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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女帝师五(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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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起家,还是无事。在屋子里听丫头们打雪仗,只坐了一会儿,便又感觉困乏了。在一旁奉侍的小丫头见状,笑嘻嘻道:“启禀君侯,明天内里送来了十几盆水仙,开得非常都雅。奴婢拿出去,女人赏花好不好?”

我笑道:“殿下也曾在西南身经百战,拓疆万里。领兵作战,自是不怕。何况打败了昌王,殿下是平乱首功,皇太后将更加倚重。”说着缓缓吹散茶烟,缓缓道,“但是依玉机鄙见,殿下当另有别的顾虑。”

银杏笑道:“姐姐不让我说,我偏说!松阳郡主固然荏弱,可荏弱自有荏弱的好处。这般动情,不是已经打动女人了么?我本日听了一个故事,恰好说与绿萼姐姐听。”

绿萼道:“我不听!你的心机更加坏了,凡事都有诡计似的。”

我微微一笑道:“若昌王铁了心不回朝,便会扣押朝廷派去的敕使而不受代。到当时朝廷又当如何自处?出兵讨伐昌王么?”

他俄然换了靠近直接的称呼,我倒有些听不惯:“殿下言重了。但教玉机才气所及,无不该允。”

松阳一怔,起家擦干泪水,眸中现出绝望的安静:“玉机姐姐所言甚是,是松阳冒昧莽撞,还请姐姐恕罪。深夜滋扰,甚是不安。松阳告别了。”说罢拂一拂胸前的泪渍,端端方正行了一礼,答复了端庄矜持的姿势。

高旸悯色顿起,神情温和了很多:“请君侯先用药。”我告了罪,缓缓啜着药汁。绿萼又道:“太医说,女人喝了药,该多安息,如许才气规复元气。”

银杏笑道:“女人认不认同,郡主如何晓得?郡主临走时最后一句话,正泄漏了睿王府对女人的实在态度。郡主彻夜敢单独前来,想必是出自至心。谁说成心厚赠的千里马,必然不是出自真情实意呢?”

昱贵太妃开罪,昌王高思谊恐连累哥哥睿王与本身,故此心中犹疑,天然不肯回京。我笑道:“圣旨都无用,玉机又何德何能?”

银杏笑道:“姐姐不听,我偏说!后汉司空第五伦营私职守,从不恭维上意。有人问他,‘私有私乎’?第五伦道:‘古人有与吾千里马者,吾虽不受,每三私有所推举,然心不能忘。’[64]奴婢想,第五伦虽不回礼,但心中总念着,若居官再长一些,说不定便保举此人仕进了。那些好听而动情的话,便是‘不受之千里马’,假以光阴,焉知女人不会认同她的主张?”

高旸沉默,双唇抿成一线,目光发直,微有愠色。我表示绿萼换了一杯茶,顺手签起一枚蜜饯,沉吟道:“若昌王不肯回京,朝廷会分出一两个军镇,归旁人调剂么?还是派一名将军赍敕书去西北代替昌王?”

我扭着颈后的披发,淡淡道:“殿下又错了。玉机甚么都不体贴,只体贴国法何时获得蔓延,报应几时来到。”高旸面色转白,眉心一耸,深深看了我一眼。

她哭了好一会儿,方才稍稍停歇:“玉机姐姐,你是先帝敕封的女郡侯,女帝师。先帝遇刺,满朝当中,只怕也没有比姐姐更悲伤的了。姐姐就不想晓得此中的真伪么?”

我缓缓放下青玉簪,懒懒还了一礼:“新君初立,殿下政务繁忙,不敢烦劳。”高旸体贴道:“君侯的身子可大好了?”

