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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女帝师三(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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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就是怕你挂记,以是一好了,就立即来看姐姐。顺道来向婉妃娘娘谢恩的。”

沈姝眸光一动,微微吃惊:“她们出宫了?”

我浅笑道:“是。姐姐想晓得其中景象么?”

【第三十一节 过涉没顶】

双眸微睁,见芳馨笑意深沉。我顺手拿过绿萼打好的络子,塞了一枚紫晶出来:“依姑姑说,我当如何呢?”

玉枢道:“他们在前面派钱,我们到前面说话。”说罢命乳母好生顾问高晅,又命人奉茶,一面走一面向我道,“前些日子你病了,我派人去瞧你,老是说你在安息,我也不便去扰。传闻明天施大人和李瑞都去了漱玉斋,我想你应当好了,还想着一会儿去漱玉斋瞧你,想不到你先来了。”

我一怔,道:“哪个徐稺?”

沈姝开了窗,柔风卷起轻尘,她轻咳了两声。一身素白流云纹长袄在淡薄的日光中,轻灵如流水,又如欲诉还休的只言片语,每一个字都包含深切的巴望。望着她,不由我不想起秋兰和银杏。和她隔桌而立,我亦开了一扇窗。窗外是高天云海、红墙翠瓦,“病了这些日子,不觉秋色如许。”

沈姝凝目望远,虽死力和缓,仍粉饰不住求证的焦心:“妾身听闻一个叫银杏的小宫女被刺客手中的长簪刺伤了肺腑……”

稺儿道:“这……奴婢不知。我们娘娘说,是‘生刍一束,其人如玉’[120]的阿谁徐稺。”

我微微一笑:“莫非娘娘识得秋兰和银杏?”

我点头:“没那么轻易。不但杀我的人查不到,救我的人也没有眉目,真真是一笔胡涂账。”

我和她并肩坐着,南望晴空一碧,蓝得泛出青金石鲜艳的光芒:“还记得我入宫前‘梨花忘典’的事么?姐姐的是却辇之德,以是做了贤妃。我的是梅花妆,以是进了御书房。统统既已命定,不必多言。姐姐穿过的隐翠,我不会迷恋。”

我恍然,笑道:“本来是阿谁徐稺。沈姝娘娘必然感觉你‘其人如玉’,以是给你起了这个名字,很贴切。你们娘娘也在这里?”

我忙道:“玉机好多了,谢娘娘体贴。”

我环顾半晌,叹道:“书都不见了。”

玉枢笑道:“这是粲英宫独占的‘敬亲’钱,每年都是过了正月发的。”

芳馨道:“既老是要见的,何不早见。王氏和邓氏想必将陛下深夜来漱玉斋的事奉告婉妃娘娘了,女人拖得越久,娘娘就越多心。倒显得女民气虚。”

玉枢忙道:“不。我并非故意密查甚么,你不想说也无妨。嗯……实在母亲除了担忧你的身子,也担忧你的毕生大事。如果你能长悠长久地待在宫里,母亲就放心多了。”

沈姝道:“实不相瞒,这二人乃是妾身同亲,识于微时。前些日子妾身听闻二人因盗药自陷囹圄,甚是痛心。今听闻银杏痛改前非,恪守忠义,惊怖之余,实怀感慰。如有失态之处,望乞包涵。”

我笑道:“好多了。”看了看杜若,又道,“明天并不是发月例的日子。”

二楼曾是藏书库,现在只余空荡荡的书架,覆着微尘。窗下的书桌贪婪地享用着独一的一线阳光,温馨舒畅如老迈的妇人。我曾在这里伏案苦读、执笔校目,也曾在最阴暗的角落里,被迫聆听红芯的死讯和高旸的婚约。那些寄意深切、承载着古往今来无数悲欢聚散的纵横钩提,饱含幽微墨香,都随光阴的涓涓细流一点点去了,留下一片即将风蚀的古迹,凝重而又分散。

杀我父亲,是为过;杀我,是为涉;如有第三次,天子也一定能容下陆府,可不是要“灭其顶”么?但是,“过涉没顶,凶,无咎”,虽凶无咎,不害义也。陆府杀我,公然是“不害义”的。巽下兑上,多贴切的一卦“大过”。

我笑道:“在宫里有甚么好的,天然是出去了自在安闲的才好。”

想起母亲,我叹道:“这些日子母亲还好么?”

