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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女帝师四(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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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齐齐站起,恭送天子,直到他从后门出了谨身殿,才松快下来。李司政和封羽率先来道别。封羽满目感激,但宫中人多,实在不便多说。当下两人结伴出去了。

静了好一会儿,玉枢亲身下阶扶我起家。未待我看清她的脸,她已紧紧抱住了我:“你走的时候,如何也反面我说一句话?你便是来不及等我醒过来,把我唤醒都不肯意么?”说罢哭了起来。她的左拳砸在我的背上,落势沉重,收势却轻。

采衣跟了上来:“奴婢奉侍大人换衣。”

玉枢哼了一声:“他极少出宫,就由他去吧。再说他在漱玉斋的时候,也没见你束缚过他。偏让我做这个恶人!”

我笑道:“寿阳有一岁了吧?”

玉枢恍然道:“我想起来了,我差他回家传话去了,说不定这会儿在内里乱逛呢。”

本当是今后殿习舞的时候,玉枢却坐在凝萃殿前绣花。她穿了一件妃色团花对襟襦衫,系着一条茜色长裙,腰间结着青白双鱼玉扣。百合髻高高绾起,簪了两簇水红色蔷薇宫花。额间花钿扬起苗条红翼,似要一头飞进蔷薇花丛。银针闪闪,彩线细若游丝,周遭静若空谷。

天子赞叹道:“封女史当年只得十二岁,却有如许的胸怀和见地。封卿教女有方,提及来,封女史的官位还是咸平十八年所授,现在进御书房已近一年,诸事妥当,甚合朕意。未及擢赏,是朕的忽视。”说罢进步了声音,“传旨,女史封氏襄赞政事,敬慎周到,拾遗补缺,恭备参谋,擢正五品女丞,授正四品女典俸秩。”

玉枢一面给她擦脸,一面道:“既然周岁了,怎能不抓周?”《诗》曰:“无易由言,无曰苟矣。”[207]看来我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因而低了头尽管喝茶。

交领中暴露一线红色中单,在镜中明晃晃的甚是鲜艳。我抚着衣带,微微游移:“这件衣裳会不会太亮了些?”

施哲最后自座中站起,上前道:“本日奉旨入宫侍宴,不想遇见大人,可算不测之喜。更喜的是,大人本日与朝臣同列,可见在圣上心目中,大人足可拜托国事。鄙人归去说与采薇听,她必然很欢乐。”

绿萼扶着我走畴昔,世人都站起家来。小莲儿忙上前来向我存候。我笑道:“好久不见了,姐姐这么快就晓得我返来了?”

施哲笑道:“甚好。待大人休沐出宫,自可相见。”顿一顿,又道,“宫中不便久留,这便告别了。”

胡不归吵嘴一扬:“‘道之出口,淡乎有趣’[204],大人一言,一赏一擢。”我还将来得及体味他的话,他已退了一步,广袖一拂,飘飘然像一团胖云一样去了。我呆了半晌,心中微微不快。

玉枢嫌恶似的躲开我,没好气道:“你当然不想提起了,这都是你的错!”

我笑道:“小钱在宫外乱逛,姐姐也不管管他?”

绿萼这才觉悟过来,低头道:“奴婢在想,嗯……那胡不归说的话是甚么意义?阴阳怪气的。”

玉枢扭过身去:“我难产干你何事?写信奉告你又有甚么用?!你说你会陪我生下这孩子,一扭头先逃窜了!你最坏最无情!亏我还在陛上面前想了好些无用的话来挽留你的官位,你就是如许酬谢我的!”

小莲儿一怔,想了想道:“当真论起来,也只是熟悉,并不算要好。”我一时猎奇起来,便在紫藤花架下站住了。小莲儿续道,“小七……嗯……采衣是大人走后才得宠的女御,若不是因为圣上病重,这会儿若生下一儿半女,恐怕也是姝媛了。”

好一会儿,不见绿萼动静,只见她正呆呆入迷。我推了她一下:“绿萼……”

小莲儿笑道:“采衣得宠的时候,恰是我们娘娘怀着寿阳公主的日子,也算一枝独秀。但她一丝傲气也没有,暗里里总来求奴婢,想去我们娘娘面前侍药。是以才熟谙。奴婢怕娘娘见了她不欢畅,便没有回。年初圣上斥逐女御,不想采衣竟分到了漱玉斋,也是巧了。大人不也很喜好她么?奴婢传闻大人一返来就赐了她名字,涨了她的月例。”

我一时语塞,不觉笑意讽刺:“是很好。”小莲儿一脸不解。我又道,“那便留下她,以观后效。”

藤影在裙上连绵至地,奔向远方模糊富强的花事。缺了光阴,终是力不从心。想起曾经被天子宠幸过的仙颜女御——因妄议周贵妃而病死在宫外的张女御、恃宠生娇的王女御和邓女御,在定乾宫寝殿苦苦等待却被贬斥的黄女御,另有惨死的紫菡,或者另有我如何都想不起的那些——不由感喟:“听你如许说,倒真是可惜了。”

玉枢打断道:“和她这个无情的人说这些做甚么?说了也是无用,不准说!”小莲儿只得噤声。

我发笑:“我是内宠,他瞧不上我也是平常。”

我更加忸捏,复又一惊:“姐姐难产了么?如何不写信奉告我?”

