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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女帝师一(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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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贵妃一把托住她的手肘:“你既知有罪,今后便要谨言慎行,更不成轻信于人。现下固然定了罪,但幸亏还没有发落,倒也不见得没有转圜的余地。”

我赶快上前施礼,皇后这才展颜,伸平双臂让小宫女系上衣带:“你明天倒早,是为于锦夙来的?”

我忙擦干泪水,扶定锦素的双肩道:“当初你伶仃无援,作此筹算不怨你。可现在,我必竭尽所能去压服皇后娘娘,保存你女巡的官位。”

我更加恭敬:“是。但娘娘可知,太后主张立谁为太子么?”

皇后的长发粗而韧,弯曲折曲没有光芒。她将几欲垂地的长发拨到胸前,顺手拿起一柄白玉疏齿栉渐渐通着:“陛下既将班师,另有比这更好的动静?”说着将右手悄悄一抬,我赶紧上前扶着皇后,出了寝殿,在东偏殿的红檀木九重秋色阔镜妆台前坐下。惠仙忙问丫头要了水洗净双手,便将世人都遣了下去。我恭敬站在皇后身后,皇后从镜中看着我道:“你说吧。”镜中的皇后双颊枯燥,口唇一动,便牵起眼角两条细纹。

周贵妃点头道:“很好。皇后说,她是因为妄议立太子之事被问罪的,除了朱大人,不知另有谁听了去?”

“是谁?”

乳母李氏晓得彻夜事出非常,正要说话,我忙抬手止住,微微一笑道:“这就去。”说罢拉起他的小手回到南厢。

皇后道:“这事本宫已经晓得了。于锦素便是因为妄言立太子之事开罪的。”

周贵妃孰视很久,目光稍稍温和:“这么说,你情愿援救锦素?”

对史易珠和车舜英的恨意刹时充满了四肢百骸,我坐直了身子,扬眸凝睇,一字一字道:“除了臣女,遇乔宫史大人也听过。”

杜衡忙道:“只要能让锦素持续做女巡,奴婢的存亡有甚么要紧?”

高曜支颐思惟半晌,朗声道:“卫君宠嬖弥子瑕时,他便作奸不法,也是好的。待弥子瑕得宠,这位卫君便爱翻旧账,真不爽气!”

锦素凝睇半晌,疑色渐消。她又悲伤又忸捏,低头哭个不住:“姐姐若告密了我,还如何肯来看我?又如何肯救我?我原觉得姐姐太狠心。现在想想,那位车大人向来也不尊敬姐姐,她最喜好见到我们姐妹反目成仇,她的话怎可信赖?”

转过七扇紫檀木雕花屏风,从右边后门出来,只见几个小宫女端着漱盂铜盆、青盐毛巾等物,从八扇大开的隔扇中鱼贯而出。只见皇火线才披上绯色五彩九鸾袍,正要去东偏殿梳头。寝殿暗淡,烛火欲灭而未灭。北窗透出些许天光,皇后的神采亦如天气晦明不定。

周贵妃要见锦素不难,难在请皇后宽恕锦素。因怕皇后耳目浩繁,方借陆贵妃的书房、陆贵妃的侍从召见我。她口气不善,清楚是狐疑我告密了锦素。

锦素堕泪道:“我宁肯信赖,你们当中有一个是至心待我的。”

我忙行礼道:“姑姑,我有要紧的事禀告皇后娘娘,还请代为通传。”

锦素从母亲怀中抬开端来,见是周贵妃,忙趴下炕来施礼,未出一言,已泣不成声。杜衡推了推宜修,两人下地叩首。

穆仙道:“娘娘说,公主自探听朱大人说了几个故事,不知怎的,便极爱看些白描本,现在竟也晓得了很多史上驰名的大人物,闲来也说给娘娘听。娘娘听了非常欢乐,让奴婢多带公主过来。”

芳馨忙安抚道:“皇后娘娘到底也没传女人去作证,且于大人早早认罪,想必是不想与女人对证。”

镜中的目光俄然充满了渴念。皇后冷静打量我半晌,终是沉不住气,一回身,白玉栉拂落在裙上,噗嗒一声轻响。

惠仙道:“娘娘正要梳头,是个回话的好时候。奴婢大胆,这就带大人出来。”

我忙道:“锦素mm的妄言,臣女亦有听闻。现在她身陷囹圄,臣女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桓仙和宜修出去后,我方敢除下一向覆在我面孔上的丝帕。锦素一见我,脸上现出不成置信的迷惑。只见她一身湖蓝锦衣,倒还划一,只是发髻上的银环松了,鬓边散着几缕碎发。周贵妃柔声道:“本宫来晚了。想不到皇后如许快便定了罪。”

我饮一口茶,缓缓道:“本日二殿下写了好久的字,想必也累了,说个小故事便回寝殿吧。”

锦素含泪道:“是臣女有罪,臣女实在不该多口。如此害了母亲,害了宜修姑姑,也害了本身。臣女有负娘娘的深恩,请娘娘惩罚。”说着就要跪下去。

周贵妃冷冷道:“你要见锦素,当去遇乔宫求本宫才是,来思乔宫做甚么?”

