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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女帝师四(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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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昌平郡王乃陛下骨肉,疏不间亲,贱不凌贵,陛下不使诸王近臣而使内宫妇官,物有横议,臣亦不安。二来微臣才疏学浅,向不摘章句,恐文不雅驯,辞不达意。三来,昌平郡王虽犯警,但拟诏诛杀太后爱子,微臣实恐被太后与诸王所怨。微臣犬马之躯,才干庸驽,不堪差遣,求陛下收回成命。”说罢伏地不起。

腕间有信纸的糯脆之感,按在拇指下仍然能感遭到一息脉搏。这一息脉搏不知何时会停下,就像彻夜的大雨,不知何时来临。我淡淡一笑:“陛下早有亲征之意,今西北天降瑞兆,恰是陛下包括西北,天下一统的吉兆。怎能说是自欺欺人?”

我忙谢恩,小简扶我站了起来。天子已背过身去,远远地走开了。他的脊背上用牙红色丝线掺杂银线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游龙,清冷而狰狞。

天子道:“阴、阳、风、雨、晦、明,窜改万端,不成胜数。同相异见,也不出奇。更何况,自古张望天象与记叙天象的,为了逢迎帝王好恶与时势变幻,增删有之,窜改有之,藏匿有之。本也不敷为奇。”

我微微一笑道:“据《北史》,刘灵助是北魏末年幽州的一个方士,深被尔朱荣所信。当时尔朱荣成心图,因而为本身铸金像,数次不成。刘灵助便说,‘天时人事必不成尔’[114],经司马子如与高欢劝谏,尔朱荣终究还奉孝庄帝。后元颢入洛,尔朱天穆渡河与尔朱荣会师,将攻河内。尔朱荣命刘灵助占卜,刘灵助便说‘未时必克’,结果应验。后又因预言洛阳必克,册封取仕,做了幽州刺史。孝庄帝崩后,刘灵助自谓方术无所不能,便起兵造反,号称为孝庄帝叛逆兵,讨伐尔朱荣。他驯养大鸟,称为吉祥,刻像书符,诡道厌祝,妄说图谶,言刘氏当王,从者以十万计。后被叱列延庆、侯深所擒,斩于定州。”[115]

天子缓缓搁笔:“你要抗旨?”

天子笑道:“弘阳郡王如此信赖你,你竟狠心不为他说句话么?”

天子冷哼一声,我脑中轰然一响,耳畔嘤鸣不断:“你——竟如许保护他?”

我安然道:“于人,则‘不成虚邀,不成妄冀’。于天,则‘天之所助,虽小必大’[117]。故‘天意昧昧,何可问哉’,既不成问,又何必问?”

天子长叹,反倒豁然:“言重了。起来回话。”

这口气有些古怪,我不明其意,只得又跪了下来:“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念在于锦素与苗才子的故交之情,再者当时苗才子已有身孕……”

天子道:“唯有蒲月二十一那一日罢了。”

我微微一笑,含一丝光荣道:“如此说来,其他四日公然是假。”

我伏隧道:“微臣不敢。请陛下容微臣辩白一二。”

我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含光殿,灯一盏一盏地灭了,似大船没入了波澜,审判亦归于沉寂。我沉湎在夜色当中,被暴风吹得东倒西歪。周遭一小我也没有,山林被撼动的大怒和模糊传来的门窗呼啦的声响,被风声一卷,如鬼哭狼嚎。绿萼惊骇起来,紧紧依偎在我身上。我见她穿得薄弱,忙解下大氅,一起披着。

我点头道:“微臣觉得,此人掩蔽笔迹,假托前人,妄说王气,用心可疑。”

我避席叩首:“微臣不敢。”

我欣喜道:“我们畴前守墓的时候,田野的风比这个大多了,也比这里黑。别怕。”

高曜的信是罪证,他看过体味过了又还给我,这清楚是要治我罪。高曜多数也不能幸免。我既感轻松,又觉怅惘。公然冒犯了他的忌讳,谁也不能逃脱。既如此,就让我尽最后的力量。因而我正色道:“微臣觉得,‘天所授,虽贱必贵’[116]。天命地点,不成变动。”

天子道:“不成变动?但是刚才你还说‘天命不成虚邀,符箓不成妄冀’……”

天子冷冷道:“你要朕学秦始皇东巡,自欺欺人么?”

我顺势道:“微臣本来觉得是假,可刚才听陛下所言,看来刘灵助所言并非全虚。但不知司天监所奏为何?”

我照实道:“微臣回宫前曾在城外偶遇苗才子,苗才子偶然间提起的。”

天子将信拍在漆盘上,小简身子一震,全部含光殿都在嗡嗡作响:“也罢,既然这封信是写给你的,你就拿归去细看吧。至于刘灵助,待朕亲眼看过那封上书再说。”

天子笑道:“你的谨慎细心朕是晓得的。依你说,这报酬何要冒充刘灵助之名?”

天子嗯了一声,又道:“朕再问你,昌平通敌之事,你是如何晓得的?”

天子哼了一声:“莫非就不能应在旁人么?”