小莲儿委曲道:“老夫人当时明显在青州——”我这才想起来,本来母亲是在玉枢产下寿阳以后才回京的。

我推开胭脂,挥手命他们退了下去,笑道:“今后尽有见面的时候,何必急在一时?”

我按下泪意:“多谢姐姐。”话音刚落,粲英宫的小丫头回报,小钱出宫去了。

我行礼道:“大人明天好彩头。”

玉枢传闻我来了,猛地站起家来,几乎掀翻了针线。我疾步上前,立在阶下,规端方矩行了大礼:“微臣拜见婉妃娘娘,娘娘万福。”鼻尖切近地,能闻到两旁逸出的春泥气味。

我一怔,推开小几,挨了畴昔,抚着她的背,含着眼泪忍住笑:“既不准说,那畴昔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寿阳掠过了脸,含糊不清地喊妈妈。玉枢将女儿抱在怀中,问她道:“寿阳饿不饿?”寿阳咧嘴笑了,还是兴趣勃勃地喊妈妈。玉枢握住她的小手,在她手内心印了一吻。寿阳便温馨地爬到玉枢身后,玉枢拿过丫头手中的几件布偶,丢给她玩。我只温馨看着。

宇文君山追上李司政和封羽,三人结伴出宫去了。胡不归这才缓缓上前,微微一笑道:“本日始见辛宪英,恨相见太迟。”

两道朱墙如山耸峙,一线彼苍高远狭长。这十年来,从未变过。我却感觉本身像一只破茧的蝶,在温暖的春日中,悄悄地晒去翅上的水滴。他命我回宫,并不但仅是因为思念,更因为他已放弃在我和高曜的身上追随悫惠皇太子的死因。不,或许他早已经放弃——在我去官的时候。

年纪渐长,玉枢却比畴前更加娇美。我抚一抚本身干冷粗糙的肌肤,再瞧一瞧本身一身华裳,像一段斑斓裹在了枯木上,颇感力不从心。我和她明显生着同一张脸,瞧上去却似两小我。她绣花时胡思乱想、心不在焉的神情,还是另有小时候娇憨茫然的模样。而我,却不管如何也寻不见畴昔的踪迹了。

玉枢白了我一眼:“陛下去泰山之前才办的周岁宴,你不晓得?明知故问!”我讪讪道:“抓周了么?”

玉枢这才放开我,低下头,两只手在脸上胡乱拭泪,像个小孩子一样抽泣不断。小莲儿上前笑道:“好轻易大人回宫了,娘娘该欢畅才是。哭冷了脸,伤肌肤。请娘娘和大人去屋里坐,奴婢叮咛人打热水去。”说罢向绿萼使了个色彩,绿萼忙取出帕子为我拭泪,银杏扶起我,跟着玉枢一道走入凝萃殿的西厢。

玉枢瞟了我一眼,又道:“提及寿阳抓周,也是奇特。那么些亮闪闪的珠宝不捡,恰好抓了一把灰不溜秋的铅弹子,抓起来放下去,放下去又抓起来,只喜好听个响。那些弹子,也不晓得是谁放出来的。我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恐怕她一喜好,抓两颗吞到肚子里去。”

我忙道:“是,都是mm的不是。”说罢起家在她面前又行了一个大礼,“玉机给姐姐赔不是了,姐姐宰相肚里能撑船,就谅解我这个不懂事的mm吧。玉机不是返来了么?今前任打、任骂、任调派,只望姐姐千万不要不睬我。”

我被她说得烦躁起来,只得转头问小莲儿:“娘娘临蓐的时候,老夫人没有进宫伴随吗么?”

饮宴本已近序幕,两轮祝寿,三番受拜,天子已掩不住一脸的倦色:“朕该归去饮药了,不然太医们又要来聒噪。”

心中的不快像骄阳下的荫翳,很快便散去了。再见施哲,心中只要高兴和感激,因而屈一屈膝:“还未贺大人升迁之喜。采薇mm好么?”

我亲身送施哲出了谨身殿,看他自中和殿右边下了高台,这才按下泪意,转头向绿萼道:“回漱玉斋吧。”

我感喟道:“‘自王公逮庶人,圣贤及下愚,凡有首目之类,含血之属,莫不有命。’[206]有命,就要认。”

“约莫是认命了吧。”

待走到西一街,绿萼见摆布无人,这才又问道:“圣上让女人见这些朝臣,是甚么意义?”

绿萼掩口一笑:“这是甚么话?莫非还怕穿得太美,婉妃娘娘不欢畅么?”

我叹道:“小钱当年伤得很重,多谢姐姐操心了。”

绿萼不解道:“认命?认甚么命?圣上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竟也要认命么?”