恰逢绿萼走了出去,闻言神采微变。我忙笑道:“公然是好。只是屋子里本来就暖,经香气一熏,不免又要犯困。”

我眼也不抬:“‘饮啄愧残生,食薇不敢馀’[66]。”

这话未免太重,且连启春的名字也不肯提起,只以“她”代替,似有愤恨之意。或许启春借华阳长公主的剑来杀我,他并未与谋。只听他又道:“只恨孤当日不在府中,不然定不教君侯受如许重的伤。”

小丫头出门命人搬进五六盆盛开的水仙。一水的洒蓝釉花盏,碧叶金蕊,银根浸在净水中,疏朗而清楚。或一株,或一簇,姿势超脱清奇,一看便知是花匠经心调弄过的。我看了也不由欢乐:“好香。我们家夙来不莳花弄草,这花是那里来的?”

高旸又问:“一日饮食如何?”

我震惊之余,无言以答。待她走远,终究落下泪来。我困意全消,回到屋中呆坐无语。绿萼欣喜道:“女人和松阳郡主几近从无来往,倒是她最晓得女人的心。”

高旸重重哼了一声:“有人敢在孤的家中杀人,实是胆小包天。她是王府主母,捐躯援救君侯,乃是理所当然。别说是君侯,哪怕是一个浅显客人,也不当让他死在信王府中。”

我笑道:“殿下既如许说,想是晓得昌王为何不肯回京。”

高旸忙道:“君侯放心,孤必然为君侯报这一剑之仇。”

我感喟道:“‘于时见疣赘,骨髓幸未枯。’[65]”

高旸微微嘲笑:“开罪于太宗是真的,是不是屯田盐务之事,却难说得很。”

我发笑:“殿下谬矣。华阳长公主既然预谋刺驾,殿下尽管将她明正典刑便是。至于为玉机报仇,这却不必了。玉机怎敢为刺驾的逆犯说话?刚才不过实言罢了。”高旸眸光一松,这才豁然。我又问道,“不知太后会如何措置华阳长公主的同母胞妹祁阳长公主?”

高旸先是不测,随即起疑:“君侯竟为华阳讨情?”

我淡然一笑,摇了点头:“放肆?殿下谬矣。”

高旸道:“正有此意。”

我茫然不解:“昌王?恕玉机痴顽,皇太后一纸圣旨,昌王不就回京了么?何必玉机托书?”

绿萼瞪起眼道:“女人本来就认同郡主的主张!”

我点头道:“先帝驾崩时,玉机重伤,十数往火线晓得此事,要查也已迟了。现在刺驾之事已过近五旬日,恐怕查不到任何有效的证据。更何况,凶手邵奭在大理寺狱被周到看管,外人无从得见。即便他的证词中有马脚,旁人也不得而知。”

我笑道:“玉机随口一说,若说错了,殿下可别见怪。”

小丫头笑道:“回君侯,这些水仙是信王府明天一早送来的,另有七八盆在内里呢。”

绿萼道:“奴婢瞧郡主哭成那样,女人却不能奉告她真相,奴婢的心也疼。”

我笑道:“这几年来,玉机也曾去过西北。西北的屯田盐政与军务,自先帝即位,再未过问一分一毫。地盘赋租财贿一半归朝廷,一半归军中。兵将犒赏颇多,都乐为昌王所用。回鹘游兵,不敢近边城百里以内。数万戍军,可说只闻昌王,不闻朝廷。殿下若出兵,可有必胜的掌控?”

我正欲回话,忽听银杏在内里拊掌笑道:“绿萼姐姐说得有理,但奴婢可不如许想。”说罢掀了帘子出去,也不可礼,就把榻上的手炉抱在怀中。

我一身白衣,身披重练,长发半垂,不饰珠玉。我一拂袖裙,还是坐下:“不必了。这会儿去换衣裳恐怕也来不及了。”说话间听得高旸的脚步声,赶紧起家驱逐。

绿萼趁机道:“女人若累了,还是好好安息。花虽好,迟些赏不迟。奴婢扶女人上楼。”小丫头见绿萼面色不善,低了头不知所措。

弄花的右手一滞,我现出讶异之色:“如何过不去?玉机倒不感觉。”高旸面色发青,沉默不语。一时绿萼奉了茶点来,我赶紧请高旸上座,又笑问:“启姐姐的伤好了么?现在可握得宝剑了?”