我恭敬道:“陛下圣明。只是微臣觉得,即便书中所言为真,因上书之人成心埋没来源,用心叵测,微臣也不得不留下细看。这本就是微臣身为女录的职责。”

我一怔,始终不明其意,茫然错愕之下,不敢昂首。天子道:“你敢抗旨不遵,不怕朕——”说到此,他似是不忍,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你既不肯写,便下去跪着吧,好好检验你的罪恶。”

我直起家子道:“请陛下叮咛。”

我笑道:“昔年北魏太武帝时,上党现天子气,应在神武帝高欢。中间数十年,方才应验。明春至今,不满一年,如何就不能应呢?”

天子望着门外深黝的夜色,傲然道:“‘天之所助,谓之天子’[118],朕——才是天子。”说着目光如电横扫殿中,烛火为之颤栗,“莫非天子见了天子气却只能旁观么?”

“微臣觉得,此书有两处非常可疑。”我停一停,天子没有说话,耳畔只听到小简压抑而不平的呼吸声,像殿外的大风经太重重帷幕,只剩最深的一缕疑虑与寒意,“一是笔迹,二是署名。字是三国时钟繇所创的小楷,这类字体简练娟秀,常被初学者临摹。微臣细心比对过字帖,可谓分毫不差。依微臣肤见,此人定是成心埋没笔迹。”

天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他缓缓向后靠去。但椅背五柱五龙,很有锋利之处。龙椅的椅背,本就不是用来依托的。他背心一耸,又不动声色地坐直了:“照实道来。”

机会已经成熟。因而我缓缓道:“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实在关于天子气之事,微臣并非一无耳闻。”

天子沉默听罢,问道:“是哪五日?”

我仰开端,安然无惧:“微臣所言,句句肺腑,并未决计为谁摆脱。”

他的目光居高临下,充满了探幽的意味:“你究竟在为谁摆脱?”

天子蹙眉茫然:“本来刘灵助真的是一个方士,那他可有算到本身会死?”

我侃侃而谈的声音在乌黑的椽梁间缭绕,果断而清冷。自傲继之以恭敬与谦逊,更有一类别样的锋锐,如刀锋掠过,斫痕无庸置疑。

我恭敬道:“是。前几日微臣看到一封西北金城的上书,上书者自称刘灵助,金城人氏,通阴阳五行,善观天象,能望气。书上说本年壬午月壬辰日,癸未月庚子日、辛丑日、壬寅日、癸卯日,胭脂山主峰有天子气。”说罢将那封奏疏原本来本背了一遍。

我冷冷道:“若陛下觉得弘阳郡王德堪储贰,才副东宫,立为太子自无不成。若为应天兆谶言……”说着淡然一笑,“‘魏豹之纳薄姬[120],孙皓之邀青盖[121],刘歆闻谶而改名[122],公孙述引符而称帝’[123],悉数暗澹结束。‘天之所违,虽成必败’,孔子非不欲为王,天命不在罢了。”

我屈一屈膝,慎重道:“请陛下恕微臣无礼。微臣也只是略有所闻,‘晓得’二字远不敢称。”

这虽是我梦寐以求的,却从不是我最首要的目标。我若亲身写圣旨杀了高思谊,将如何面对太后,如何面对睿平郡王?如何面对地府之下的于锦素和苗若兰?

天子挥一挥手,小简托着信走上前来。天子展开信,窸窣一声轻响,如他脑中阒然升起的疑念:“‘昏晓五祥’……莫非不是云分五色之意,而是五日么?”说着进步了声音,目光灼灼,“你说呢?”

我扬眸,苦楚而怜悯地一笑:“陛下不是要御驾亲征么?若西北真有天子气,也是应验在陛下这里的。”

天子道:“那么署名呢?”

绿萼大声道:“奴婢不怕。”

我安闲答道:“当时苗才子偶尔提及,微臣觉得妇女私议,不堪为证,更不宜宣诸庙堂,是以不敢莽撞上奏。”

天子核阅很久,又道:“倘若朕就此立弘阳为皇太子,倒也顺理成章。就像当初为了一幅《五彩神鸟图》免了徐鲁的罪,又为了一幅《芝草图》让他做了潭州太守。你觉得如何?”

我笑叹:“西北有成千上万的军士和百姓,另有羌人,陛下如何晓得应在何人?又如何能晓得几时才气应验?就算陛下杀了胭脂山山下统统军民,那被陛下杀掉的,还能算‘天之所助’么?”说着收敛了笑容,慎重拜下,渴念而诚心道,“窃觉得,与其为何人何年何月所烦恼,不如一心修德。‘皇天无亲,惟德是辅;黍稷非馨,明德惟馨’[119]。请陛下明鉴。”

我答道:“是本年蒲月二十1、二十9、三十,六月初1、初二。”

天子道:“但是你觉得书中所言之王气是假?”

