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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女帝师四(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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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几时,小莲儿单独走了出来,怯怯道:“启禀大人,娘娘已经安息了,不见客。”

我想了想道:“如有吃食补品,送一些也好。”

芳馨打发小内监先归去,转头道:“小莲儿低头当差,有些傻了,竟不派人先回禀娘娘。”

我顿时怒不成遏,心火腾起,昏头昏脑地将砌花圃的白瓷砖拍得铛铛响,身后的栀子花都被我震落了几朵。我一拂袖袖,栀子花扑地砸在芳馨的裙子上,她周身一震。我喝道:“没听过!这些日子漱玉斋没听过的事还少么?!”

小宫女道:“我和姐姐一道去!就怕女人还不晓得,婉妃娘娘却已经晓得了!”

晚膳后,绿萼回说天子方才分开粲英宫。我顾不得饮茶漱口,忙命芳馨筹措预备送给玉枢的贺礼。芳馨有些难堪:“漱玉斋是有些好东西,可女人和婉妃娘娘是亲姐妹,当真要送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么?仿佛婉妃娘娘也不缺甚么。”

芳馨抿嘴笑道:“送银子俗了些,六百两也太多。”

天子连声叫赏,又向我道:“朕这就去粲英宫看玉枢,你也去。”

芳馨微微嘲笑:“皇上倒怕女人无中生有,殊不知,无中生有的是慧嫔和李演。女人何不奉告陛下?”

这两个宫女倒没说错。只不过送玉枢入宫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熙平长公主。当年我曾深怨熙平,现在也早已麻痹。再辩白究竟是熙平的谋算还是我的主张,毫偶然义,更无需求。

路过益园时,但见两位女御立在紫藤花架下,一蓝一绿两道倩影衬着劈面的红墙,如尘凡紫陌中的两股清流,格外赏心好看。二女并头赏荷,如亲姐妹般密切无间。

芳馨道:“慧嫔深受宠嬖,经常伴驾。若女人能和陛下靠近些,或者……”

我如在夏季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被冻得喘不过气来:“连我也不见么?”

芳馨自幼入宫,没有亲眷,固然通达,于亲情却不甚了然。我捻着衣带,慢条斯理道:“姐妹之情,不但需求证明,更需求经心维系。特别是……我和她。”

我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诚恳说吧。”

我返身进了小书房,淡淡道:“姐姐见我同去一定欢畅。”

我整日来往于小书房和漱玉斋之间,除却玉枢和颖妃,甚少与别的妃嫔来往,也从不睬会女御。偶尔在路上遇见,也老是淡淡的。本日见此景象,心中蓦地一软,遂笑道:“二位女人真好雅兴。”

我叹道:“好好的,如何会摔一跤?是几时的事情?”

芳馨笑道:“这一回女人可亲眼看着婉妃娘娘有身生子,昔日的憾事也都偿了。”

我惊奇道:“才用过晚膳便沐浴?”

小书房闷热,铳管被我握在手中,不一会儿便温热起来。心中出现一丝柔情,不觉将铳贴在胸口:“刚才陛下得知姐姐有孕,没有先问孩子的事,而是先问姐姐好不好。可见姐姐这些年的至心倒也不算白白支出,陛下还是将她放在心上的。”

芳馨脸一红,讪讪道:“女御们见了女人,不都如许么?”因为天子女宠浩繁,宫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总离不开龙榻。而我自从仲春正式进了小书房,他们最大的兴趣便是猜想我究竟有没有被临幸过,或几时被临幸的。女御们窃保私语的神情我已司空见惯。我不是嫔妃,却整日留在定乾宫,这流言本是我该接受的。故此我一笑了之,从不睬会。

小莲儿扶着我的膝头道:“女人息怒,此究竟在不能怪责姑姑,奴婢也从未听过。想必是迩来新兴的谎言,说不定就是有谁妒忌娘娘受宠,用心漫衍开来教娘娘不痛快的。现下那两个宫女已经被奴婢扣下,谎言从何而起,女人一问便知。”

芳馨一怔,道:“亲姐妹之间,天然是有至心的,这也需求证明么?”

