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女帝师一(21)
高曜向高显道:“你也要让孤推一下,孤才宽恕你。”
高曜道:“如许孤就不能听玉机姐姐讲故事了。”
温氏道:“殿放学过技艺,但二殿下并没学过,殿下发挥技击推他,便是欺弱。殿放学武,本是为何?莫非是为了欺负兄弟?殿下当向二殿下赔个不是。”
绿萼赞叹道:“于大人好本领,才这几天,便收伏了皇子的乳母!女人倒应当去就教就教。”
高显虽不平气,却也有力挣扎,主仆二人对峙了好一会儿,高显方无法道:“孤错了,还请嬷嬷不要将此事奉告母亲。”
王氏对高曜道:“殿下尽管去推。”说罢伸出双手,用尽满身力量推了温氏一把,温氏抱着高显一起侧倒在地。高曜在一旁鼓掌大笑。
绿萼蹙眉半晌,方问道:“奴婢记得于大人向女人抱怨,说温嬷嬷很不好对付。如何本日瞧着,这位温嬷嬷竟一点不消于大人操心,于大人乐得让她教诲大殿下。莫非她们二人和好了?”
我笑道:“嬷嬷言之有理。殿下明天再去灵修殿,可好?”
我正色道:“二殿下身为嫡子,将来必是要做太子的。做太子怎能没有容人之量?既然大皇子已然道歉,二殿下天然该当宽恕,怎可学那小门小户的芥豆胸怀?再说,这事虽小,如有一日传到学里,又传到圣上耳中,两比拟较,心中会作何想?毕竟――”
我甚是对劲,拉起他的小手道:“这方是我的好殿下。”
我深思半晌,一把扯下小西方才为我系好的青玉环。绿萼道:“女人这是何意?”
王氏的眉眼自内而外塌下半截,用尽满身的力量,才挤出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活像被高曜踩得半瘪的皮鞠:“殿下本日头痛,吹不得风。若不是皇后下旨让殿下竭力做功课,这会儿殿下都该歇下了。”说罢又哄高曜,“还不好好将这几个字写完,早些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第十五节 朝闻夕改】
皇后道:“熙平长公主总说你对本宫母子忠心耿耿,本宫却心有迷惑,故请你来讲解讲解。”
我款款上前,施礼如仪。皇后见我一身装束,顿时眸中一亮,口唇一动,似要赞美两句,终是咽下。
我笑道:“即便没有和好,也能做到互不侵害。”
温氏这才松了高显的双臂,柔声道:“殿下既知错,便去给二殿下赔个不是。过后大师还是好兄弟,仍旧在一起玩耍。”说罢带着高显走到高曜面前。
皇后淡淡道:“本宫若不想听你分辩,也不会召你过来了。你说罢。”
皇后道:“本宫传闻你初迁入长宁宫时,曾画了一幅周贵妃的画像?可有此事?”
夜风曲回哭泣,殿中烛火静直。满殿里灯火透明。红烛香气袒护了香炉中逸出的淡雅香氛。皇后端坐在上,身后的紫檀木雕花镂空七扇屏风如乌云堆耸。她神采安静,倒看不出喜怒。公然乳母王氏侍立一旁,见我出去了,斜乜一眼,微微嘲笑。
王氏道:“现在我们二殿下受了伤,不但要请太医,还要回皇后娘娘。且看皇后如何措置!”说罢拉起高曜的手扬长而去。
绿萼会心,仓猝为我换上。我又表示她拿出我进宫那日所戴的紫晶坠裾。她蹲下身子,将紫晶滴子一一挂在衬裙上。不待我叮咛,又取出那只已经修好的玫瑰金环,为我束在发髻上。我将妆台上的隐翠香囊交给她道:“这囊中是外间柜门的钥匙,你戴上。”
绿萼不解:“这香囊是女人平素最保重的,几近从不离身,奴婢不敢戴。”
商公公道:“大人何必问,去了便晓得了。”
我看一眼绿萼,绿萼摸了摸腰间的隐翠香囊,随惠仙出去了。只听皇后又道:“另有一事,传闻明天在花圃里,高显冲撞了皇儿,是如何一回事?”
