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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女帝师五(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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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好一会儿,不由叹道:“是了,当时候松阳县主才两岁,被生母董妃抱在怀中。睿王佳耦甚是恩爱。”咸平十年的端五夜宴,世人济济一堂,连高思谚与裘后也揭示了帝后之间应有的信赖、恭敬与恩爱。柔桑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为了来见我,几乎被长裙绊了一跤。现在高思谚与裘后早已不在人间,柔桑临朝称制。我的记性也平常了,竟连这一串红珊瑚梅花香珠的事都健忘了。

我无言可答,亦不忍转头,只得拂袖而去。直到超出凤尾竹影壁,我才悄悄回眸。红梅灼艳,绛色深沉。良辰还是伏地不起,鬓边的绒花滑落在地,和尘飘远。我叹道:“出宫吧。”

我一扯裙角,还是背对着她,以粉饰我迫不及待想听她陈述内幕的神情,用心用嫌恶的口气道:“罢了!你说你的便是了!拉拉扯扯的做甚么!”

松阳再也忍不住,顿时泪落如雨:“君侯夙来明断,莫非也信赖这些生安白造的罪名?昱贵太妃母子多年来安守本分,先帝一向供奉优厚,礼敬有加。邢将军因有二女为妃,为避盛名,去官在家,多年不通来宾。如许的景象,贵太妃即便刺驾,皇位多数也不会落在濮阳郡王头上。现在的情势不恰是如此么!?”

洗漱后,我歪在榻上读书,绿萼伏在桌上裁衣裳,小丫头们在外间游戏嬉笑。室内暖和如春,不过半晌,我便昏昏欲睡,手一松,书掉在了地上。绿萼放下剪刀,正欲上前拾起,忽听门外小丫头悄声唤道:“绿萼姐姐。”

数今后,我听玉枢说,小东子自请出宫为高曜守陵。良辰惦记两位旧主,在监舍中吊颈他杀。皇太后欲留小简在身边,小简却执意去了皇太妃李芸处。

我起家欲扶,连运两下劲,松阳却纹丝不动。我这才想起,她曾随启春学过剑术,她的继母又是邢茜倩,她的武功亦是不弱。我叹道:“郡主是说昱贵太妃?”

银杏笑道:“这里还是老模样,倒更都雅了。”

闻声“帝师”二字,我心中一空,有突然下坠的无所依托与慌乱。玉枢自知讲错,孔殷道:“玉机――”我笑道:“那便如许说定了,寿阳今后的功课便交给我了。”

桂旗是守坤宫的掌事,在守坤宫当差多年,亲信耳目甚多。高曜选她监督柔桑,确是再合适不过。那一日陪高曜祭扫思幽皇后的陵墓,我已发觉高曜对母后的死起了狐疑,只是他不言明,我也不好诘问。

松阳的笑意平和内疚:“当时候我在太皇太后那边住着,玉机姐姐每天来教我作画,我都记取。”说着一伸臂,特地暴露左腕上的梅花香珠,“再小一些的事我是不记得了,不过父王说,这件敬爱之物,也是玉机姐姐所赠。传闻玉机姐姐病了,我天然要来看一看。”

银杏劝道:“女人,我们快走吧。”不错,哭也无益,这些天我哭得还不敷多么?银杏怕我太悲伤,在宫中失了分寸,遂指着历星楼西面的漱玉斋道,“也不知现在女人的故居是谁住着。我们去瞧一瞧好不好?”

我缓缓道:“昱贵太妃母子暗害刺驾,这是大罪。恐玉机无能为力。”

绿萼担忧道:“女人是晓得的,郡主的继母是昱贵太妃的亲mm,奴婢怕郡主也像华阳长公主一样……”

玉枢吓了一跳:“你既不晓得该如何才好,不如便听我的。母亲和我都盼望你留在京中,好生度日。只要我们一家在一处,过一日算一日,哪怕明日死了,也不悔怨。你说好不好?”

松阳扬眸,“是。请君侯救救姨母。”

“此案经大理寺、御史台和掖庭属三方审判,刑部覆案,铁证如山。何况案子已结,纵是全天下人都不信赖贵太妃弑君,那也无可何如了。”

假山石后转出一个老宫女来,身着绛色半袖,顶着斑白的高髻,薄薄的鬓发早已簪不住宫花,牙白的细绒花在晨风中颤颤巍巍。这老宫女非常眼熟,我怔了好一会儿,失声唤道:“良辰姑姑!如何是你?”

良辰道:“自皇太后入宫,先帝一向待她很好,还想专宠于她。可惜皇太后并不喜好先帝,新婚之月,便频频荐仙颜的女御侍驾。久而久之,先帝也发觉出来,便甚少召幸皇太后。厥后,先帝以泡茶为名唤桂旗去定乾宫,命桂旗好生监督皇太后的一举一动,如有所得,重重有赏。”

我叹道:“她若真如许想,还算有几分知己。若像信王妃这般若无其事,才真是无可救药。”

良辰特地在漱玉斋等我,必有严峻隐情:“不知姑姑有何见教?”

