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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女帝师四(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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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浑身湿透,寒意深切骨髓。不一时,已手脚冰冷,连双唇也冻得麻痹了。在冰冷的环境中,我反而复苏起来。跪了一夜,既没有睡畴昔也没有晕畴昔。过了寅时,暗中一点点散去,金沙池上腾起茫茫青气,像吃饱了雨水心对劲足的噫气。

雨垂垂转小,到天亮时,只剩了牛毛一样的蒙蒙细雨,整座含光殿似被轻纱覆盖。但见一抹青影单独撑着一把黄色油纸伞呈现在高高的石阶之上。周遭惨白而萧瑟,连青山都落空了苍翠光鲜的色采。那柄黄色油纸伞似曾了解,我却记不起来。低下头凝神回想,冷不防心蓦地一痛,不由弯下了腰。

一阵短促的脚步声乘夜风倏然逼近,几点灯光极快地飘了过来。本来是小钱带着两个内监来含光殿寻我。小钱见我跪着,顾不上施礼,抢上几步,大惊道:“大人,这――”

我点头道:“陛下命我在这里等车,我便只能在这里等着,一步也不能分开。”

还未待我回话,绿萼焦心道:“如许说,莫非陛下觉得我们女人对王爷――这不通!施大人做掖庭令时,还问过奴婢这件事,奴婢说女人是托王爷去西北顾问于女人的,就算又哭又笑,也是为了于女人。莫非当年施大人没有将此事禀告陛下么?”

被太后与诸王所怨?!你是怕被昌平所怨吧――天子的话和玉笔一道掷地有声,在我心中响振不断。我似有所悟,又觉荒唐非常。我端方跽坐,缓缓道:“昌平郡王因我对锦素见死不救,早就对我生了痛恨。这痛恨多一些还是少一些,我并不在乎。”

百般事端、万般罪恶异化在一起,唯有这件,全不在我料想当中。这般听过,仿佛只是半夜猝然醒来,一个被忘记的深深梦境。我叹道:“公公回含光殿吧,陛下醒了还需公公服侍呢。”

绿萼一面堕泪一面揉搓着我的双手,恨恨道:“陛下怎能如许无情?可见平常也不是真的喜好女人。”

他从未明言,我如何辩论?辩论又有何用?又为何要辩论?只会让他更加愤怒罢了,“多谢公公。只是公公也要谨慎,千万别令陛下发觉……”

我心中极其腻烦,不由喝道:“别说了!”绿萼吓了一跳,只得噤声。我又道,“这些话是陛下亲口对公公说的么?”

不一会儿,天子回身进殿。小简撑着伞一溜烟跑了下来道:“陛下有旨,大人能够回汴城了。回宫后也不消去定乾宫,就在漱玉斋待罪思过。”

约莫过了半个时候,但见一点亮光似星子般落下,本来是小简提着风灯悄悄走了下来。小简行了一礼,跪坐在我面前。我强打起精力道:“公公如何下来了?”

我抚着她的柔发道:“不送伞是对的,总要让他消气了才好。”又对小钱道,“你手脚快,先回承平馆换一身干衣裳,喝几碗热茶驱驱寒。”

我昂然道:“我不肯拟诏的来由是光亮堂皇的,拿出去公议,我也不怕。‘从道不从君’[125],陛下也不能勉强。”

绿萼道:“这是甚么意义?”

绿萼强打起精力,狠恶地点头:“奴婢要陪着女人。”俄然身子一向,指着西面道,“有人来了。”

小简会心道:“大人放心,奴婢晓得。”说罢退了两步,回身去了。手中的风灯似星斗冉冉升起,消逝在含光殿中。

绿萼抬眼细看我的神采,不由泣道:“女人的脸都青了,嘴唇也是青的。奴婢早晨闻声下大雨的声音,本想给女人送伞。但是陛下罚女人跪着,奴婢怕送了伞,陛下晓得了,会罚得更短长。可若不送,又怕女人的身子……”说罢伏在我膝上大哭起来。黏腻冰冷的裙沾着她的热泪,竟也有了一丝暖意。

雨幕潇潇,我跪坐在地,扬眉凝睇。那抹青影仿佛是开天辟地的第一笔,浓烈而明快,冷傲而奥秘。它也没有弯折,亦无棱角,就是直直的一笔,顶天登时。我瑟瑟颤栗,也不知是冷还是怕。一个灰影从他身后赶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伞。

小简咳了一声,痛心道:“大人刚才若肯拟诏,这会儿便不消跪在这里了。大人何必如许倔?”

我从不晓得,这么多年,他竟存着如许荒唐好笑的心机。藏在心中久了,无人开导,便越来超出火,越来越仇恨。只听小简又道:“这些年陛下纳宠颇多,精力也大不如前了……”

我微微嘲笑:“摸索我?在昌平郡王之事上,我已经明显白白地劝谏过,另有甚么可摸索?”