我迷惑道:“姑姑不感觉这两人有些奇特么?”

芳馨笑道:“不错。问心无愧,天然无懈可击。”

芳馨微微一笑:“是。奴婢闻声陛下赞女人洁净自守。”

当初陆皇后恨我入骨,也没有难堪毫不知情的玉枢。而此人却――看来大可不必“君子交毫不出恶声”,扬眉瞋目或许更好。

芳馨笑叹:“女人就是心机重,这个时候还要理睬这些。这会儿大师正欢畅,婉妃娘娘也一定放在心上。”

齐姝垂目恭立,沉默不语。沈姝却落落风雅:“婉妃娘娘躬育圣嗣,妾身等欣然景仰,天然要早早来贺。可惜娘娘正在安息,妾身等无福一见。”

也只是“无懈可击”。罢了。

我笑道:“我有没有至心,究竟还是姐姐说了算。”

小莲儿忙道:“大人放心,娘娘一贯身子安康,只是扭伤了脚罢了。”

芳馨忙转口道:“谁说女人只要这些俗物?女人在婉妃娘娘身上的良苦用心,比这些银子宝贵很多。”

小莲儿道:“是晚膳后的事,陛下刚走,娘娘说又有大半年不能好好跳舞了,便今后殿来瞧瞧。阿谁时候后殿本该无人才是,谁知娘娘一出去,冷不防闻声两个宫女黑灯瞎火地说闲话。奴婢本想请娘娘出来,娘娘却不准我打断。娘娘出来的时候神思恍忽,就摔了一跤。”

我恍然道:“上一次李大人不是送来一千二百两银子么?拿六百两送给姐姐,剩下六百两兑成纸钞送回家去给母亲使。姐姐怀着孩子,粲英宫想必开消大。”

一时芳馨出去扶我起家,欢乐道:“才刚奴婢也闻声好动静了,陛下邀女人同去,女人如何不去?”

我不觉呆了半晌。芳馨笑道:“女人刚才还急三火四的,现在倒不走了。”

小莲儿有些心不在焉,她没有答复我,径直将我引到凝萃殿中坐着。因凝萃殿不饰珠玉,到了傍晚格外暗淡。霞影纱悄悄垂下,如青鸟收起双翼,埋头熟睡。紫檀木沉香细细,烛光亮亮而笔挺,却化不开胶凝的氛围。小莲儿命人将银子支出库房,又亲身奉茶,这才去寝殿通报。

我屈一屈膝,安然道:“恕微臣不能同去,微臣还是晚些再去看望姐姐好了。”

小宫女焦心道:“刚才颖妃娘娘宫里的小贺拉住我说了好些话,她说……”说着踮起脚,在绿萼的耳边低语半晌。绿萼闻言大惊,尖声道:“我去粲英宫奉告女人去!”

小莲儿低头不敢看我,低低道:“她们说……大人当初回家守墓,为了固宠,特地安排亲姐姐进宫。那年上巳节,大人令舞姬乞假,用心让娘娘顶替。因大人晓得,娘娘与大人面貌酷似,入宫是轻而易举的,获宠也是理所当然的……”见我面色乌青,不敢再往下说。

仿佛从绝望的虚空中跌落,脚结壮地的高兴荡漾在胸腔中。我忙起家向天子道贺,天子连说同喜。不一会儿一其中年内监走了出去,不待他施礼,天子便一迭声问道:“婉妃好么?几时确诊?几个月了?是男是女?”

