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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女帝师四(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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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馨道:“你归去睡吧,我来奉侍。”小丫头如闻赦令,轻巧地跑了。芳馨轻手重脚地走了过来,施礼道,“女人出宫一整日,还不累么?”

芳馨微微一笑,双眼被檐下的宫灯映得通红:“女人也猜到了是不是?齐姝的族叔齐宝本是内阜院的总管,因碧螺春以次充好一事开罪,齐姝为此还去定乾宫讨情。天然,这等小事,陛下如何会理睬?因而齐宝便落到慧嫔娘娘手中了。”

实在玉枢是晓得熙平长公主送她入宫的事,只是她一向觉得熙平送女宠入宫,是为了讨天子喜好,保住一家大小的安然。她不晓得熙平如许做更是为了我,因我在宫里能帮忙她实现更深的谋算。我不敢也不能奉告玉枢的事,竟被人完整洞悉。

小钱道:“大人要出宫,内阜院和掖庭属哪怕不睡觉,也得好生安排。特别是侍卫,更不能草率。”

芳馨重新坐下,正色道:“昨夜奴婢在粲英宫问了那两个传闲话的宫女。这两个宫女本就是打扫后殿的,当日午后去领洒扫器具,偶然中在内阜院听到这话。返来恰逢太医断出娘娘有孕,便没敢胡说。到了晚间,两人因想着娘娘有孕,不会再跳舞,便躲在后殿的角落里议论了两句,谁知……”

小钱听罢,有些不成置信,随即镇静道:“大人放心,奴婢必然办好。”说罢打马疾走而去。

我点头道:“罢了。这会儿益园都快上锁了,明日再问吧。”

我笑道:“风如许大,我听不清楚,姑姑还是坐着说吧。”

芳馨道:“是,奴婢晓得内阜院人多口杂,要追溯泉源实在不易。何况奴婢不过是宫里最平常不过的执事宫女,内阜院也不会将奴婢放在眼中,以是奴婢去章华宫求见颖妃娘娘。颖妃娘娘总理内阜院数年,现在固然管不着了,余威还在。颖妃娘娘得知此事,命辛夷和淑优二人随奴婢一道去内阜院,将世人集结起来,出赏格一一诘问。初时另有几个看上去有面子的甚是不平,连嚷着慧嫔娘娘交代的差事要担搁了。辛夷挺身道:‘当初各宫奉圣命搜索特工,颖妃娘娘尚且不睬会。慧嫔娘娘的差事,放一放又如何?’世人这才佩服。如此问到中午,终究确认,那些流言最后是齐姝的人说的。”

我摇一摇团扇,唇角的笑容含一丝晨风的凉意:“别她啊她的,要叫慧嫔娘娘才是。”

来到白云庵的庙门前,日头已高。附近的大杨树下,站着五六位缁衣尼姑,为首的是白云庵方丈寂云教员太。我微觉惊奇,忙上前施礼:“气候酷热,师太不在佛前校经,如何出来了?”

绿萼也不辩论,回身命人兑了温水,奉侍我沐浴。我换过寝衣,命绿萼自去安息,便坐在窗前看书。月到中天,我困乏已极,却不肯睡。未几时,听得帘外芳馨的声音道:“女人还没上楼?”

寂云冷静行礼,请我登车。我翻开纱帘,目睹寂云飘然回转,缓缓合上庙门,这才叫太小钱,隔窗叮咛道:“你骑马先走,回府一趟,替我拿些东西进宫。”说罢抬高了声音,切切叮咛。

我顿时想起当年杜衡被施杖致死的事,不由一怔,随即绝望道:“行刑的人部下包涵,这也不能证明甚么。”

我叹道:“流言乍起,何况是关于我的,他们多少要避开漱玉斋的人。倒是我本身,自夸聪明,却忽视至此。”

一时在西厢坐定,绿萼立即叮咛打水净面。我揉一揉红肿的眼睛,指尖扫过眼角时,有冰冷轻浮的湿气。绿萼怔怔地看着我,含泪道:“奴婢从未见女人如此悲伤……”

绿萼道:“才过了端阳和休沐,女人又要乞假?要如何说呢?”