芳馨一席话提示了我。我心下一宽,握住芳馨的手道:“姑姑所言有理。我的喜怒竟然被一个小人摆布,实在没用!”

杜衡堕泪唤道:“锦素……”

我会心,忙让芳馨找来绿萼的衣裳换上,重新梳了头发,戴上银环。芳馨一边在我口鼻处围上肉红色丝帕,一边说道:“平常宫女们得了风寒,或是脸上生了痘疮,都会遮上面孔,女人只低头走路就好,想来思乔宫里,也无人敢查问穆仙。”因而我紧跟在乳母安氏身后,一径来到明光殿的西偏殿,所幸车舜英在房中梳洗,并未出来检察。

“话说卫国有个大夫叫做弥子瑕,深受卫灵公的恩宠。卫国有法,私驾国君车舆,当处刖刑。弥子瑕的母亲生了病,弥子瑕矫君令驾君车回家探母。灵公传闻后,不但不活力,反而赞他仁孝,说道:‘为了看望母亲,竟然不怕刖刑。’弥子瑕在果园吃桃,感觉很甜,尚未吃完,便将剩下的半个给了灵公。灵公并不觉得他无礼,反而说道:‘本身不吃倒留给寡人。’很多年畴昔了,弥子瑕大哥,色衰爱弛。有一次,他获咎了灵公,灵公便说:‘弥子瑕恶棍。当初曾假托君命私驾君车,又曾把吃剩的桃儿给寡人。’因而给了弥子瑕一顿鞭子,害得弥子瑕三日不敢上朝。二位殿下倒说说,一样的事情,为何灵公前喜后恶?”[51]

芳馨柔声道:“女人这是体贴则乱。女人对皇后的忠心,对于大人的交谊,奴婢是晓得的。”

周贵妃道:“桓仙,你先带宜修出去,本宫有话和于大人说。”

我叹道:“不是娘娘在思乔宫召见臣女的么?”

周贵妃道:“本宫并非不肯去。皇后对本宫,你们是晓得的,只怕越说很多,越是陷你们母女于绝境。现在,只能由朱大人向皇后讨情,另有几分胜算。”锦素看了我一眼,疑虑未消。周贵妃又道:“朱大人既然肯来看你,天然是至心想帮你。你二人好好谈谈吧。”说罢起家出去了。

天气才亮不久,惠仙想是方才挽好头发,连宫花也没来得及戴上,便出来驱逐我。她行了一礼,笑道:“大人本日来得早。”

锦素泣道:“女儿持续为官,母亲却在做苦役,教女儿内心如何过得去?女儿宁肯和母亲一道被赶出内宫,也不要这劳什子官位。”

我恭谨道:“于锦素既已认罪,臣女不敢罔顾宫规,为罪臣讨情。臣女此来,是有一个好动静要禀告皇后娘娘,娘娘听了也定会欢乐的。”

我微微一笑:“昨日于锦素奉告臣女,陛下出征前,太后曾劝陛下立太子。”

周贵妃眸光一动,不动声色地向后靠去。很久方起家道:“走吧。你与本宫一道去粲英宫。”

忽听平阳公主道:“姑姑不要再说了,孤和二皇兄要听玉机姐姐说。”穆仙笑笑,便温馨地退出南厢,只留乳母安氏和两个小丫头奉侍。

我点头道:“mm若当时肯信我,便是对证也不怕的。我只说没听过,皇后娘娘也无可何如。”

高曜道:“那姐姐快些出来,孤要听故事!”

我叹道:“若我和易珠一道出售了你,你如许不就太傻了么?”

我深深吸口气道:“我必然能想个别例救出锦素的。”

正说着,高曜从南厢奔了出来,拿着写好的几张小楷恭恭敬敬地请我检阅。我看罢笑道:“殿下一个字都没有写错,连涂改也没有,很好。”

我昂首直视她的双眼,安然道:“即使娘娘不召臣女,臣女也要来思乔宫的。臣女传闻锦素mm被囚,很想见她一面。”

我点头道:“我极力帮你留住官位,但恐怕mm要受些皮肉之苦。至于姑姑,恕我无能为力。”

锦素听得呆了。杜衡含泪跪倒:“是奴婢害了锦素,奴婢罪该万死。锦素若能保住官位,奴婢愿当牛做马、结草衔环,酬谢大人的恩德。”说罢以额触地,长拜不起。

我鼻子一酸:“锦素定觉是我告密了她,且她母亲已经认罪,她还能如何?现在她内心,还不知如何痛恨我。”