高曜瞪着帐顶想了想,在枕上狠恶地摇开端来。小孩子最怕孤傲,更怕夫子罚写字。“孤明天去学里给皇兄赔不是。”
未几时,绿萼与惠仙返来了,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卷画。皇后奇道:“如何会有两幅?”
高曜自王氏怀中辩驳道:“是皇兄先打我的!”幸而山石光溜,小孩子力量又小。高曜的额角微微肿起,只蹭破一点油皮,并未流血。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回想起高显那一记振臂推掌,当是技击。
我忙捉死他的双手,他微微游移,俄然抬脚踢我,正中胫骨。手一松,高曜已狠狠推了高显一下。刚巧高显正重新挪步下蹲,顿时仰跌在地。高显气得爬起来向高曜冲去,被温氏一把抱住。
王氏一面给高曜擦拭眼泪,一面道:“偶然的都如许不知轻重,如故意,还不知如何呢!”
温氏浅笑道:“二殿下要推还,也是该当的。”说罢又对高显道,“扎了几个月的马步,也该让奴婢瞧一瞧殿下的工夫了。”
一语激起了高显的好胜心。高显朗声道:“连锦素姐姐都推不倒孤!”说着公然扎了个马步。
锦素和宫人们忙上前扶起二人,王氏又推了锦素一下,锦素顿时倒在温氏和高显的身上,三人摔作一团。高曜笑得更短长了。
绿萼和小西忙出去替我穿上一件练色梨斑纹长衣,仓促梳好头发。绿萼轻声道:“都这么晚了,也不知皇后叫女人去做甚么?奴婢总感觉不是功德。”
高曜顿时来了兴趣,一气写完了功课。因而临睡前,我为他说了一个“周处除三害”的故事,末端道:“所谓‘朝闻夕改,何忧名之不彰’[39]。夫子传授,人生而五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本日大皇兄已向殿下赔了不是,便是‘兄友’。殿下便不该推还,方为‘弟恭’。若大皇兄恼起来,不与殿下玩耍,殿下整日与宫女内侍混在一处,又有甚么趣?况学里夫子晓得了,只怕还要罚殿下写字呢。”
我笑道:“只是穿戴绿衣罢了,怎见得是周贵妃?”又向上道,“回娘娘,臣女所绘,乃是臣女的孪生姐姐玉枢。王嬷嬷从未看过臣女的画,想必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是以错认成周贵妃,也未可知。”
我浅笑道:“殿下平常老是很端方的,明天约莫疼急了。”
皇后游移半晌,含一丝歉意道:“既然玉机不反对――惠仙,你便去长宁宫一趟,将柜中的画取来一观。只许取画,别处就不必看了。”
我笑道:“又何必去问。都是遇乔宫的人,自当合舟共济。”
芳馨道:“王氏与温氏相较,当真是草包一个。”
我简朴将他兄弟二人午后在花圃打斗的事说了一遍。皇后微微动气:“那高显不过是庶出孽子,我皇儿要推他一下,也无不成,你为何要禁止?”
我俄然想起昨日熬夜作画的事情来。本来芸儿要写的字是:王,画像。她还没学过“像”字,是以只用“向”字代替。这个“王”字,天然说的是乳母王氏。莫非是王氏看到了周贵妃的画像,本日向皇后告密?记得昨日锦素与我赏画之时,殿门是一向敞开的。虽有丫头守着,焉知她不会在天井中瞥见?又或者……我心中一凛,不敢再往下想。因而问外间的商公公:“叨教公公,这会儿另有谁在椒房殿?”