芳馨道:“婉妃娘娘有了好动静,如何粲英宫高低却暮气沉沉的。”

芳馨道:“漱玉斋哪有这些?何况这些东西粲英宫比漱玉斋多一百倍。”

绿萼道:“女人如何也不点灯?”说着扶我进屋。

我叹道:“姑姑莫非看不出来么?小莲儿有苦衷。一会儿她出来了,好生问一问。”

我点头道:“小小手腕,瞒不过陛下。不然也不会特要那本奏疏来看,这是恐怕我无中生有,沽名钓誉。”

我切齿堕泪,扶起芳馨和小莲儿。后殿向北便是慧嫔的长宁宫,我想起王、邓两位女御的事,不由嘲笑:“姐姐不想见我,我便归去好了。姑姑留在这里查问清楚,再不能有不晓得的事情了。”

【第一节 一酌之水】

我勉强按捺肝火,淡淡道:“说完。”

我笑道:“玉机定向姐姐传达二位娘娘的美意。”

芳馨含一丝哀凉道:“本身的至心尚且不顾,只一味担忧婉妃娘娘的至心有没有落空。”

小莲儿施礼道:“娘娘正在沐浴,请大人往凝萃殿稍坐。”

那内监笑吟吟道:“启禀陛下,刘太医刚刚才号了脉,已有两个月,是男是女还断不出来。”

芳馨沉声道:“这慧嫔……当真防不堪防。”

芳馨和小莲儿从未见我如此大怒,都齐齐跪了下来。芳馨翻起我通红的手掌,颤声道:“是奴婢的忽视,请女人惩罚。但请女人千万不成起火……”说罢已忍不住落泪。

蓝衣女郎略定了定神,低头道:“时候不早,妾身该归去了,妾身辞职。”说罢退了两步,联袂而去。

我感喟道:“罢了。都是不幸人。”

我冷哼一声:“她故意难堪我和颖妃,天然防不堪防。”

两位女御联袂走出十几步,绿衣女郎转头看了一眼,与我目光相触,顿时身子一僵,疾步去了。我心中模糊不快:“明天好似有些不平常。或许是我多心了。”

我笑道:“我没有别的,只要这些俗物。这些俗物能证明我对姐姐的至心,便是好的。”

一时候我竟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只叹道:“姐姐如何了?”

我拿起架上的双管短铳,笑道:“随她吧。”说罢坐在窗前,拿起一块粗绸细细擦拭。

芳馨嘲笑:“自从女御们得知慧嫔因好学而获宠,跟着昱妃娘娘读书的干劲便足了很多。她们喜好春季的时候在紫藤花下读书,不爱读书的便呆站也好……可惜都是东施效颦。陛下很少逛花圃,她们也是白搭心机。”

天子会心道:“也好。”说罢带着小简回寝殿换衣,我忙下拜恭送。

我烦恼自责,胸口隐痛,有些喘不过气来。玉枢虽荏弱,却有一股百折不回的孤介之气。对隐翠是如此,对歌舞是如此,对天子更是如此。她若听信流言,不但姐妹之间生了嫌隙,更有损伉俪之情。

二女身子一跳,转过身来,惊奇之余,更有错愕之色。两人仓猝施礼,却偷眼相看,眸光暗抛,千言万语一瞬而过。我的笑意转而清冷:“二位女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忽听一个小宫女跑了出去,一起喊着“绿萼姐姐”。绿萼带着一个小丫头从玉茗堂里出来,语带薄责:“慌镇静张地做甚么?宫规健忘了么?”

我叹道:“出错的是快意馆的何管事,又不是李演和慧嫔。无凭无据的,告了也无济于事。这件事还是交给李大人去查吧。幸而我们早早晓得,不然就真要措手不及了。”

我瞥了她一眼,转头悄悄吁了一口气。那蚱蜢悄悄一弹,落在窗外的竹叶上,颤巍巍的像是把持不定的民气。我何曾“问心无愧”?更不敢苛求“问心无愧”。我只是“无懈可击”罢了。

