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小说
会员书架
爱你小说 >历史军事 >女帝师(全集) > 第184章 女帝师三(46)

第184章 女帝师三(46)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她一转头,绢花中垂下的两串米珠沥沥作响,如猝然惊乱的神思。她幽深的眸底透出几点针芒,随即隐去:“妾身所求,不过是波澜不起,平生安然。对本身、对皇子,都是一样的。”

沈姝垂眸感喟:“山川恒在,草木复活,唯有故交难寻,旧思难忘。”

我忙道:“该当我先拜见王爷才是。”

芳馨微微一惊,一只盛药的小青瓷盒子从怀中滑了下来,在地上跌成两半:“王氏才被摈除,圣上竟将此事交给了慧媛?”

芳馨笑道:“如何?连女人都瞧不出来么?”

清冷的笔杆抵着下颌,脑府一片幽冷。我笑道:“这也太谨慎了,她是她,王氏是王氏。即便真的见怪,也用不着来漱玉斋请罪。你如何答她的?”

绿萼道:“慧媛娘娘一来探病,二来请罪,三来是有事就教。”

我顺手画了两笔,笑道:“一日里慧媛沈姝、娘娘女御的都闹不清楚,今后还想温馨度日么?”又问道,“她另有甚么事?”

芳馨赞叹:“奴婢先前觉得她只是想争一争皇子的吃穿报酬,为了这些将儿子送给别人养,有些不值得。不想她竟有这番心机!”

我伏地叩首,若兰亦起家施礼。太后拉着我的手,命我坐在她的脚边:“一回宫就病了一个多月,比三年前更见清癯。年纪悄悄的,可要好生保养才是。”

我笑道:“娘娘公然不忘故交旧情。”

白亲身引我进了灵修殿的南厢,一桌一椅,俱如昔年我居住的模样,刘离离的陈迹,竟荡然无存。我拿起榆木架子上的青金石孺子雕像,转头问白道:“莫非刘大人已经出宫回家了么?”

若兰道:“若兰将女人看作于女人普通,固然有幸册封,但山高高不过天,奴婢不敢称呼女人名讳。”

芳馨低着头走了好一会儿,方游移道:“实在奴婢觉得,沈姝的意义对女人也是好的。女人别怪奴婢多嘴,女人本身也说,现在朝野高低,都当女人是女宠,嫁与不嫁,无甚别离。女人若能养沈姝之子为己子,也算毕生有靠了。说不定……”她抬高了声音,怯怯道,“若天不幸见,如马皇后般,也算不测之福了。”

三年不见,太后仍然貌美,可端倪唇角之间,已不免有哀老之相。她以长簪挽发,一身青白襦衫,披一件素白烟霞纹薄短袄,斜倚在榻上与若兰闲话。广大的袖子微微褪下,暴露藕白的小臂,托着莹白瓷盏的手白腻如脂。意态娴雅,恰如墙上那幅临水浣剑的肖像。那画是咸平十四年春夏之交,周贵妃离宫的那一日,我在这里为太后所绘。一转眼,竟已四年。

我浅笑道:“旧思难忘?”

绿萼随我跨进玉茗堂,抱起我除下的大氅,笑道:“女人又胡说。女人合法盛年。”

高曜道:“狱中病中,光阴仓促,待得惊觉,物是人非。”虽是安闲之语,却透着自伤。他亲身为我斟酒,“姐姐回宫,孤便想着与姐姐痛饮一番。不想拖延至今,孤为姐姐备下的拂尘酒竟成了孤的饯行酒。”

高曜笑道:“姐姐胡涂了,三十六日服丧之期已过。私宴上稍稍喝酒无妨。”

恰逢芳馨出去寻东西,闻谈笑道:“答得好。”

太后的手紧了一紧:“受得住磨难,才气成大器。”

芳馨叹道:“女人何必如此自苦。”

芳馨道:“这……奴婢说不好,也想不清楚。”