我笑道:“这不是功德么?这两人我见过一次,妖娆轻浮得很,赶出去恰好,姐姐也少了烦恼。”

来到粲英宫,只见玉枢正抱着高晅坐在廊下看杜若给宫女内监们分钱。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内监拿着簿子和笔在一边唱名,铜钱叮叮铛铛地响。我笑道:“本来姐姐在派钱,我来得恰好。”

玉枢忙道:“甚么一啊再的,不准胡说!真是书读得越多,越口无遮拦。母亲听到,又要悲伤了。”

文澜阁的小池波光如镜,一带玉桥躬持两岸,与水中倒影分解脉脉杏眼,含情凝睇天光云影。满院子的宫人与内监或坐或站,或发楞,或看鱼,或三三两两攒聚在一起低语不断。一个靠在柳树下喂鱼的小宫女见我来了,忙收起布囊,上前存候。我见她有些眼熟,问道:“你是谁的丫头?”

我放下书,笑道:“很都雅。”

玉枢怔怔地望着我:“隐翠本是你先穿的。”

我叹了口气,将书覆在脸上:“各宫各府?”

稺儿道:“娘娘在屋子内里看女御们读书呢,奴婢这就去通传。”

沈姝道:“书都搬去了前面的文渊阁,连畴前韩管事的门徒小棒子也畴昔了。小棒子因修书有功,就将近被汲引成文渊阁执事了。”

那小丫头笑道:“是茶水,不是口水。女人都说都雅,绿萼姐姐你擦去做甚么?”

绿萼道:“那女人会防备华阳公主么?”

玉枢眉间一松,如释重负:“又胡说!谁要你谢甚么恩。”我俩相携在花圃前坐下,她体贴道,“传闻施大人断案如神,可查出端倪了么?”

我转头表示芳馨收下,笑道:“却之不恭,多谢姐姐了。”

芳馨和绿萼齐声道:“一心所求?”

我冷哼一声,悄悄吹着茶叶沫子,温热的湿气扑在脸上,面前一片白蒙蒙,心头倒是雪亮:“你不懂,这恰是皇后一心所求。”

文澜阁一楼正中的大书房改做了书院。二三十位合法妙龄的女御凭几而坐,面前摆着笔墨书册。沈姝在高处的大条案后支颐发楞,一双眼睛木然望着屋顶一角,全然不睬会世人正低声谈笑。我在门口瞧着,不觉好笑。坐在最后的一名仙颜女御正转头与旁人说话,我的身影讳饰了她的余光,她随便一瞟,顿时一惊,赶紧起家施礼。众女转过身来,纷繁离座。

绿萼道:“奴婢听公主提及陆将军,倒似平常,一副大义灭亲的口气。皇后娘娘若晓得公主殿下竟帮着女人,必然很难过。”

沈姝惊觉,急趋下案。相互见过礼,我笑道:“本想看一眼就走,想不到还是轰动了人。娘娘如何在这里?如何不见昱妃娘娘?”

我一哂:“愈是靠近,愈不敢侵犯,不然便脱不了干系。圣上还看着呢。”

沈姝道:“昱妃娘娘有事,命妾身在此代看半日。”说着转头望了一眼,见众女御都在偷眼看我,相互用眼风传话,遂若无其事道,“听闻大人曾在文澜阁校书,本日前来,是怀想故廨的么?大人若不嫌弃,请容妾身相陪,妾身幸甚。”

芳馨道:“皇后倒不怕女人侵犯么?”

