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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女帝师五(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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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平的身影在窗上颤抖不止,她推开毒酒,连声嘲笑:“你别对劲,你也会有这一日的!”

小简正要排闼,忽又道:“是奴婢先出来还是……”

我深吸一口气,自暗处走到灯旁,缓缓摘下覆面的轻纱,轻声道:“殿下……”

出了正厅,我还是以轻纱覆面。小简去二门命侍卫传太医与仵作来验明正身。

我徐行上前,掇了一个锦垫放在地上,又挪了烛台在地上,与她劈面而坐,就像两个多年不见的老友在山林间痛饮谈天、啸吟风月普通。“殿下晓得我当年在宫中的行事。只要给我一丝线索,我便能将真相查得水落石出。”

熙平一怔,像是从深远的角落中拾起一段不起眼的影象:“施哲……”说着嗤的一笑,“这么多年,我还觉得他做了宰相便长进了,不想更加笨拙,竟跟一个女人干这等杀头的活动!”

多年以来,我与熙平谨守同一个奥妙,这奥妙并不能使我们更靠近,反而成了一道没法度过的巨涛大水。我们隔岸谛视,谨慎翼翼地前行。我从未想过要她死,不想她还是因我先触死境。没有她,便没有我的本日。没有我,亦没有她的本日。她平生中最后一个题目,我自当耐烦作答,向她透露统统的真相。彻夜,我不能大声说话,亦不能让熙平活着分开我的视野。

我呵的一笑:“皇太后已废,民气乖离,朝野侧目。即便殿下以一死洗脱信王弑君的怀疑,将来信王也一定能即位。”

柔桑?多么悠远的封号。她竟还如许唤女儿。我不成按捺地笑了起来:“思幽皇后何尝不视殿下为亲姐?为了让信王即位,殿下处心积虑暗害她的独子。庶人曹氏何尝不是殿下的亲女?殿下明知她心有所属,还是强她入宫,只为让她成为太后,名正言顺地禅让于信王。论手足之情,论对曹氏的心疼,玉机与殿下实在并无二致。”

熙平再也忍不住,俄然跳起家,向我扑了过来。临死的挣扎疾若电掣,我躲闪不及,被她卡住了脖颈推到墙边。她的右手颤抖得短长,冰冷的虎口一下一下地撞着我的肌肤,却因病弱始终使不上力量。她沉声道:“你竟连本身的亲兄弟也不放过!?”

熙平这才扬眸:“谢太后恩情。请公公放下吧。”

景祐元年三月廿六,昔日的熙平长公主、庶人高氏赐死,长年四十六岁。

熙平浮泛的眼眸中燃起阴火:“你来做甚么?”

我吵嘴微扬:“殿下过誉。玉机去朝五年,先帝竟遭刺杀。而父切身故,他生前的策划却未曾有一刻停歇。父亲晓得先帝即位后,玉机必然阔别朝阙,不会停滞殿下与信王刺驾的诡计。而玉机连一亲弟都未曾好好靠近体味,乃至他腰斩东市。如许提及来,论策画,论识人之明,玉机都远远不如父亲。”

我笑道:“是我命刘钜去宫里救出来的。”

小简放下酒,浅笑道:“此酒独饮别有风味,还请细细咀嚼。”说罢更加恭敬起来,就像一个奴婢对一名长公主应有的姿势,“如此,咱家便不扰了。”说罢回身退到了正房以外。隔着薄薄窗纸,只见他提着灯火,在二门处与四名军士站在一处。

小简不徐不疾道:“太后赐庶人高氏御酒一壶。”

熙平双颊的肌肤一颤,双目阒然睁大,惊诧道:“是你……你不是在青州么?”