高曜举酒,我俩相对一饮而尽。辛辣炽热的一线贯穿胸喉,悲怆豪气顿生。高曜笑道:“姐姐酒量很好。”因而连饮三杯,高曜便不再劝。芸儿为高曜斟满酒,便拉着绿萼一同退下。

绿萼忙上前润笔研墨,一面道:“是。慧媛娘娘说,王氏和邓氏无知,扰了女人养病。王氏是她所荐,该当同罪。”

高曜一指青白瓷雕花执壶:“这是前朝佳酿,孤回宫的时候,父皇犒赏的。”

若兰道:“太后经常派人来王府扣问打赏,偶尔也召若兰入宫闲谈。约莫是心疼王爷总不在京中,以是格外眷顾若兰。”

沈姝欣然一笑:“罢了,她们既回故里,妾身便修书回家,请家父多多照顾二人。”

走出文澜阁时,太阳已经偏西,风起时已有凉意。芳馨一面走一面问道:“女人和沈姝在楼上盘桓了好些时候。”

我微微一惊,道:“饯行?”随即省起,“殿下这便要出宫了么?”

芳馨道:“沈姝倒还体贴这两人?”

太后对劲道:“旧事不必再提,只看来日便好。”

高曜道:“刘大人做孤的侍读五年,有三年都是在宫外居住的,在灵修殿不敷两年,并没有姐姐居住的时候长。”

我忙道:“现居国丧,如何敢喝酒?”

我问道:“太后常召你入宫么?”

我奇道:“慧媛?可有话留下?”

白微微一笑道:“这是王爷的意义,大人放心安息半晌便好。奴婢辞职。”

回到漱玉斋,绿萼迎了上来道:“女人这一去,竟与太后说了这么久。”

我忙抛下书,起家拜下。高曜道:“何必多礼。此是姐姐故居,如常便好。”说罢悄悄一摆手,美酒肴馔鱼贯而上,斯须摆了一桌,都是我平日爱吃的。高曜表示我退席,芸儿亲身烫酒布菜。

芳馨道:“为了繁华繁华,她连本身的亲生孩子都舍得出去,足见夺目心狠。女人只是不想拆穿她罢了。”

【第三十二节 吾与尔篡】

恍忽是那一日在掖庭属与锦素对证,那样决计肠判定和断交,未曾好好道别——和锦素,也和少年相伴的交谊。我心中一酸,转头疾步而去。

白道:“刘大人是前天出宫的,因大人病着,不便打搅,就没去告别。”说着亲身奉茶,“大人请坐,奴婢这就去请王爷过来。”

眼中望出去一片恍惚,裙上的暗纹踏实如星光涣散。我忙道:“是。太后教诲,微臣服膺。”

我笑道:“那你便放心待产,我等着你的好动静。”说罢放了她的手,走出济慈宫的门。忽听若兰在身后唤道:“女人……”

我浅笑道:“虽是故居,到底是五年前的事了。究竟是刘大人住的光阴长。”

我放下茶盏,起家从柜中寻出一张画纸,笑道:“请罪?”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很有兴味:“这话如何说?”

芸儿笑道:“奴婢来漱玉斋的路上,竟在益园中遇见姑姑。两下一问,才晓得姑姑是奉了大人的旨意去长宁宫问候王爷,奴婢是奉了王爷的旨意来漱玉斋请女人喝酒的。王爷和大人都想到一处去了。”

芳馨道:“奴婢不明白,就算是女人做了贵妃,这孩子养在女人的膝下,又能有多少别离?”

我只作不觉,还是眺望:“当今乱世,娘娘定会如愿以偿。”

我在阶下回身,但见若兰迎着阳光亭亭而立,一身月白涣散如烟,实足似锦素的清冷萧疏。若兰屈膝行了一礼,道:“宫中险恶,请女人好生保重。”

我又何曾不是将若兰看作锦素?“好,都随mm。王爷可还好么?现在是在京中还是回了军中?”