浓茶冰冷苦涩,喉头一紧,我笑得咳了两声:“姑姑莫非不明白?流言是真是假,他并不在乎。”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绿萼和小钱来到修德门外,但见车辆卫戍都已筹办伏贴。八位身着深紫色皮甲的侍卫牵着马持戟而立。为首的卫尉腰挎宝刀,神情刚毅,恰是那日在景灵宫保护我的侍卫头领。

刮风了。窗户笃笃地颤,似敲响了战鼓。我干脆开了窗,小几上的轻纱灯罩被吹翻在地,面前一暗,焦热的烛芯上只余了灰白的烟。明月高悬,窗纸微亮。芳馨拾起灯罩,却不点灯。冰轮洁白,她面色幽白,目光中有说不出的固执与刚毅。

芳馨亦是唏嘘:“女人如许说,奴婢担不起。奴婢没有早些发觉流言,确是奴婢忽视。”

芳馨坐在我身边,笑容和顺敞亮如窗外斜逸的月光:“女人从不是暴躁的人,这一次若不是牵涉到婉妃娘娘,又怎会如此大怒?女人是体贴则乱。”

绿萼在车中道:“女人叫小钱拿甚么?”

我有些绝望,瞻仰山墙上的苍苍古藤,带着一丝葱茏蜿蜒的愤恨道:“竟又错过了。”

我更奇:“寂如师太?”

绿萼当真道:“不是女人便不是女人,这内里别离大着呢。”说着竟抱怨起来,“婉妃娘娘就是不让女人费心。当月朔门心机地要入宫,入了宫又如许想不开。现在倒好,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门外侍立的小丫头早就呵欠连天,瓮声瓮气道:“女人回宫后,就一向在这里看书。”

我无可何如地一笑,竟有些幽怨起来:“玉枢的性子,实在比我倔强百倍。她既不肯见我,便只要等她本身渐渐想通了。”

寂云道:“寂如师妹从昨日始,闭关参研佛经去了。”

夕照悬在山颠,凄然如血,红云满盈,如扫不清的诡谲妖氛。经文的深切义理和如花妙语,涓滴不能冲淡我对宫中无聊争斗的讨厌与气愤。我叹道:“玉机慧根陋劣,经文妙义竟是听而不闻。”

我木然点头:“我不是悲伤,我只是恨。恨本身忽视至此。姐姐本来就有些芥蒂,我费了多少力量才气稳住她。现在她却不肯见我,连分辩的机遇都不给我……”说着心头酸楚难言,死死地咬住下唇,才不致落泪。

我在城外守墓时,每年起码要来五六次,从未见寂云亲身等待驱逐,遂有些受宠若惊:“师太如此美意,玉机愧不敢当。”复又奇道,“玉机并未派人布告,师太安知我会来?”

我望着窗外飞奔而过的浓翠景色,淡淡一笑道:“一件能让死物变活的东西。”

芳馨如有所悟:“这……请女人明示。”

芳馨怠倦的声音在静夜入耳起来格外降落柔缓:“小莲儿说,陛下下了朝就去了粲英宫。谈起流言无稽,又说女人毫不是如许的人,叫婉妃娘娘宽解,好好养胎,千万不要胡思乱想。谁知婉妃娘娘更加难过。陛下不悦,起家往慧嫔的宫中去了。婉妃娘娘一听,又哭了好久。幸亏圣上晓得女人的为人,已明令制止,婉妃娘娘今后再听不见如许的话了。”

我转头向小钱笑道:“昨晚说得仓促,还觉得来不及安排卫士呢。”