我嘲笑道:“昌王身为宗亲藩屏,手握数万雄师,虎将如林,人马剽悍,久经战阵,资械充沛,哪一点比禁军弱了?昌王举诛弑君反贼的‘义兵’,定能博得朝野推戴。”说着更加轻视,“殿下若真的不惧昌王,大可命信王立即出兵剿除昌王,何必亲身揽过这弑君之罪?莫非殿下不想亲眼看着信王即位?”说罢斟了一杯毒酒,酒中另有一丝余热,像不甘心就此燃烧的执念,“可惜,即便信王能即位,殿下也瞧不见了。”

熙平语塞。我举起酒杯:“请殿下满饮此杯。这一醉,此生再无牵挂。”

我呵的一声轻笑:“殿下莫忘了,玉机自幼是在公主府长大的。”

我笑道:“睿王是施大人请去公堂作证的。”

我笑道:“殿下约莫不晓得,当年升平长公主削发不久,内府曾扩建白云庵。从筹措银子,到改建督造,一应事体都是越国夫人包办的。当年升平长公主故意避世,以是特地让越国夫人凿了三间石室用以闭关,这三间石室并不在督造的图纸之上。衙差军士一来不晓得有此密室,二来不敢冲犯寂如师太,更不敢轻渎佛祖,天然是搜检不到的。是了,前些日子施大人与夫人泰宁君去白云庵礼佛,顺道将华阳长公主从庵中带入都城,那一夜因为车坏了,佳耦二人还宿在我家中呢。华阳长公主便在仁和屯客店中歇了一夜。殿下说,巧不巧?”

我与小简并肩看着熙平毒发身亡。蜡烛快燃尽了,熙平的眼角还拖着两行血泪,一张脸因毒发的痛苦拧成一团,有直面灭亡的惊惧和等候。这是我第一次目睹一小我超越存亡之境。

我嗯了一声,愈发安静:“当初我还曾奇特,一个要做皇后的贵女,如何殿下明知她对朱云故意,竟不由止她往我家去?现在我才明白,把握着天下大权,要谁不来呢?”

熙平道:“你将她藏在那边?”

我笑道:“玉机受命监刑,天然要看殿下饮下御酒才气回宫复命。”

升平蹙眉道:“不成能!信王在都城表里到处搜捕,白云庵逐间屋子也被搜检了两遍,如此两个蓄发的女子,在一大群尼姑当中,如何能错过?!”

【第二十七节 伊尹之心】

熙平冷哼一声:“你懂甚么?只要她做了皇太后,与谁不能做长悠长久的伉俪?!她爱谁,谁就要阿谀她。不是比争宠好千万倍?”

熙平一脸愠色,久病发黄的脸显得愈发痴肥和式微。听她提起高思谚,我的口气里竟不自发地带了一丝柔情:“但是殿下说太宗天子是假仁假义,那便大错特错了。太宗天子若不仁慈,你我都不能活到本日。试问,本日信王该问谁讨要那禅让的皇位?”

熙平虽不敬,小简却不恼,还是客客气气道:“这御酒须得趁热饮才好。”

熙平轻哼一声:“可爱那一日在信王府,信王佳耦竟心存仁慈,没有让你自生自灭。”

熙平见我不动,微微惊奇:“你也出去吧。”

熙平没有多问,只是叹道:“是,即便你当时身受重伤,我也信你定然能办到此事。为此我劝信王佳耦早些成果了你,他们却始终不肯,白白错失良机。如此说来,华阳是你藏起来的?”

熙平甚是倨傲,干脆合上双目,噙一丝讽刺的笑意道:“太后?”

熙平微微喘气,有气有力:“你虽在我府中长大,但论心狠手辣,我不如你。”

我微微一笑道:“我与信王佳耦十数年的情分,信王视我为功臣,王妃待我如亲妹,他二人如何舍得我死?毕竟还是殿下先死。”

熙平道:“睿王也是你请出作证的?”

施哲的“笨拙”,便是他曾救济过父亲,但是熙平仿佛已经不记得了。我不欲辩白,只垂眸淡淡道:“昌王也是我派人劝返西北的,前些日子他还上书说,若信王不肯废杀曹氏,他便要兵谏汴城之下。”

全部长公主府还沉浸在幽深的花香当中,像积年的喜怒哀乐沉密缭绕。颠末昔年伴读的书斋,心中荡起娇软清脆的读书声,连夫子的呵叱和戒尺拍打手心的声音,都如此动听动听。桐叶簌簌,蝉声喓喓,提示我每一篇健忘的文章。明灯照亮瓜代前行的双脚,像风雨行船,永不断歇。我忽而想,若当年能够只为读书而读书,永久停在这里,那也是很好的。

熙平道:“本来你竟这般悔恨我。我若不肯就死呢?”