我摇了点头:“要么她是至心不知,要么是粉饰得太好,没有马脚可寻。”

我挽起她的手臂,笑道:“沈姝却已想得清楚。”

我笑道:“我早说过,我并不感觉苦。”

我合住她的手,叮咛道:“你有身辛苦,府中事件能不管就不要管,丢给管家便是了。”

指尖但觉暖和枯燥,如夏季暖阳下柔滑的锦缎。如此平常的一句问候,似多年未闻,如白云悠悠,锁断千山。我鼻酸眼热,低头缓缓道:“是……谢太后。”

沈姝的目光似超出千山万水,向东南而去:“妾身在家时,与老父烧瓷为生。老父所烧的白瓷,干净亮光,色若白玉,曾翻山越岭,也曾棹海浮槎。家中虽算不得累资巨万,却也吃穿不愁。当年妾身所思所想,不过是凭读书女红,赚个有些身份的夫家,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入宫以后,常随昱妃娘娘读书,自发昔日在家读书,竟是全然不得方法。”

我笑道:“连天子都没有见怪她,我拆穿她做甚么?不过我摸索了一下,她倒也沉得住气。何况她为子所求,并非左道。慈母之心,情有可原。”

我感喟道:“殿下的身子还没好,何必如许焦急离宫?”

我笑道:“玉机记得娘娘是越州德清人氏。越州富庶,天候又暖,比汴城好很多。”

我笑道:“喝酒?”

芳馨在一旁笑道:“女人去吧。漱玉斋明天没有备女人的饭,女人不去就要饿肚子了。绿萼女人带两小我好生跟着,把女人的药也拿上。”

高曜笑道:“父皇妃嫔渐多,孤不便霸着长宁宫。”

若兰道:“王爷早就回关中了,现在王府中只剩若兰一人。太后说,待若兰出产,就请陛下召王爷回京伴随。”

高曜道:“母后崩逝,已有三十七日。”

绿萼道:“可不是么?能拿住圣心,这才是慧媛的本领。也不晓得颖妃娘娘传闻此事会不会吃心。”

我漱了口,笑道:“人老是会老的,多想也无益。我不在的时候,漱玉斋可有甚么事么?”

忽听门口有一个少年人生涩的声音唤道:“玉机姐姐。”

绿萼浅笑道:“奴婢就说,我们女人不认得王氏和邓氏,此二人也并没有惊扰女人。娘娘若为这一点小事来请罪,不知情的还觉得我们女人刻薄,坏了女人与慧媛娘娘了解在先的交谊了。”

我立足回望,文澜阁二楼的小窗模糊可见。小小一扇窗,只因更上层楼,望出去的景色便全然分歧。我笑道:“汉明德马皇后平生宠敬不衰,只是无子,因而养贾朱紫所生的五皇子刘炟为己子,‘经心抚养,劳悴过于所生’。又道:‘人一定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123]永平三年,马皇后被立为中宫,刘炟也被立为太子。刘炟并非皇宗子,只因养母高贵有宠,便登储君之位。春秋之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124]姑姑明白了么?”

绿萼道:“慧媛娘娘来过了。”

我淡淡道:“姑姑说的自是明路,我岂能不知?只是分歧我的情意罢了。当年曹操与袁绍相拒官渡,曹操兵少粮绝,有退兵之意。荀彧寄书曰:‘公乃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125]曹操以奇兵劫夺袁绍粮草,终究大胜。愈是艰巨,愈不能退,退一步,心就散了。”

若兰道:“是。太后也说,要放心静养,闲时安步,如许出产时也能少吃些苦。”

我在榻上坐下。小几上的白瓷瓶中供着几枝腊梅,金黄光辉,一室飘香。我忍不住嗅了几下,抽出一枝在手中把玩,冰冷一点水珠滚落在掌心,不觉心念一动。此情此景,仿佛亲历,又仿佛隔世。窗外隐有松涛之声,明纸身上映着两对双丫,静日生烟,闲闲无语。连书案上的书都是我畴前常读的。坐在窗下一目十行地看过,薄脆的纸张缓缓翻过,如在核阅往昔光阴。

酒香醉人,已分不清今夕何夕。我讷讷道:“都过了三十六日了么?”