不待我辩白,王氏忙道:“可不是么?朱大人恐怕大殿下受了伤,就仿佛她不是奉侍我们二殿下的,倒比奉侍大殿下的于大人更经心!”殷红双唇如长虫蠕蠕,几颗淡黄牙齿似半吞的沙粒。
高曜收泪,走上前就要推高显。我赶紧上前拉住他的双手道:“殿下怎可推长兄?”高曜用力摆脱,还要再推,我忙举臂挡住他双手,“殿下不成!”高曜闪身绕过。
王氏道:“奴婢那日亲目睹到朱大人从柜中拿出周贵妃的画像来,画上的人的确穿戴绿衣。那张画就伶仃放在木柜的底层,那一层没有别的,只要这张画。”
芳馨笑道:“女人说的是永和宫的乳母温氏么?”
芳馨道:“王氏热诚贵妃,凌辱皇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高显固然不甘心,但还是说道:“孤一时失手,还请二弟宽宥则个。”说罢作了个揖。
皇后摆手道:“罢了。本宫明白了。”
夜黑风高,本当安睡。皇后饮过五福汤后,便有些懒懒的。忽见到我为她绘的满身像,顿时精力一振,“这是玉机画的?”
我笑道:“我本来觉得还要些日子,想不到这么快便来了。”趁她游移,我将香囊往她腰间一塞,“细心收好。”
两个孩子瞋目相向,目睹就要大吵起来。乳母温氏俄然扳太高显的身子,肃容道:“修武应先修德,殿下莫非健忘贵妃的教诲了么?修武有四戒,第四戒是甚么?”
我甚是欣喜,合起书拍在案上:“不轻易,连你都晓得另有个大局在。”说着抬眼往启祥殿的方向望去,“姑姑如何还没有返来?你去启祥殿看看。”
我朗声道:“请公公稍坐,待我换衣。”
王氏出了一头盗汗:“这……奴婢的确没有近前去看。但娘娘只要遣人去搜上一搜,天然便知奴婢所说不假。”
我忙跪下道:“娘娘圣明,然竟日坐在宫中,不免偏听,自是不轻易辩白清楚。”
我起家道:“天然要去。”
皇后眼平清楚疑色未消。我忙道:“嬷嬷说的非常。就请娘娘遣人随绿萼去灵修殿,将柜中的画拿来一看便知。”
还未进殿,便闻声高曜扭捏推托的声音。入殿一瞧,果见高曜咬着笔头,迟迟不肯落笔,王氏在一旁柔声劝说。高曜抬目睹我来了,忙跳下地:“玉机姐姐,孤要去灵修殿。”
绿萼叹道:“只要我们的这位王嬷嬷不顾大局,整日难堪女人。”
绿萼扶着我的手来到外间,只见商公公道来回踱步,已颇不耐烦。我笑道:“劳公公久等。”
我低下头,很快清算出一个略带委曲的娇弱神情,向上道:“回皇后,拦着二殿下确是玉机错了。可也并非如嬷嬷说的如许不堪,还请娘娘明鉴。”
高显见她疾言厉色,嘴一扁,顿时放声大哭,身子乱扭。温氏紧紧扣住他的双臂,高显毕竟人小力微,没法摆脱。只得收起眼泪,乖乖说道:“修武四戒,一戒叛师,二戒偷艺,三戒狂斗,四戒欺弱。”
我解下腰带,褪下衣裳,翻开柜门,将熙平长公主早就赏下的淡紫色绣百合花长衣拿了出来。我进宫之前,长公主为我做了两套紫衫,一套丁香色,一套淡紫色。丁香色衣衫我进宫那日穿过,淡紫色的这套,我却碰也没碰过。
话音刚落,芳馨返来禀道:“王氏推说殿下吃惊,就在启祥殿写字,不过来了。只是奴婢看殿下的模样,倒是很想来。女人要不要畴昔看看?”
惠仙上前将画像展开,笑盈盈道:“娘娘请看,这画上是谁?”