桓仙忙提了一盏灯出去,取出红烛重新扑灭了油灯。但见通铺炕上,宜修面墙躺着,杜衡抱着锦素靠墙坐着。桌上连水也没有,靠门的墙角里,却有一只破了盖子的恭桶,氛围中满盈着骚臭气味。我忍住胸腹间的翻滚,掩开口鼻。桓仙也微皱眉头。只要周贵妃安之若素,不觉得意。

锦素的眼中燃起一丝但愿:“我不要官位,只求姐姐也能救下母亲。”

穆仙将我送入西偏殿,便退了出去。殿中极静,只要墨条与砚石厮磨的轻响。墨汁垂垂稠密,终究归于沉寂。周贵妃端坐于书案以后,看我行了礼,便指着一张榉木圈椅请我坐了:“本宫还觉得请不来朱大人,想不到来得倒快。”我微微一颤,只觉她的目光似锋利酷寒的刀锋在我脸上极快地刮过。

杜衡颤声道:“娘娘情愿为锦素讨情么?”

芳馨点头道:“奴婢倒感觉皇后娘娘没传女人去作证,是娘娘珍惜女人的原因,不肯女人难堪。于大人早早认罪,也是不忍与女人对证。想那车大人,必然极想看到女人与于大人对簿公堂,只是没如愿,还不知如何烦恼呢。”

玄月望日凌晨,我早早去了守坤宫。时气渐冷,椒房殿中鸠羽色的轻纱帷早换作堇色的重幕,殿角的花架子也撤了下去,预备放夏季取暖的炭盆。大殿正中放了一个三尺来高的兽脚镂花青瓷熏笼,盖钮雕了一只正在哺乳的母狮。

穆仙笑道:“巧了,我们娘娘正有要事与朱大人相商。”

明光殿的西偏殿是陆贵妃的书房。黄花梨木雕花大书案上,放着一只玳瑁盒子,盛满了七寸长的快意云头描金宫墨。一只洁白的右手自水色广袖中探出,随便取出一支,递与侍立在旁的宫女。手背当然柔滑,手掌却充满了淡黄的茧子,这是长年操剑练武的原因。我心下了然,在宫里,长年习武的妃嫔,除了周贵妃还会有谁?

锦素苦笑道:“若娘娘再传易珠mm来对证,那该如何办?立太子的事情,我只向你们二人说过,姐姐即使矢口否定,易珠mm却难说了。她若问心无愧,为何不肯随周贵妃来看我?姐妹一场,何必如此绝情!何况,我一小我认罪也就罢了,何必再拖累阿谁并没有告密我的人?”

我扮作周贵妃的使女,由陆贵妃相送,浩浩大荡出了思乔宫,向北走去了粲英宫。粲英宫的执事杜若领了一众宫人上来驱逐。周贵妃带着我径直走进值房,两个守门的小内监不敢禁止。

我笑道:“姑姑若不嫌弃玉机笨拙,固然带公主来就是了。玉机本日还没向娘娘存候,待散了,就去思乔宫。”

半晌尴尬的寂静后,我上前握住锦素的双手,诚心道:“锦素mm,我并没有告密你。你信我。”

乳母带高曜回了启祥殿,穆仙却还没有分开的意义。我便让绿萼与红芯带着小丫头们先去洗漱,只留芳馨奉侍。穆仙也让乳母安氏带平阳公主先出去,方上前悄悄道:“娘娘请女人去思乔宫。不过还请大人委曲一下,扮作奴婢身边的小宫女。这会儿恐怕车大人就要返来了。”

红芯方才清算好纸笔,白便领着平阳公主和穆仙走了出去。行过礼,我笑道:“公主有些日子没来听故事了,明天来得恰是时候。”

杜衡慎重道:“锦素,你若连官位都不要,不是白费了周贵妃和朱大人的一片苦心么?”说着打量我的服色,又道,“朱大报酬了来看你,连皇后娘娘的忌讳都顾不得了,你还要自暴自弃么?何况我们母女两个一道筹划贱役,即使在一起,也是全无好处。你若还是女巡,将来总另有机遇求贵妃将我调返来。你的手,是拿来写字的,不是洗衣裳刷恭桶的!母亲的心,莫非你不明白?”

这一厢甘心的“信赖”,听来甚是笨拙。但是心中莫名一暖,我不由紧紧抱住锦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锦素的泪水扑簌簌落在我肩上:“我认罪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罢官为奴。只要我和母亲都另有命在,还能在一起,做不做女巡,我不在乎。”

屋子里连蜡烛都没有,暗淡的油灯奄奄欲熄。门一开,冷风将油灯也吹灭了。门口灯火透明,照不见深处的暗中。只听杜衡的声音问道:“是谁?”

那一日杜衡叮嘱锦素防备我,明显锦素并未放在心上。现在她无颜面对母亲,转过身去掩面长哭。哭声细弱而压抑,一如被她忘记的谆谆叮咛。她母女二人,究竟谁害了谁,却也难说。

世人都笑了起来。但是我只想着一句话:故谏说议论之士,不成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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