我笑道:“太后本日待客,不得闲见我。我和姑姑去文澜阁逛了逛,那边现在是书院了,那么多芳华貌美的女人坐在内里读书,真是后宫一景。比比她们,我真真是老了。”

闲谈半晌,太后命若兰送我出来。若兰身着月白长袄,四个月的身孕,身形微显,脸也更加圆胖。我亲身扶着她渐渐走下玉阶,笑道:“上一次在城外见到你,一别数旬日,统统都还好么?”

笔一顿,洇出豆大的墨点,如草茎上的病节:“她既故意,明日便请她来坐坐好了。”

若兰恭敬道:“劳女人动问,都很好。”

绿萼道:“是关于为华阳公主选侍读的事。”

回到漱玉斋,倒是芳馨和芸儿一道上前施礼。我赶紧扶起芸儿,向芳馨道:“我遣姑姑去长宁宫问安,如何姑姑没去,倒是芸女人来了?”

我浅笑道:“她问了问秋兰和银杏。”

南厢中只余了我和高曜两人,一时候冷静无语。仿佛还是昔年他合法龆年的光阴,来灵修殿与我一道用膳,碍于“食不言”,也是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我笑道:“现在你也是御旨册封的才子了,还要叫我女人么?唤我玉机便好。”

沈姝浅笑道:“耽于章句,不通大义。比如一个烧瓷卖瓷的技术人,只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将白瓷烧得更白,却全然不睬会海上的风起云涌。殊不知出海之日采选不慎,便会被恶浪击碎,非论多白多亮的瓷都只会永沉海底。入宫以后,妾身垂垂明白,盛衰时势便是浪头风云,匹夫匹妇不过沧海浮舟。虽说‘永言配命,自求多福’[121],可若生在乱世,便如何‘自求’,也无计‘多福’。大人说是不是?”

我在袖中掐指算罢,方才道:“公然过了三十七日了,想一想仿佛只是明天的事情。”

我淡淡一笑道:“前人有诗云,‘一剑乘时帝业成,沛中乡里到咸京。’[122]娘娘睿智。只不知娘娘想‘乘时’而求的是甚么?”

高曜道:“父皇已经为孤选定了王府,过几日便要出宫了。”

一个小丫头在芳馨身后屈一屈膝,笑道:“早就照姑姑的叮咛,都备好了,只等女人和绿萼姐姐返来。”因而我也来不及换衣,便又被世人推出了漱玉斋,簇拥着去了长宁宫。

我笑道:“秋兰和银杏是因她而下狱,因她而被逐,凡是有些知己,怎能不问?不过,她说这两人是因盗药入狱。她究竟知不晓得本相,却也难说。”

我笑道:“但是姑姑觉得值得么?”

只见他脸颊丰腴了很多,只是另有些惨白浮肿。一袭象纹素色锦衣略略广大,衣袖处却有些短促。我心下甚慰,举酒浅笑道:“也好。在王府中疗养,只怕还更安闲些。如此,玉机恭祝殿下龙腾云,虎乘风,鹏程万里,一逞平生夙愿。”

芸儿道:“大人一回宫,王爷就想拂尘洗尘的。谁知大人一病便是二十多日。好轻易好了,王爷又病了,待王爷病愈,大人又倒下了。如此七上八下,总不能凑在一处。昨日听闻大人去济慈宫了,想来是病愈了,这便立即差奴婢来请。长宁宫早就备好了美酒佳酿,单等大人了。请大人这就随奴婢去吧。”

我一怔,道:“是呢,几乎忘了。”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