小简看了绿萼一眼,叹道:“实在绿萼女人说得有理,何如陛下要往死角里想,奴婢也没有体例。最要命的是陛下也不会对奴婢说这些。这是奴婢奉侍圣驾久了,本身揣摩出来的。”

我叹道:“也好。那便换小钱在这里,绿萼归去安息,明早再来接我。”因而小钱和绿萼相互劝说推委一番,终究绿萼拗不太小钱,被小钱带来的两个内监架着归去了。小钱跪在离我数尺远的处所,整夜不置一词。

小钱道:“你也奉侍了大半夜了,安息安息也好。”又向我道,“换奴婢奉侍大人也是一样的。”

小简忙道:“这些年来,大人一向不肯为妃,又曾与王爷在梨园相见,对苗才子母子格外体贴,又对王爷通敌之事知情不报,再加上这一次大人不管如何不肯拟诏正法王爷,故此陛下认定大人惊骇被王爷痛恨,出宫后不能嫁给王爷做正妃。”

绿萼忍不住低声道:“公公是说,陛下感觉本身老了,以是才感觉我们女人会倾慕年青王爷?”小简长长叹了一声,算是作答。

若在平常,我必然会斥止她,眼下却不过发笑:“依你看甚么才算是真的喜好?”

我举袖擦干她额头上的汗水,指着她高高挽起的袖子,笑道:“气候这么热,如何是你在提水?莫非他们贪睡,都不肯做活?”

小简叹道:“我的好大人,你如何就不明白,这……这清楚是陛下在摸索大人,大人就真的看不出来?”

我累极了,缓缓靠在她的肩头,合目吟道:“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126]”

我伏隧道:“微臣领旨。”

小简道:“请大人在此稍待,一会儿有车来接大人回京。”

【第二十三节 未之思也】

小简道:“这奴婢就不晓得了。但即便说了,陛下也一定信,莫非施大人问起来,芳馨姑姑和绿萼女人还会说大人倾慕王爷么?”

夜色如浓墨包抄,一如我当年乌黑虚无的梦境。暴风是独一的无形之物,像粗糙坚固的双手,狂躁的翻扯旧事。绿萼见我发楞,始终不敢说话,只护着风灯不断地看我,不一会儿已转过甚去悄悄打起呵欠。我柔声道:“你若困了,就去承平馆安息吧。”

刮了大半夜的暴风,到了天快亮时终究下起了暴雨。巨大的雨点呼啦啦地连成线,砸在石阶上。灯光所及之处,水光如雾。固然小钱冒死护住风灯,烛火仍被浇灭了。我闻声他低低咕哝一声,仿佛景园世人清冷的梦境中最深沉的谩骂。身后不远处,金沙池阵容显赫,如借雨势升天。

我叹道:“棠棣之花很美,并非是我不思念它,只是它实在太远了。孔子却说,此人底子就没有思念那些花,如果真的思念,又何来路途悠远一说呢?”

车上颠簸,连梦也是支离破裂的。绿萼低低的饮泣似漫漫秋水凉津津的涨满我全部梦境,偶尔还能闻声小钱的阵阵咳嗽和长长呵欠。窗外树影掠过,像一张活动的网,紧紧扣住在灵魂最深处挣扎不已的困兽。回时没有去时那样快,进城已是傍晚。

小简嘿的一声打断我:“大人谁都在乎,就是不在乎圣意。”

绿萼道:“奴婢不走。”

或许小简所言不虚,但我深知我本身资质有限,读书数十年,只算略通大义。造文遣词,并非是我所长。所谓“德不称位,能不称官,不祥莫大焉”[124]。何况,这也从不是我最首要的目标。我拂一拂被风吹乱的鬓发,理一理思路:“我虽不在乎昌平郡王,可还在乎别的。太后会见怪,朝臣会非议,百姓会唾骂,另有锦素和若兰――”

我有气有力地应了,勉强道:“公公慢走。”

绿萼极快地辩驳道:“这是甚么莫名其妙的动机?我们女人与王爷底子没甚么友情。那次在梨园中相会,睿平郡王也在的,那日都在说如何援救于女人的事情,何况我们女人也没承诺。莫非如许就要说我们女人对睿平王爷也――至于我们女人对王爷的事情知情不报,都是为了苗才子,因为苗才子是于女人畴前的丫头,是女人的故交,当时正有身。莫非女人要告王爷一状,逼苗才子去死么?陛下如何能鉴定――”

我笑道:“玉枢正在养胎,不见是好的,见了也是白白担忧。”

绿萼的手缓了下来,似有一瞬失神。她仿佛是极当真地想过这个题目,目光果断而等候:“不管女人如何,都对女人好好的。这算是真的喜好吧。”

小简一急,一拍大腿颤声道:“大人真是聪明一世――”他迎着风侧过甚,冷一冷方道,“大人莫非不知?即便大人不写,也有旁人来写;或者大人写了,陛下也不见得就把圣旨发下去;即便发下去,难保不追回。就算昌平郡王真的被杀,大人也是圣旨难违,王爷毫不会痛恨大人的――”

小简叹道:“约莫是四五年前,奴婢也记得不甚清楚了。有一次大热天的,陛下亲身送昌平郡王出金水门,亲眼瞥见大人在城墙根劣等着王爷,大人和王爷见了面,便又哭又笑的,最后还痴痴目送王爷出城。”

绿萼道:“那也不能因为如许一件小事就鉴定我们女人和王爷――”

小钱道:“大人不归去么?”