我握一握绿萼的手,感喟道:“这是有人看准了缺点,处心积虑,也怪不得姐姐。”

芳馨道:“不,他和别人一样不但夺职,还受了杖刑,蹲了大牢。只不过,旁人受了刑,有一个多月起不了身的,另有残废的,但齐宝只几日便能下地走路了。”

寂云目中的悲悯越深:“寂如师妹闭关前有话赠送施主:‘既不能低眉慈悲,何妨瞋目伏魔。’另有一句:‘事至而战,又何谒焉?’[5]”

芳馨道:“奴婢无能,劳女人久等。”

我微微一笑:“我原不希冀彻夜就能比及姑姑的动静的,谁知竟比及了,姑姑好本领。”芳馨正要答话,我问道,“姑姑可知粲英宫如何了?陛下与姐姐如何了?”

绿萼笑道:“也是。女人好久都没有去瞧升平长公主了,出城去散散心也好。”

小钱嘿嘿道:“她那里是无能,清楚是不肯意向大人逞强。传闻长宁宫繁忙了一整晚,现去宫外叫人,过了子时才歇下。”

照壁上用金漆誊写的“阿弥陀佛”在骄阳下出现刺目标浮光,白墙下苍苔斑斑。我一怔,继而笑意涩然。畴昔与将来?不知升平长公主能不能参出我畴昔的各种不堪。寂云凝神打量我,又道:“施主似是心体不安。”

“莫非他被从轻发落了?”

绿萼拧了一把湿巾给我,清冷的巾子覆在脸上,如冷锋环指,一时候脑中空茫一片。很久,只听绿萼柔声道:“这宫里的流言流言甚么时候停过?别的不说,只说关于女人的,内里传很多少不堪,只要不睬会便罢了。婉妃娘娘是女人的亲姐姐,反倒不信赖女人,也难怪女人悲伤。三年前婉妃娘娘是如何入宫的,奴婢当时跟着女人住在长公主府,晓得得最清楚。那一日女人在院子里睡着了,不然,女人定不准娘娘去顶替阿谁舞姬的。”

我忙道:“还请师太见教。”

【第二节 事至而战】

绿萼和小钱相视一笑,俱道:“是——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绿萼见我容色稍霁,便趁机道:“女人从早到晚忙了一天,该安息了。奴婢去预备热水来沐浴。”

她缓缓道:“实在女人也不必过分担忧。婉妃娘娘本就清楚,本身是顶着女人的面貌,借着女人的恩宠入宫的。多年来若不自行开解,这日子也没法过下去。”说着笑意深沉,“往深一层说,娘娘一定没想过流言中提到的事情,只是想也无益,便不想了。有人揭露也好,想想清楚总好过糊里胡涂的。”

晚间回到漱玉斋,小莲儿遣小丫头悄悄来讲,玉枢的脚伤已好多了,现下已能行走。天子去粲英宫看望,见她闷闷不乐,哄劝了两句,便起家往北面慧嫔的长宁宫去了。因而玉枢更加悲伤,将本身关在寝殿里哭。

芳馨恍然道:“本来如此!而婉妃娘娘觉得陛下一心向着女人……”

我抛下书,伸一伸腰肢:“我在等姑姑。”

我心头一震,不由动容:“是……的确也不算好事。”说着拉起她的手,甚是忸捏,“昨夜在粲英宫,是我太烦躁,我不该对姑姑发脾气。”

树叶间的日光颠末绿萼手中淡黄色的纸伞,变得清冷而浑沌,淡淡拂过寂云充满沟壑的衰老面孔,如流光飞奔时偶尔的回顾。寂云慈和道:“施主是高朋,贫尼自当驱逐。”

我一把扯下已经温热的巾子,冷冷道:“是熙平长公主还是我,本来也没有别离。”

我沉吟道:“内阜院那么多人……”