我叹道:“奉告她不但是害了她,更是害了睿王满门。”俄然想起一事,不觉笑意宁和,“当年董妃方才薨逝,郡主不肯父王娶继母回府,整日在济慈宫哭闹,我哄了她好些光阴也不见好。现在为了这位继母,她竟肯来求我。‘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63]。当真难说。”

我笑道:“殿下有命,玉机自当顺从。不知这封信要如何写,还请殿下明示。”

松阳走到门口,俄然停下脚步。暗中无穷无尽,路也望不到头。寒气扑在脸上,我周身一颤。松阳深吸一口气,并没有转头:“玉机姐姐,有人说你用心使苦肉计,栽害华阳mm和昱贵太妃。如许荒唐的话,我是不信的,就像我不信姨母会图谋皇位普通。”说罢飘然踏入无边的夜色当中。

忽听一阵脚步急响,小钱闪了出去,看也不看绿萼等人,只躬身道:“启禀君侯,信王来了,说是来探病的。现在正在门口上马。”

我亦怅惘:“至疏至远,忘我而不自必,晓得顺乎情面。”

绿萼笑道:“王妃待郡主很好,以是郡主认定昱贵太妃也不会做那等伤天害理的事。女人对郡主也好,以是郡主也信赖女人。”

高旸没想到我承诺得如此利落,不由一怔:“既如此,那我便直说了。我想请你写一封信给昌王,让他立即回京。”

高旸不答。绿萼会心,接了空碗和漱盂,躬身退了下去。高旸这才含笑自嘲:“我晓得你不肯见我。若只为问你的病情,我大可问朱云,也不必在这里惹人厌。我来,是有事求你。”

高旸一怔,见我通身乌黑,如裹缟素,神采微有不悦:“先帝这一去,君侯便这般过不去么?”

绿萼扁起嘴:“谁也没问你是如何想的,何必特地来剖明剖明?”

高旸道:“你我自幼的情分,你说甚么,我都不会怪你。”

高旸重重哼了一声:“戋戋数万边军,孤还未曾放在眼中。”

高旸道:“是何顾虑?”

我只作不见,抬眸望一眼绿萼。绿萼会心,赶紧从小丫头手中端过药,浅笑道:“殿下恕罪,实在是喝药的时候到了。”

高旸道:“你曾舍命救过他,你的话,他必服从。”

高旸道:“祁阳年纪还小,过些年让她去回鹘和亲也就罢了。”说罢又笑,“君侯很体贴她们姐妹。”

自咸平十八年秋在汴河上道别,这是我第一次与高旸深谈至此。高旸又打动又无法:“莫非便由他放肆?”

水仙的叶长而圆,姿势谦虚而柔嫩,像少女的手指,指尖上开出洁白光辉的花。我点着叶尖笑道:“信王府送了花过来,信王又亲身来探病,避而不见过分无礼,道一句谢总归是要的。请信王出去。”

松阳道:“君侯不能悄悄地去查一查么?”

高旸点头道:“皇太后已下了圣旨,命他回京赴丧,昌王托疾不奉诏。”

高旸面色阴霾,切齿不言。我续道:“这天下非但是当今皇上的天下,更是太祖太宗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殿下既是太祖长孙,怎能不顾念万千黎庶,嗷嗷众口,一意孤行,鼓起战事?依玉机肤见,这便是殿下的顾虑。”

小钱回声去了。绿萼有些不测,却也不便在现在诘问,只道:“女人要换衣么?”