我望着她殷切的目光,心中一暖:“好。那我今后便留在京中,再也不出去了。待时势安稳,我便日日进宫来陪着姐姐,教寿阳读书,到时候姐姐不要嫌烦才好。”

自我受伤后,比畴前更加怕冷。连续四五日,只在家中睡觉养息。因体力不济,读书会客也有限。大雪过后,六合一片苍茫。时近腊月,华阳长公主和昱贵太妃母子的死期将近。数着雪花,数着日子,我在梦里都在等候这一刻。

在京中度日,迟早会晤对睿王。小小的郡主,见一见又何妨?“不。她既然来了,还是请她出去坐坐。”

我从绿萼手中亲身接过茶盏:“郡主何必这般客气?气候酷寒,郡主请用茶。”松阳欠身伸谢,却不喝茶,眉间一点一点涌上苦衷,双唇抿成一线。她也不问我如何受伤,伤情如何,只一味发楞。

松阳夤夜前来,毫不是来探病的。因而我径直问道:“不知郡主驾临,有何见教?”

松阳道:“我整日在府里坐着,内里的事都不晓得,以是来迟了。玉机姐姐莫怪。”

梅树轻摇,暗香四溢。她的话沉寂中满含愤懑。我淡淡道:“弑君的主谋不是已经查清了么?姑姑的话,我不明白。”

我笑道:“上一次在济慈宫见到郡主,郡主还只要六岁,现在郡主已经是大女人了,玉机怎还能与畴前一样?”

绿萼道:“恰是。松阳郡主只带了一个贴身丫头,悄悄地就来了。”

绿萼轻笑道:“甚么事?”说罢放下书,掀了帘子出去了。不过半晌,便回屋来将我唤醒,“女人,有客求见。”

忽听山石后有人悄悄唤道:“君侯……”

我笑道:“莫非是松阳郡主来了?”

慧珠笑道:“太后听闻君侯受了伤,非常体贴,多次向信王妃问起。还请君侯保重贵体,待相互都好些了,再来存候不迟。太后与君侯是自幼的情分,倒也不争在这一时半刻。”

我固然不知其中详情,但良辰的话却并未令我如何不测。他们本能够在我离京以后再刺杀高曜,之以是迫不及待,是因为发觉到高曜起疑,恐已有废后之意。

良辰道:“大人莫非真的觉得是华阳长公主和昱贵太妃么?!”

周遭空无一人,玉茗堂的门挂了锁。我顺手拈了一朵红梅藏在发髻当中,环顾一周,淡淡道:“我还觉得这园子荒废了,不想竟保存得如许好。”银杏怕勾起我的悲伤,不敢回话。我冷静站了一会儿,叹道:“走吧。”

良辰俄然跪在我面前,切齿沉声道:“大家都说君侯是最聪明的人,再奸刁的罪人也逃不过君侯的耳目。请君侯顾念太宗天子的交谊,顾念与先帝十数载的师友之情,务必查清先帝遇弑的本相,为先帝报仇雪耻。”

玉枢笑道:“有mm这个‘帝师’教寿阳读书,我求之不得。”

我浅笑道:“多谢郡主顾虑。”

良辰道:“大家都觉得先帝是被华阳长公主和昱贵太妃所弑,实在先帝是被皇太后――”

我摇了点头,淡然道:“信王妃自幼见地过人,强过我百倍。畴前我有难处,都是她开解我,教诲我。我在掖庭狱下狱,她都敢来瞧我。人生得此良朋,夫复何求?‘鹤鸣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62]生分?永久不会。”

银杏道:“女人会与信王妃生分么?”

我背转过身,冷静拭了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好。五年未见,我早就想去看看了。”

想起师广日,我感觉甚是无趣:“她来见我做甚么?难不成也要杀了我?”说罢将香珠抛给绿萼。绿萼揣在袖中,道:“女人若不想见,奴婢亲身去回绝郡主。”

我迷惑道:“我来漱玉斋是临时起意,姑姑安知我要来?”

漱玉斋的粉墙上枯藤累累,似漫天的灰黄泪水滚滚而下。桐油黑漆大门严丝合缝,玉茗堂无言耸峙。银杏道:“看这个模样,漱玉斋是无人居住了。”

我懒懒地坐起家,不悦道:“都如许晚了,谁还会来?”

我猛地回身,惊怒不已,指着她的鼻尖道:“你谮毁皇太后,是何用心!”

我渐渐蜷起笔挺生硬的手指,稍稍停歇肝火:“你说这话有甚么按照?”

绿萼摊开右手,洁白如玉的手心上,是一串红珊瑚梅花香珠,光彩殷红如血,经年暗香不消。我精力一振,拈起香珠道:“这是个好东西,看上去有些眼熟。”

良辰抬眸看了一眼银杏,我会心,挥手命银杏走开。银杏自去门口的凤尾竹影壁前面门而立。“这里只要你我二人,姑姑请说。”

良辰一怔,抬头淡然:“先帝生前最信赖君侯。奴婢本日来寻君侯说这番话,存亡早已置之度外。除了求君侯查明本相,还能有甚么用心?”