凝萃殿的西厢凝集着一股熟谙的暖香。玉枢一出去便低头哭个不断,连珠价地责备我:“你去官离宫如许的大事,都不来和我说一句话。宫里晓得了,都说我容不得你。你倒好,去青州躲清净,我倒是难做人。我生寿阳的时候,吃了那么多苦,想一个靠近的人在身边陪着也没有。幸亏晅儿还念着你,老是问我姨娘去了那里,为甚么不来看他。一个三岁小儿的心肠都比你热,你说你惭不忸捏!”说罢抛下已经湿透的绢帕,又摸出一副来握在脸上,哭个不住。

绿萼道:“他还没仕进呢,如有个一官半职,那还不飘上了天!”

我笑道:“不必,你在这里陪着小莲儿说话好了,不成怠慢了客人。”

我换了一件萱草黄窄袖襦衫,卷草纹自肩头伸展到袖口。系了一条枯色簇花团纹齐胸襦裙,垂下红色丝带,又挽上一条绯色织锦披帛。绿萼道:“女人偶尔穿这么超卓的衣裳,也很美。”

天子道:“封爱卿有女若此,当之无愧。”封羽三拜固辞,这才代女谢恩。

玉枢余气未消,把裹着冰块的湿巾扔进盛热水的铜盆里,几乎又要哭。她低下头,忍一忍道:“现在你返来了,我传闻漱玉斋都是新人,你必然用着不顺手,何况没个亲信也实在不便利。我晓得小钱也想回漱玉斋去,你本日便将他领归去吧。”

我一怔,这才想起,数年前他曾为我写过一出《宪英劝弟》的戏。我忙行礼:“先生好戏。”

回到漱玉斋,只见小莲儿和采衣一个朝前,一个向后,并肩坐在秋千架上说话。小莲儿和顺沉寂,采衣清丽明艳,像两盏并蒂而开的玉兰。小丫头们都远远地在一旁玩耍。采衣双目微红,笑道:“自而后,我和姐姐终究可常来往了。”

出了漱玉斋,直走进益园,我这才问小莲儿道:“你和采衣很要好么?”

我现在是动辄得咎了,只好低着头不说话。正相对无言,乳母抱着一个粉白衣裳红裙子的女婴走了出去,笑嘻嘻道:“小公主昼寝醒了,要娘亲抱呢。”几个奉侍公主的宫女也跟了出去,西厢顿显局促,氛围却活络起来。玉枢抱过寿阳,放在腿上,取太小宫女捧着的长命锁,亲身套在寿阳的胸前,细细摆正了。寿阳一双眼睛甚是灵动,不断地看我。见我也看她,又害臊地将脸埋在玉枢的怀中。

宇文君山上前一揖:“下官经常听山荆提起朱大人,不想本日得见,幸何如之。”

我笑道:“好了,你现在更加短长了。”

小莲儿早已上前禀告。银杏是第一次见到玉枢,呆了半晌,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小内监飞起欢畅的脚步,去后宫传旨。封羽出座,伏隧道:“微臣贱息,敢望天恩?实受之有愧。”

我一怔,低头理出中单的袖口。想着自而后又要对付玉枢的各种心机,不觉苦笑:“你说得没错,我最怕姐姐不欢畅了。”

玉枢哧的一笑,渐渐止住抽泣:“快起来,谁奇怪你赔不是!”

若不是我提起司马相如,宇文君山又如何灵机一动,提及封禅之事?“多谢大人。”他一笑起来,三分含情,两分出尘,颇令民气动。绿萼进殿来接我,方才站到我身边,脸就红了,低下头不敢瞧。

小莲儿欢乐道:“我们娘娘午膳前才回宫,一传闻大人已经回宫,就催着奴婢们来瞧。奴婢还说,大人必是先去定乾宫谢恩,才会来粲英宫,娘娘这才作罢。午歇一起来还是命奴婢来漱玉斋等着,说是一见到大人,绑也要绑了去。”

我笑道:“‘君子出言以鄂鄂’[205],他没有错。何况他是陛下的上卿,还是不要获咎他的好。这类话今后不成胡说。”

正说着,小丫头端了热水、沐巾和胭脂水粉等物出去。小莲儿忙扶起我:“请娘娘和大人净面。”洗洁净了泪水,玉枢才敢把脸转过来。她脸上的胭脂和眉心的花钿都洗掉了,眼皮又红又肿,对着镜子不断地揉,又叫拿冰上来敷着。她不睬我,我也不说话。好一会儿,她本身也不美意义起来,遂向小莲儿道:“叫小钱过来,给朱大人叩首。”

绿萼扁了扁嘴,不平气道:“他本身不也写戏、写曲子媚谄君王的——内宠?他还不如内宠呢!”

固然我一回宫就命绿萼去粲英宫,实在我去瞧玉枢的兴趣并不高,乃至有些惴惴的不甘心。听闻玉枢这般焦心,我更加懒懒地心虚:“待我换衣,就去。”

小莲儿浅笑道:“你奉侍大人,我奉侍娘娘,天然能够常来往。”

我不想见了面第一句话是这个,想一想当年告别的景象,也确是我矫情了些。我又忸捏又心伤,哽咽道:“我错了,姐姐不要生我的气。”

玉枢瞪起眼睛:“我要让你瞧瞧,我是如何善待他的。你的话我都记在心上,我的话你却一句也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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