小简道:“奴婢候陛下睡着了,才敢下来瞧瞧。”说罢将臂上搭的一副褐色大氅塞到绿萼手中,“这是奴婢用的,大人姑息用着吧。倘若明晨有人问起来,就说是小钱送来的便是了。”

直到三天后一个酷热的午后,我被蝉鸣吵醒,浑身大汗。竹帘都放了下来,寝室中一小我也没有。我头重脚轻地走到窗边,缓缓推开玫瑰团花窗棂,本想吹吹风,不想倒是满眼的阳光,像炽热发白的火焰。目睹就要立秋,老天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段夏季的光阴,残虐地炽烈。我坐在妆台边,镜中人双眸板滞,目下青灰,脸颊肥胖,神采委靡。我拢一拢低垂的长发,正要用长簪绾起,蓦地只见手心中两丝长发由白转灰,由灰转黑。

那一夜我去掖庭属见过锦素后,睿平郡王和昌平郡王结伴进宫,以改戏词的借口请我进梨园商讨如何援救锦素。天子明知此事,也不点破,只淡淡说了句“读书能令人忠诚明智,以是朕的玉机才有季布之诺、尾生之信”。本来便是从当时开端的,我却浑然不觉。

我一呆,这才恍然大悟!那一日我在城墙下等待昌平郡王,请他顾问放逐西北的锦素。昌平郡王分开后,颖妃史易珠也要出城,因而扳话了几句。施哲鞠问芳馨等人时还问及我和昌平郡王在外城相会的启事,我一度思疑是颖妃将此事泄漏出去的。现在细想,回宫时在益园中所见的那一抹靛青色衣角,正与天子本日所着无异。只是本日所着是半旧的纱袍,少掺金丝罢了。

绾好头发,我开门唤人,恰见绿萼低着头摇扭捏摆地提水上楼。我唤道:“绿萼……”

小简咳了一声,连连点头:“大人当真是――”

回到漱玉斋,我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不知人事多少。偶尔复苏,展开眼又倍感疲累,因而翻个身便又睡了畴昔。浓黑的药汁不断地往腹中灌,醒来时口齿永久是苦涩黏腻的。冰块熔化的滴滴轻响如甘泉倾下,口中的苦涩仿佛退去了些,因而我心对劲足地又堕入了梦境。

我冰冷的脸颊紧紧贴住她暖和的肩头,每一丝纹路、每一道裂缝都藏着和软的芳香。展目望去,从玉梨苑倾泻而出的梨树林在湖边戛但是止,似沐头的少女绾起了发梢。不远处便是玉枢所居住的沉香榭。我叹道:“一小我如果总也得不到,光阴长了便或许不再思念了。何况他身边另有宜室宜家的桃花。他说不定还会仇恨棠棣之花,仇恨那花儿为何不能像桃花一样,生得近些……触手可及。”

有了她肩头放心的暖和,我睡意沉沉。恍忽间只听绿萼茫然道:“倘若奴婢喜好一朵花,远远看着也是好的,如何忍心去恨它?”

小简和小钱合力将我扶起,但是我的双腿早已没了知觉。小钱陪我跪了好久,一个没站稳,我们两个都重重跌倒在地。刚好绿萼赶了过来,和几个丫头合力将我拉扯起来,扶我坐在石阶上。绿萼把芳馨让她带着的统统大氅都一股脑儿地披在我身上。

小简一怔,更加不解:“既然大人不在乎,为何不肯拟诏?要晓得陛下一向都说大人克己尽责,见微知著,还说要让大人帮着读大臣的奏疏呢。有朝一日制诰、拟诏,也并非不成能。大人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这一日么?如何能放过如许的大好机遇?”

我叹道:“玉机笨拙,请公公明示。”

我含混应了一声,面前一黑,终究支撑不住睡了畴昔。

小简缓缓起家,躬身道:“陛下并没有别的旨意,恐怕大人要跪一夜了。”顿一顿,又道,“实在大人若真的没有这些心机,等陛下起来,无妨好生说说。”

绿萼道:“孔夫子说的有事理。陛下不肯对女人好,就不是真的喜好女人。”

微小的灯光下,还是能瞥见小简的眼睛被风吹得通红,满脸的疲态,沟壑纵横。我肃容道:“拟诏本不是我的职责。”

绿萼忙展开大氅披在我身上,欣喜道:“这一件很厚。多谢简公公。”

小钱忙上来扶住我:“大人又犯病了?”他的嗓子已被冷雨渗入,涩然嘶哑。

绿萼一昂首,顿时喜出望外,也不知那里生出一股力量,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来,含泪道:“女人,你总算醒了。”

绿萼道:“陛下也真狠心,竟连衣裳也不准女人换。”是呢,他已经如许嫌弃我了么?竟不容我换件干衣裳就要赶我出景园。绿萼又道,“连婉妃娘娘也不准女人见一见!”

我笑道:“绿萼累了,带她归去安息吧。”小钱一呆之下已全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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