白瓷壶嘴模糊冒出热气。我微微一笑道:“我与公公一道出来。”

熙平侧头思忖半晌,眸中有全然贯穿的笑意,更有几分赞美,几分惧意:“公然……你和你的父亲一模一样!”

我不为所动,只淡淡一笑:“不错。自我得知先帝驾崩的那一日起,我便晓得这统统都是殿下数十年的策划。锥心之痛,令我夜不能眠。可爱我当初轻信殿下是为了令曹氏所生的皇子即位,不想连先帝亦不过是殿下计算中的一枚棋子。真是美意机,好战略。当年玉机在樊楼听李万通说信王屠灭蓝山城时,不是没想到过本日之事,但是自发荒唐,便不做多想。不想偶尔一闪念,竟应了本日之事。没有及时看破殿下的战略,是玉机蠢钝不堪,现在追悔莫及,忸捏无地。”

我笑道:“旧年我重伤初愈,随母亲去白云庵还愿,便与寂如师太商定将华阳长公主藏在白云庵。”

小简道:“砒霜。”

熙平嘲笑道:“‘师之所处,波折生焉。雄师以后,必有凶年。’你夙来‘忧国忧民’,现在调拨昌王背叛,便不怕烽火搏斗生民么?!你在宫里那些年,公然学足了高思谚的假仁假义!”

小简试了试气味,摸了摸颈下的脉搏,翻了翻眼皮,这才道:“大人,庶人高氏已自裁。”

我笑道:“有些话放在内心太久了,不吐不快。”

小简一手托着漆盘,一手推开门。正厅一片乌黑,耳室的门开着,豆大的灯光奄奄一息。我二人步入耳室,只见熙平大长公主端坐在贵妃榻上,一身靛青色金丝缠枝斑纹广袖长袍,烛光下泛出湖绿光彩。虽近暮春,肩上还搭着秋香色织锦披帛,华光模糊。发髻上只一枚赤金华胜,金丝步摇垂在鬓边,纹丝不动。她双目帘垂,并不向我们瞧上一眼。我趁机退到墙角,藏身暗中当中。

熙平瞥一眼毒酒,又冷静看了我半晌,顿时恍然。她惨白的双唇抿成一线,面色乌青。她已年近五旬,且抱病多年,固然保养得宜,毕竟华发焦面,不复当年了。只是丽颜朽迈,仍留着初见的气度。好一会儿,她展开眼道:“你如何还不走?”

如许胡思乱想,浑然不觉周遭的人来来去去。夜风如水,涤不净我周身感染的血污。自王府中向银杏与刘钜面授机宜的那一刻开端,我便再也不能转头了。

熙平嘲笑道:“不想她竟看上了那不成器的朱云,成事不敷败露不足!”她倚着墙壁喘气半晌,终究坐了下来,靛青的袍子铺展开,层层泛着波光,熙平似沉浸于碧水当中,呼吸越焦炙促。我冷眼看着,并不上前。很久,熙平终究问道:“你究竟是如何查出此事的?”

熙平一怔,随即大笑,接过我手中的毒酒,扶着墙渐渐站起家来。小简闻声声音,赶紧排闼出去。熙平举酒向天,堕泪高呼:“父皇、母后、兄长、皇姐,小语来了,小语来了……”说罢抬头将一大杯毒酒一饮而尽。不久便面色青紫,倒在榻上抽搐不已,七窍流血,堵塞而亡。

熙平哈哈一笑,退步扶着桌子。执壶猛地一晃,毒酒溅出数滴在她肿得发光的手背上。“高思谚与高曜不过是庶子孽孙,我从未视他们为手足与骨肉。我为兄复仇,天经地义。但是朱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竟然令他饱受酷刑折磨。你当真是心狠手辣。”

到了正房门口,只见东面耳室的南窗上,晕开巴掌大的灯光。正屋前后有四个兵士保卫巡查,见小简来了,都上前施礼。小简笑道:“各位辛苦了,且请歇一歇,这里交给咱家。待有事,咱家再唤你们。”四人道了乏,便往二门上能够瞥见灯光的处所坐着饮水安息,离耳房有十数丈远。

我摇了点头,正色道:“倘若将来信王不篡位,昌王便不会起兵。既不起兵,又何来搏斗生民?‘有伊尹之心则可,无伊尹之心则篡矣。’[90]至于殿下责备玉机假仁假义——”我笑意淡惘似血雨腥风打落了的白玉兰,“玉机不敢不认。前几日李万通进城平话,西市推拥蹈藉,死伤数十人。我既不顾恤他们,又怎会顾恤疆场大将死的百姓?”