良辰不慌不忙地叩首道:“是不是皇太后刺驾,只待君侯查实。本日奴婢能对君侯说出这番话,便死而无憾了。”

自高曜即位,历星楼从未停止过打扫和补葺。这应是他最后一次命令大修母后的故居,可直到他入陵,还没有完工。忸捏、痛心、懊悔、悲忿一齐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哭了起来。

慧珠目送我转过西一街,这才回宫。银杏见摆布无人,忍不住嘲笑道:“甚么相互悲伤,清楚是心虚,没脸见女人。”

我和银杏都吓了一跳。银杏秀眉微蹙,不悦道:“谁在那边?!”

良辰是当年奉侍高思谚的老宫女,自高思谚驾崩,我便再也没见过她。良辰上前行了一礼,道:“奴婢恭候君侯多时了。”

松阳缓缓起家,一袭绢帕在手中绞成一团,泪水盈盈欲滴。她慎重地行了一礼:“我本日前来,是大胆请君侯救救我的姨母。”

松阳郡主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张圆脸清秀敬爱,模糊另有小时候的表面。脱去大毛大氅,暴露浅湖绿的皴染黄花长衣,颀长的红玉髓耳坠搭在银狐毛领上,似乌黑的肌肤上一点殷红。

宫禁当中,真假难辨。我冷冷道:“姑姑这话荒唐!姑姑请回吧,我本日就当从未见过姑姑,姑姑的胡话我也只当没听过。”说罢回身欲行。

我浅笑道:“多谢姑姑。那玉机便先行辞职了。”

只听良辰续道:“先帝遇弑之前十数日,桂旗奉告奴婢,慧珠暗里曾与皇太后说,若不是熙平大长公主悉心策划,思幽皇后哪这么轻易就死。现在坐在这龙椅上的,只怕是濮阳郡王。皇太后立即命慧珠不成再说。先帝从思幽皇后陵返来,便对皇太后说,本身在昔日守陵之所梦见皇后,盛赞熙平大长公主暗中搀扶之德,要给熙平大长公主加品爵封邑。皇太后的脸当即变了色彩。以后数日,先帝便遇刺了。”

良辰微微一笑道:“奴婢并不晓得君侯要来漱玉斋。奴婢只是在这里等着君侯,天不幸见,奴婢总算比及君侯了。”

我微微游移,还是走上前去。稍一用力,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银杏笑道:“本来门没有关。”我惦记漱玉斋昔日的盛景,因而闪身出来。漱玉斋和五年前没有甚么两样,只是多植了几株红梅,夏季里热烈了很多,一扫往年的颓唐萧索之气。

绿萼道:“女人忘了么?这串梅花香珠是咸平十年的春季,女人初入宫时,升平长公主赐给女人的。厥后在端五节上,因睿王的长女松阳县主讨要,女人就顺手送给了她。松阳县主现在已是郡主了。”

我笑道:“她不会。好轻易睿王府没有受连累,她若学华阳长公主,不是陷父王于不义,授人以话柄?既然她搬出故旧之情,还是不要怠慢的好。”绿萼无法,只得拿了香珠亲身出门驱逐。

我笑道:“是为了信王也好,是出自至心也罢,这个恩典,我永久记着。”

银杏撇一撇嘴,嗫嚅道:“这那里是为了女人,清楚是为了信王!”

从济宁宫出来,已近巳初,柔桑该当已经下朝了。但是在守坤宫门口候了半日,只得慧珠出来传话:“太后有旨,君侯尚未病愈,恐相互见了悲伤,于君侯的身材无益。请君侯放心疗养,于第待召便好。”

相互见过礼,松阳笑道:“很多年未曾见玉机姐姐了,姐姐还和畴前一样。”

银杏赞叹道:“女人当真沉得住气。如果奴婢,只怕没法这般若无其事。”

我嘲笑道:“即便你说的失实,也不能证明皇太后派人刺驾。”

除了济宁宫和守坤宫,偌大的皇城,再无可去之处。因而冷静向北,预备从修德门出宫。出了重华门,劈面便瞥见一大幅青灰帐幔三面围住了历星楼,北风中飘零着枯燥的木屑香气和油漆的气味。两个瓦匠站在高高的木架子上,给历星楼换新瓦。另有一个坐在屋脊上安息,迎着晨光极目向东。

此话一语中的。邢家在朝中无人,邢将军又放弃了兵权,即便群臣成心立长君,只要皇太后与信王对峙立皇宗子,濮阳郡王便半点机遇也没有。我既打动又惊奇,想不到松阳郡主对继母的豪情竟如此深厚,更想不到她的阐发又如此鞭辟入里。

松阳这才缓缓起家,目光凄然欲绝:“君侯断案如神,莫非不能重新勘查此案么?”

我一怔,心中甘磨难言:“她毕竟救了我的性命。我病危之时,只要她像母亲一样拿不定主张,或是禁止女医施术,或是用心命她们怠慢些,我就没命了。”

我恭敬道:“微臣遵旨。劳太后挂怀,微臣愧不敢当。”

良辰膝行两步,牵着我的裙子孔殷道:“君侯本日进了漱玉斋的门,这便是太宗与先帝在天有灵!只要君侯肯留下听奴婢一言,打死无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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