我非常头痛:“此人不提也罢。你去启祥殿请殿下过来,就说我这里有好听的故事等着他。”芳馨回声去了,换绿萼上来研墨。
回到灵修殿,已是亥初时分。洗漱过后,我便倚在床上随便看两眼书。绿萼关了门,陪侍在外间。夜风初起,窗上灯影幢幢。帐中喧闹,卷帙落笔如花。忽听有人开了门,接着帐幕被悄悄翻开,绿萼探头责怪道:“就晓得女人在帐中点灯,就算不怕熬坏了眼睛,就不怕睡着了烧起来么?”说罢不由分辩夺了我的书,拿走我的灯。
我晓得皇后总算顾及熙平长公主的颜面,不肯对我疾言厉色。但是看王氏的神采,已很有些迫不及待了。我忙现出惶恐不安的神采:“玉机入宫光阴尚短,如有错失,还请皇后宽恕臣女,教诲臣女。”
皇后的高髻上簪了一对红宝石胡蝶花钗,胡蝶触角以两股金丝交叉拧成,烛光下金芒乱颤。皇后转头向王氏道:“你来讲。”
绿萼扁起嘴:“还能是甚么,天然是王嬷嬷拦着不让殿下来。”
皇后笑道:“你不必惶恐。夜也深了,本宫只问你两件事,你照实答复便好。”
背心俄然涨得发麻,高潮退去,泠泠一片盗汗。我微微一笑道:“皇后说的但是那幅身着绿衣的女像?”
皇后道:“荒唐!既无真凭实据,怎能随便去搜一个女官的屋子。”
王氏向高曜道:“既然皇兄准殿下去推,殿下便去推。别说一下,十下也行。”说罢进步了声音道,“归正也推不倒!”
我捏捏他的手道:“这有何难,只要殿下做完了功课,臣女就给殿下说个故事。”
我笑道:“既忠心又严肃,连于大人也要遁藏三分。不是她另有谁?”
我忙道:“臣女知无不言。”
正待躺下,忽听窗上笃笃两声轻响,我忙坐直身子。宫灯照亮青纱,一只小小的手影映在窗上,死力向外掰开一条缝。我不由惊出了一身盗汗。绿萼悄悄唤了小西出去,两人壮起胆量到窗前检察。忽见窗缝里丢进一个捻得极细的纸条,窗上双丫一闪,扭身便不见了。
皇后叹道:“起来吧。赐座。”说罢表示桂旗亲身扶我起来,鄙人首坐定。皇后又道:“夜深了,不宜饮茶。本宫命人做了些五福安神汤,且用一碗,归去也好睡些。”说罢让小丫头端了一碗桂圆红枣汤来,内里另有牛蒡、莲子和枸杞。汤色殷红如血,烛光如金蛇乱晃。脑中一阵眩晕,盗汗蒸发了大半。
正冷静思惟,忽听长宁宫外一阵短促的叩门声,有人开了门,来人向灵修殿而来。我表示绿萼去开门,顺手将纸条在烛焰上烧毁。只听外间商公公的声音道:“皇后召见朱大人,有要事相商。”
晚膳后,芳馨一面检察我腿上的瘀伤,一面叹道:“这个王嬷嬷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将殿下纵成如许!小门小户没有念过书不知礼数的孩子,才会如许耍赖。”
皇后向王氏道:“你果然认清了么?”
绿萼赶紧拾起纸条,却始终不敢开窗去看。只见上面只写着三个字:王、画、向。笔迹稚嫩,间架倾斜,是芸儿的字。绿萼道:“这是何意?”
我穿好鞋袜,放下裙子,起家从案上顺手拿了一本诗集翻看:“鄙谚云,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太要足了强也不是功德。何况――”念及温氏的俎豆之解与放纵高曜推还高显之事,不觉嘲笑,“连一个乳母都晓得姑息养恶,盈而戮之。可见人还是要多读些书才好。”
我叹道:“也罢,你去了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