玉枢双颊一红,低低道:“胡说!我才不会和她们普通见地。只是……”她游移了好一会儿,才鼓足了勇气,“她们是因为仗着宠嬖,胡乱探听御驾行迹被贬黜的。我想问问mm,那天早晨,他真的去看你了么?”

玉枢道:“宫里风言风语都传遍了,说是陆府所为。”

我轻幽的感喟带着感佩的暖意:“皇后崩逝,公主涕零哀绝,我们是亲眼瞥见的。母女情深,可见一斑。皇后自知命不悠长,而女儿尚且年幼。要想她在宫中安然,唯有不让她卷入这些恩仇,不教她痛恨任何人。如此,才气获得父皇最多的心疼和庇护,才气令仇敌放下戒心,不去害她。千万重恨,止于身故,实是爱女情深。”

我见她眉清目秀,不觉多问了一句:“稺儿,是哪个字?”

我啪地翻开书,阳光如剑芒抢先恐后地扑在脸上。我合目道:“那姑姑就亲身去粲英宫奉告姐姐,就说我好了,待有精力了就亲身去看她。”

午歇起家,我带着芳馨去济慈宫拜见太后。谁知佳期出来讲,太后正和渤海郡太夫人说话,得空访问,让我明日再来。出了门,芳馨笑道:“女人可贵往西边来。这会儿气候和缓,不如去文澜阁逛逛?女人曾在那边校书,也算故地重游了。这个时候昱妃娘娘正在文澜阁教女御们读书,女人见了,也免得特地去永和宫谢恩了。”

紫晶清澈,灰紫色的丝络悄悄扭曲了日光,如盐入水,渺然无踪。短短的一簇流苏随风扫在视线上,如和顺的叩问。我向绿萼道:“这个色彩就很好,不必试了。”说罢起家,“换衣,姑姑随我去粲英宫。”芳馨顿时松了一口气。

芳馨端了药出来,笑斥道:“都小声些,眼下有丧事,谨慎挨板子!”又向我道,“女人,该喝药了。”

玉枢道:“他们从年初奉侍到年末,年节也不得与父母亲族团聚。出了正月就该忙了,发一笔‘敬亲’钱,也好教他们欢畅欢畅。这是我从内阜院兑的新铜钱,你的人也分些,沾些新奇气。”说罢命杜若装了两袋子新钱,赠送芳馨。

沈姝转头道:“你们自行读书,我陪朱大人四周逛逛。”说罢引我穿过人群,从左书房上了二楼。

我淡淡道:“易曰:过涉没顶。[116]一过为过,再为涉,三而弗改,灭其顶。[117]”

玉枢一怔:“这……光阴一长,就更难查了。若另有人来刺杀,该如何是好?”

玉枢非常不测,忙将高晅给乳母抱着,疾步迎了下来,拉起我的手道:“你如何来了?身子好了么?”

我忙道:“不必了,我只是随便瞧瞧,不必轰动你们娘娘。”宫人们纷繁上前施礼,芳馨摆一摆手,表示他们散去。

玉枢道:“母亲日夜挂记,你好了,她便好了。我每日都派人送信归去,母亲也有回话。不过你派小我回家说一声,或亲身写封信归去就更好。”

我淡然一笑:“便是我。皇后使华阳靠近我,亦是明示并无敌意。”

我暗下决计,扬眸缓缓道:“我会待她好,直到她再也不需求我。”

沈姝道:“大人一回宫,便染疾至今。大人误了秋色,妾身亦不得仰承惠颜,伏聆明训。妾身听闻大人在景灵宫遇刺,自愧身居后宫,不得奋志,心甚恨之。大人现在可大好了么?”