绿萼道:“上一次女人去景灵宫拜祭皇后,颖妃娘娘还说要两三天来安排。慧嫔娘娘只一个早晨便调剂安妥,也算无能了。”

我奇道:“齐姝?如何会是她?她为甚么——”冷风吹起鬓边的碎发,痒痒的拂在唇边。我勾起发丝,心如月光澄明,“姑姑接着说。”

“宫里的女御都是各地官员敬献的美女,是为了升官进爵的。玉枢虽位列三妃,也不过是这些女宠中的一个,她是长公主为了本身的安然繁华送进宫的,还是我为了固宠献给他的,对陛下来讲没有别离。他是天子,不管贤愚,不管恭维阿谀还是金珠宝贝,是嬖臣内宠还是国土地区,天子都接受得起。不管臣民向他索求多少恩情,他也都给得了。小小女宠,天然不必究查她因何入宫。为了让姐姐放心养胎,即便认定流言是真,也必得如许说。”

心中埋没澎湃,口气却静如止水:“就说婉妃娘娘有孕,我要去敕建白云庵拜访寂如师太,为娘娘和小皇子求护身符。”

绿萼嘲笑道:“女人的安然是顶顶要紧的,有了差池她担待不起。”

寂云笑道:“施主不必烦恼,寂如师妹晓得大人要来,早就交代贫尼,请施主听一卷《妙法莲华经》,师妹另有两句话赠送施主。”

寂云道:“是寂如师妹奉告贫尼的。”

芳馨忙站起家,恭敬道:“是,此事已很有端倪。”

寂云道:“寂如师妹不但经义贯穿,且能参畴昔与将来。”

我心头愁闷,命人送她出去。绿萼道:“女人可要去看望娘娘么?”

绿萼不离不弃地奉侍了我八年,守墓时也曾辛苦劳作,现在她的眉间有久沐山风的淡然和峭冷。一回宫诸事庞杂,我不由记念起畴昔三年清净而专注的日子:“让小钱去一趟定乾宫,就说我明日要乞假出宫。”

是的,那天凌晨我睡着了。那天玉枢问起我和高旸的事,因我不肯意与她群情此事,便听任本身睡了畴昔。我几近要怨本身了,当日我为甚么不能多些耐烦?

绿萼道:“那天女人听到婉妃娘娘将要入宫,又悲又怒,气得砸了盏子。若女人真在乎圣宠,也不会遵循老夫人的意义上表去官。再者,哪有人担忧本身得宠,却把别的美人送进宫的?这个事理连奴婢都晓得,婉妃娘娘却——真真急死人。”

绿萼道:“婉妃娘娘爱负气,女人可不能。还是派人去问一问的好。”

在白云庵饮茶吃斋、礼佛听经,不知不觉日已偏西。寂云亲身将我送下山,淡然平和的口气中有掩不住的体贴之意:“施主的心静了么?”

我寂然道:“你感觉姐姐会晤我么?”

我听了不觉哧地一笑。芳馨惊诧道:“女人笑甚么?”

寂云浅笑道:“请施主往静室宽坐,容贫尼奉茶。”说罢亲身引我进了庙门。大雄宝殿前古树参天,郁郁森森。日光斑斑点点如雨滴随风洒落,叶间有不着名的鸟儿啁啁轻唱。绿萼收了伞,我在树荫下深深吸一口气,檀香气味沉寂如水。

我拂去额头的盗汗,苦笑道:“何止心体不安,直可说五内摧伤。”又问道,“寂如师太在么?”

我心下一暖:“姑姑不怪我就好。流言从何而起,不知姑姑可查清楚了么?”

我也不拦她,只由她说完。听到最后,心中一宽,竟忍不住笑了。我表示她坐在身边,淡淡一笑道:“有你信我,也尽够了。”

心头一震,几乎站立不稳。虽非豁然开畅,却也如释重负。我感念升平长公主的情意,几欲落泪。遂合十道:“多谢师太赠言,玉机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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