高旸一身淡青长衣,外罩灰白的暗花氅衣,广袖翩然,淡雅闲适。他一进屋,便瞥见一桌子的水仙花,目中暴露忧色:“君侯很安逸。”看来这些水仙是高旸所赠,并非启春。

高旸道:“你只需说,昱贵太妃母子预谋刺驾,皇太后措置已毕,决不连累旁人。二来他为国戍边,立下汗马功绩,必然封官加爵,传诸子孙,世世不断。”

高旸道:“我天然晓得。”

我用青玉长簪拨弄水中伸展超脱的根须,垂眸淡然:“闲居养病,无事可做,打发辰光罢了。这花还是启姐姐送的呢,他日必然登门伸谢。”

松阳侧转了身子,用绢帕捂着脸,哭得更加短长。松阳虽是亲王之女,说到底不过是极浅显的闺中女儿。她不涉朝政,偶然权争。本日敢来新平郡侯府求我援救昱贵太妃,恐怕已耗尽平生余勇。

高旸皱一皱眉:“出兵讨伐,有何不成?!”

高旸也不辩白,只笑道:“君侯喜好便好。听闻君侯回府后旧伤复发,病势沉重。孤该当早些来看望才是,不想担搁到本日。还请君侯恕罪。”说罢一揖。

我欠身道:“那玉机便直说了。昌王喜好交友四方豪士,当年屯兵武威金城时,便与西夏将领私交甚笃。现在经略西北六州,想必与回鹘男儿意气相投。殿下当然不怕边军背叛,莫非也不怕引狼入室?天然,殿下能够送一公主和亲,但戋戋一公主,在回鹘可汗眼中,比之膏粱粟帛、富庶之乡、万千子民、壮阔江山,孰轻孰重?昌王若做了第二个石氏,将西北六州拱手相让,自断神州右臂,到时不但西北,连河北、辽东、西南诸部也会回声而反。到当时,将士疲于奔命,子民敝于转输,太祖太宗数十年的心血,便毁于一旦。”

我强抑住满心的痛与恨,低头不忍看她:“朝廷所言便是真的。”

我不慌不忙道:“昌王统西北六州军事,曾因屯田盐务之事,开罪于太宗朝。殿下还记得么?”

我心中甚是酸楚,明知昱贵太妃是无辜的,却不能有一丝透露:“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若大理寺、掖庭属感觉烦难,来寻玉机帮手,玉机自当极力。可若他们没有开口,玉机便不能插手。还请郡主意谅。”

我展一展衣袖,花香似粼粼水波,缓缓荡开:“那就好。启姐姐是为了玉机才受伤的,若伤了筋骨,握不得剑,玉机才过不去呢。”

高旸悄悄听着,直到我喝完了药,还是没有告别的意义。我背过身去漱了口,这才问道:“多谢殿下来看我。不知殿下驾临,有何见教?”

【第十九节 千人所指】

我嗯了一声,笑意柔缓:“那玉机大胆叨教殿下,倘若这一封信仍不能令昌王转意转意,朝廷又将如何措置?”

绿萼蹙眉,掩不住仇恨的神采:“女人若不想见,大可推说身子不适——”

高旸不解:“请君侯指教。”

我吵嘴微扬,摇了点头:“古语云,‘千人所指,无病而死’[67]。玉机做下的错事太多,倒也不欠华阳长公主这一剑。报仇不报仇,玉机并不在乎,也请殿下不要将此事放在心上。”

我并不爱花草,但是也不忍扫她的兴,因而笑道:“也好。整日睡觉也是无趣。”

我低头道:“殿下如许说,玉机无地自容。”

我笑道:“昌王当年被囚禁在醴陵时,是多么苦楚,不但行动被人监督,还被人歪曲行谩骂谋逆之事。是先帝赦免了他,不但规复王爵,更委以方面,准予便宜行事。昌王对先帝,不但感激涕零,亦且忠心不二。当今是先帝的宗子,昌王自是推戴,无事毫不会举兵谋反。”

高旸饮一口茶,面色稍霁:“她身子健旺,伤也好得快,现在还是每日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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