我更加谦恭,将酒杯举高了些:“约莫有吧。可惜本日是玉机看着殿下先死。”

夜深了,我换上一身宫装,以轻纱掩开口鼻,前去大长公主府。昔日灯火透明的长公主府,彻夜沦陷在鬼域般的阴暗与沉寂中,四周敞亮的府邸环抱着,像被无情的手掏成一个庞大的浮泛。正门只要寥寥两盏青灯,灯下各站一个持戟的禁军兵士。朱门紧闭,像谨守奥妙的罪过双唇。

提起柔桑,熙平的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她再次扑了过来,我一让,她收不住脚步,撞在墙上。全部屋子都晃了一晃,两三点轻尘悠然飘落。熙平回过身来,金丝步摇急乱如雨。她又仇恨又悲伤:“柔桑视你为亲姐,你竟如许害她!”

角门开了,两个青衣小吏引我们进了长公主府。施哲身穿朝服,早已候在值房中了。夜凉无语,连酬酢也省了。小简自食盒中取出毒酒捧着,我低着头跟在小简身后。

熙平怒道:“本来李万通也是你打通的!”

我笑道:“殿下必是牵挂曹氏。殿下放心,固然景灵宫衣食不周,卫宿不谨,但曹氏腹中是我的亲侄儿,玉机必然会好好顾问他们母子的。”

我整一整被她弄皱的藕荷色半臂襦裙,浅笑道:“殿下所言甚是。殿下为了援救女儿的性命,竟然甘心受戮。玉机不堪敬佩。”

熙平道:“现在你所能倚恃的,不过是昌王。昌王毫不是信王的敌手!”

我低头呆立在廊下。我棍骗的人与棍骗我的人,都已死了。三十年的运营,这一局终究走到了绝顶。当年熙平与父亲出于对生父卞经的交谊,于西市赎买我们母女三人。我不会健忘青布靴子的朴素与和顺,更不会健忘熙闰年青娇丽的面庞。倘若他们预感到本日的结局,还会不会送我入宫?若没有朱玉机,杀死高显的凶手会透露么?裘后会他杀么?高曜会成为太子么?我身为长公主府的奴婢,会不会早就跟着长公主身故族灭?

熙平道:“酒中是何毒?”

熙平双唇颤抖,面如土色:“你……你本日是特地来向我夸耀的么?”

我推开她的右手,冷冷道:“殿下又何曾对本身的亲兄弟、亲侄儿有半点怜悯之心?殿下与信王命朱云刺杀先帝之时,便是将朱云往东市的铡刀下推。是殿下推他去死的,如何能怪我?”

窗外的灯光似海上暗夜中的信塔,稳定而遥不成及。熙平侧头望了一会儿,垂垂停歇了气愤,随即叹道:“我大哥多病,底子死不敷惜。只要我的柔桑还活着,待信王即位,她还是高贵无匹的太后!”

我浅笑道:“天然是随简公公来送毒酒的。”说着将白瓷执壶与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我点头道:“玉机从未去过青州。”

小简端了残酒出来,拖长声音大声道:“庶人高氏伏法——”动静一层层院落传了出去,不久,长公主府外便响起了短促的马蹄声,那是灭亡的信息。

熙平一怔。烛光映出一张明暗交叉、沟壑清楚的衰老面孔,她眼中的称心凄迷而冷傲。“你就是心肠太软,心机太重。你惭愧,以是离朝;你不肯令高曜自发有弑兄之罪,以是始终不肯对他言明真相。现在你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却无能为力,定然痛苦至极吧?凡是你留在京中,或对他言明真相,我一定能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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