶然洗笔,偶然研墨,偶然涂鸦,偶然品画,偶然干脆丢了书籍,转而刺绣。童年的光阴本来是如许安静安宁,现在想来,我和她恐怕再没有如许安好相对的时候了。
身为奴婢,不但动辄得咎,还要代主认罚。何况宫人用度有限,经常要靠月例补助,这九个月罚下来,只怕要将昔日的积储赔尽了。“嬷嬷的银子若不敷使,尽可到灵修殿里来取,我这里有。”
小钱却不退下,只浅笑道:“奴婢虽没见垂白叟,但奴婢传闻大人另有一名姐姐在长公主府,是以恳求一名管家让奴婢见上一面。托大人的福,倒见到了朱大女人,总算没有白走一趟。”
我命绿萼将别的三个小内监也唤了来。如此高曜更喜,任凭王氏如何喊也不睬。直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到晚膳时分才作罢。
绿萼在旁凑趣道:“女民气疼你的颈子。奴婢数了一下,就他出去这一会儿工夫,磕了九个头了。如果再待一会儿,颈子都要断了!”
绿萼笑着承诺,出去又将红叶等五个丫头叫了返来,又有乳母李氏带来的两个丫头和芸儿坐在一边。
我与锦素相看一眼,忙止住高曜道:“大皇兄来看殿下,殿下当以礼相待才是,怎的吵嚷起来?”
我笑道:“嬷嬷忙吧,我不过是来看看殿下在做甚么。”
高显叫道:“二弟踢鞠也不叫孤!”高曜一听,顿时大喊一声:“我健忘了!”因而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越来越大声,直吵得人头痛。
最后高显另有些游移,后越说越流利,越说越大声。世人听了,都拍掌喝采。
皇后如此不公,怨不得王氏连陆贵妃也不放在眼中。我欣喜道:“此后殿下读书之事,都交予我。皇后要罚也是罚我,嬷嬷再不消担忧。”不待她说话,我又问道,“殿下这会儿在做甚么?”
小钱道:“奴婢白白领着薪俸,却不着力,连给大人每日存候也不能,内心实在不安。”
我浅笑道:“二位殿下别急,且听我说完。兔儿被熏出洞,立即被押送到虎王面前,他早知是狐狸捣蛋,便向虎霸道:‘陛下,臣之以是来迟,是因为臣去庙中为陛下的安康几次祝祷。臣在途中遇见了高超的医者,将陛下的病情一一奉告。得知陛下只是血气不敷,阳气亏损,因此体热减退。神医说您只要将一件活剥的狐皮袄披在身上便可。必然要热乎乎血气尚未消逝的狐皮才好。此秘方独裁衰弱朽迈,可谓百试百灵的妙法。陛下大可一试。’说罢恭敬退在一旁。虎王一抬眼,便瞥见了窥测在洞外的狐狸,顿时大怒,因而吃了狐狸的血肉,将活剥下来的狐皮紧紧裹在身上。”[32]
小钱忙又跪下,叩首道:“奴婢怎会不肯意?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忽听窗外突然一阵笑声,我问道:“内里如何了?”
我甚是绝望:“晓得了。你先下去吧。”
李氏笑道:“大人来了。”说罢忙上前驱逐。
王氏面色乌青,却始终不敢上前来拉扯高曜。李氏见我带着高曜往灵修殿走,忙捧了文房四宝要跟了来。我只拿了一支笔,说道:“嬷嬷不必忙,我那边一应都是齐备的。嬷嬷只带几小我畴昔奉侍就是了。”李氏忙归去放下东西,带了几个小丫头跟了出来。我将平常用的大书桌让给高曜,他却要去南厢与绿萼她们坐在一起。我便让他与芸儿相对坐在榻上围着小红木几写字,其别人伏在圆桌上写。
李氏顿足道:“奴婢倒是劝着,搁不住阿谁哄着,一拖再拖,砚台里的墨都干了,殿下也没有写一个字。又想着偶尔不写也没甚么,谁知就让夫子罚了。”
高显朗朗说道:“母亲常说,做天子的朝臣,可歌功颂德,但不成将祸水转嫁于人。别的不怕,就怕作——法——自——毙。”
我又问:“我母亲可有复书?”
绿萼只看着我,眼中尽是瞻仰的神采。我笑道:“既然二位殿下和于大人都这么说,你便将她们都叫出去吧。”
我点头道:“我去看看殿下。”
我一听便来了兴趣。畴昔我与玉枢常在院中踢毽子,玉枢踢得高,接得准,还能翻出各种花腔,我远远不及。走到门口,只见廊下几个小女人围成一圈,将一个五彩羽毽踢来踢去。忽见毽子远远射了出去,落在丁香树下。我一时髦起,忙去院中捡,却见高曜捧着一只小皮鞠跑到我面前,抬头道:“玉机姐姐,我们踢鞠吧。”
我笑道:“殿下若真想来,我去接他好了。”起家向世人道,“你们好好写字,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