小简急趋过来,将信高举过甚顶。我渐渐折了塞入袖中,屈膝道:“谢陛下。”

我忙伏地叩首:“微臣罪该万死,愿伏锧阙下,听候圣裁。”

高曜的信前已有“理分卤煮,析成五色”,说的是盐有青、黄、白、黑、紫五色。那么“五祥”应是“五次吉祥”之意。但是高曜的信我实在不便评断,一来天子是以信已生了狐疑,二来我才读过信,不便显得精通:“恕微臣痴顽,尚未留意。”

我沉吟道:“约莫是不想透露真名,又想取信朝廷,以是寻一个前人中身份相仿的来代替本身。”

天子向小简道:“抬上来。”小简忙和三个小内监抬了一张兽脚梅纹矮几出去,又掇了一个薄薄的锦垫摆在矮几前。天子道:“坐下。”我只得茫然跽坐在矮几前。不一时,小简又亲身摆上笔墨纸张。墨汁黏稠而丰富,显是一早磨好。一支碧玉狼毫润湿了笔尖,架在青瓷笔山上。白纸茫茫,在烛光下格外刺目。小简在我劈面也放了一只明黄色的锦垫。

幸而高旸仓促而不失措,晓得假托刘灵助之名。若当真无中生有,我又如何附会?将“刘灵助”大大归纳一番,尽量撤销天子对上书人身份的疑虑,诱使天子因刘灵助的灵验而信赖书中所言是真。在我开罪之前,如此为他摆脱已是极限。

【第二十二节 皇天无亲】

天子道:“为何不上奏?”

天子嘲笑道:“郡王之过,你知情不报。身为内宫女官,帝王近侍,交通诸侯,暗通款曲。你知罪么?”

天子道:“何故见得?”

我想了想,道:“此人不想牵涉此中,故用化名上书,投到微臣这里来。一样能够上达天听。”

天子笑道:“你熟读经史,对所谓的天子气如何看?”

天子道:“刘灵助曾是方士,又曾为官。莫非此人也是一个官?”

天子沉吟道:“莫非书假言真?”

我仰首凝睇,目光深远、专注而安然。直到现在,我才看清他的脸,他的脸刚毅刻毒,透着因焦炙而生的镇静与猜疑:“另有便是‘刘灵助’此名,清楚是个化名。”

我起家出殿,走下长长的门路,回身跪下。绿萼惶恐失措地跟下来,为我披上大氅:“女人如何了?”未等我听清,已被夜风吹散。

天子神采稍霁:“朕明春方才亲征。”

我恭敬道:“天然是有。刘灵助常常言道,‘三月末,我必入定州,尔朱亦必灭’,自谓必胜。后被叱列延庆所擒,果在三月入定州,斩首于市。而高欢在来岁的闰三月,灭尔朱兆于韩陵。刘灵助固然灵验,但卜出不吉却不肯信赖,孤注一掷,终究身故名裂。真可谓‘成也卜筮,败也卜筮’。”

天子道:“说。”

我缓缓站起家,却不知右足已麻,身子狠狠一晃。他左足一颤,靛青色的纱袍却如静夜深海,纹丝不动。小简赶快上前扶住我。我站直了身子,恭敬道:“谢陛下。”

天子下座,缓缓坐在我劈面,亲身拿起那支笔:“代朕拟诏,杀了昌平。”

我淡淡道:“微臣若细读数次,或许能发觉此中关窍。只是天威之下,心塞言短。陛下恕罪。”

天子猎奇道:“你如何必定那是伪书?”

我忙跪下:“启禀陛下,微臣是六月二十获得这封奏疏的,一见之下,觉得是伪书,便临时留下。且当日苗才子难产,睿平郡王和王妃又不在府中,微臣一时情急,便出宫看望。后苗才子难产而逝,微臣痛心不已,便偶然再读奏疏。故此担搁至今。请陛下恕罪。”

天子沉默好久。地上两道各自延长的人影,含着金砖反应的灯光,如各怀苦衷的两小我,隔岸张望。含光殿静如郊野,唯余殿外夜风吼怒。

最首要的是,倘若高思谊因天子气第一个被杀掉,下一个何尝不会是高旸、高曜,又或者是旁人?天子一怒,杀心骤起,血流漂橹,伏尸千里。我毫不能开端。

我一笑:“立储之事,宜乾纲专断。微臣不敢置喙。”

我大吃一惊,不觉仰了仰身子,好离他远些:“拟诏非臣职责,微臣不敢僭越。”

天子一怔,嘲笑道:“你既晓得,何不早说?”

天子笑道:“尚未留意?以你的机灵和博识,当能一眼看出才是。”

天子道:“好,现下给你一个机遇将功赎罪,你若办得好,便免了你的罪。”

天子霍然起家,一拂袖,碧玉狼毫滚落在地,溅了一地的墨汁。他居高临下,冷冷道:“被太后与诸王所怨?!你是怕被昌平所怨吧!”

他将笔伸到我的面前,笑道:“是朕命你拟诏,你怕甚么?你若写得好,今后今后,便能够做一个名副实在的女尚书,不但能够代朕阅览奏章,还能够制诰、拟诏。今后天子之令,尽出你手。”

天子有些迷惑,沉吟道:“五日……”又道,“你能把那封奏疏背下来,可见读过量遍。是几时收到的,为何不早早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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