我单独走回漱玉斋,悄无声气地坐在秋千架上。天井中寂寂无人,一片乌黑。

芳馨清算安妥,命四个小内监抬着两个装满银锭的小箱子,随我一道去粲英宫。

但是连添了三次茶,也不见小莲儿出来。我心中不安,不由将茶盏重重一顿,添茶的小宫女眼皮一跳,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粲英宫的执事宫女杜若走了出去,行过礼后,往寝殿去了。

芳馨张了张口,毕竟只是轻叹。她清算好了书架,站在我身后打扇。我也放下铳管,接着看奏疏。忽听芳馨道:“才刚奴婢瞥见女人俄然返来拿了两本奏疏出来,莫非是……”

小莲儿忙道:“娘娘只是过分劳累,并非――”她的声音微颤,清楚是心虚。

心头有淡淡的荫翳如影随形,脚步也慢了下来。来到粲英宫,天气已暗了很多。小莲儿站在门口,向齐姝和沈姝施礼道别。她面带浅笑,眉间却隐有愁绪。沈姝和齐姝见我来了,都上前施礼。我行礼道:“二位娘娘来得倒早。”

一只青绿色的蚱蜢跳上窗台,躲在吵嘴花釉笔筒的暗影下小憩,如漠漠萧瑟中一点活泼的春意。我悄悄合上奏折,恐怕轰动了它。脑后风住,芳馨也停了扇,“不错,是陛下要看那封奏疏。若迟几日上来,虽也无碍,却没有明天这么美满了。”

我想起在益园中见到的两个神情诡秘的女御,不由心中一紧,问道:“她们说甚么?”

芳馨猎奇道:“是甚么?”

两人屈一屈膝,齐声道:“多谢大人。”

我心头一慌,竟有些不知所措。小莲儿垂手恭立,不敢昂首。很久,我定了定神:“姐姐究竟为何不肯见我?究竟何事?”

我笑道:“‘非仁有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1]亲不靠近,有甚么要紧?最重如果无懈可击。”

小莲儿道:“她们还说,大人假装狷介,矫情不肯嫁给陛下,而亲姐姐在河边就与陛下――娘娘入宫后狐媚专宠,侵害龙体,都是大人暗中教唆,只为丧满后能再度入宫,如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一样,兼并圣上,甚而摆布朝政。另有……大人常在御书房面圣,老是请圣上多多宠嬖娘娘,以是娘娘才又有身了。”说着满脸通红,不由哽咽。

我侧头遁藏着灯光,不想让绿萼瞥见我脸上的泪痕:“姑姑还在粲英宫。”

小莲儿无法,只得引我到后院的花树下坐着,这才道:“娘娘才刚在那边――”说着一指后殿的几道石阶,“――摔了下来,扭伤了脚,现在疼得不能站也不能走。”

我自黑暗中徐行而出,一开口,竟有不成自抑的森然杀意:“不必去粲英宫了,我已尽知。”

我一惊,掩口道:“那孩子呢?”

小莲儿道:“娘娘六神无主,直说本身是个傻子,再没脸见人,只一味躲在寝殿里哭。脚伤了也不准叫太医。奴婢要去回禀,娘娘也不准。”

小莲儿垂首欲深,道:“是……”

我总觉得“曲则全,枉则直”[2]“我欲仁,斯仁至矣”[3],却不想是“一酌之水,或为不测之渊”[4]。我早该想到有人会对玉枢别有用心,却为何只冷静消解敌意,从不肯直面相对?

我笑道:“我的至心便是盼望姐姐得宠,我们姐妹敦睦。”

绿萼忙提着宫灯迎了上来,颤声道:“女人如何返来了?”说着向我身后望一望,“怎不见姑姑?”

芳馨神采一凛,躬身领命。

我笑道:“姐姐有孕,我当然欢乐,不过最让我欢畅的却不是这个。”

我忙起家,秋千架子吱呀一响,绿萼低低喝道:“谁在那边?”

我目送两人走出十几步,这才向小莲儿笑道:“我来迟了。”

芳馨问道:“这话是几时传出来的,如何我从未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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