那小宫女道:“奴婢稺[119]儿,是奉侍沈姝娘娘的。”

我浅笑道:“有娘娘相伴,玉机求之不得。”

我点头道:“是。银杏女人于危急时候将我推开,代我受了一击,受伤颇重。不过已有最好的太医为她医治,现下已经好了很多。”我见她松了口气,又道,“陛下和颖妃娘娘犒赏颇多,连秋兰姑姑也得了。那些犒赏充足她们平生无忧。”

我懒懒地嗯了一声,想到要四周谢恩,甚觉无趣。芳馨谨慎道:“宫外的也就罢了,太后少与人言,可缓一缓。颖妃忙,去了也一定立即就能见到,可派人渐渐求见。唯有圣上和昱妃那边,是非去不成的。粲英宫的人来得最多,婉妃娘娘最担忧,女人也该去回一声,请娘娘放心才是。”

好一个“痛改前非,恪守忠义”。我笑道:“娘娘言重。玉机已派人要求颖妃娘娘将二人除了奴籍,放出宫去由家人聘嫁。”

绿萼却以袖抹脸,哎呀一声道:“你如何把你的口水沾在我脸上?”

沈姝长舒一口气,眼中蒙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那就好。”

第二日气候阴沉,用过早膳,我坐在桃树旁看丫头们为我的紫晶坠禄裾打络子。绿萼本身用紫灰色的丝线,却挑了湖蓝色和藤黄色的给身边的小丫头,又命世人各选分歧色彩尝试。桌子上排了几束彩线,被小丫头们嘻嘻哈哈地一抢,顿时扭成一团。微风如水漫过,从墙外送来几点樱花雨,带着露水清冷潮湿的气味悄悄吻落在绿萼的右颊上,她却恍若无觉。一个小丫头拾起丝线中的另一片花瓣,在温水中浸湿了,又轻又快地贴在绿萼的左颊上,鼓掌笑道:“女人看绿萼姐姐都雅么?”

芳馨道:“奴婢去了粲英宫,若婉妃娘娘问奴婢,女人几时去瞧她,她几时可来看望女人,奴婢要如何作答呢?”

玉枢忙道:“你若好好的,我自也放心。”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玉枢,不过半晌,她似接受不住我考量的目光,低下头侧转了身子。不一会儿,眼中盈盈有泪。

芳馨如有所悟,复又一惊:“仇敌?”

我一气饮尽,只感觉耳朵根子都是苦的,忙用净水漱口,又含了一颗盐腌的青梅。只听芳馨又道:“前几日女人养病的时候,各宫各府都派了人来看望,现在大师都晓得施大人和李大人来过了,女人身子大好,也该谢恩了。”

我笑道:“风言风语若能科罪,我早就被正法一百回了。”

芳馨叹道:“也不知皇后是宽弘大量,还是无可何如。”

我一听便来了兴趣:“好,归正回了漱玉斋也是躺着。”因而一行人逶迤往文澜阁而来。

沈姝一怔,目光倏然凉了下来:“大人所言不虚,在宫外清闲安闲,那样才好。她们出宫,定然是回籍去了。”

我奇道:“甚么是‘敬亲’钱?”

小棒子是韩复忠心耿耿的门徒。我甚是欣喜:“好,他秉承了韩公公的妙技术,也该出息了。”

我浅笑道:“谁先穿有甚么要紧?能穿到最后才成心义。岂不闻‘首兵唱号,鲜有能遂’[118]?”说着紧紧握住她被青瓷砖冰得湿凉的手,“这便是我的情意。如此,姐姐还要问那天早晨的事么?”

我微微一笑道:“好,我必然写信回家。”

我稍稍靠近,鼻端尽是她身上的婢女:“母亲固是放心,姐姐呢?”

稺儿道:“是‘徐稺’的‘稺’。”

玉枢心不在焉地饮了口茶,沉吟半晌,道:“你抱病的那几天,他新近宠嬖的两个女御,王氏和邓氏被赶了出去,你晓得么?”

芳馨道:“太后身边的宜修亲身来过。定乾宫的良辰也来送过东西。章华宫的辛夷、永和宫的兰旌、粲英宫的杜若、长宁宫的李嬷嬷。睿平郡王府、昌平郡王府、信王府和熙平长公主府的内官。汴城尹的夫人托刘大人身边的琳琅代为问候。升平长公主殿下也派姑子进宫问安。另有女御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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