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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女帝师五(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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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杏为我披上大氅,语带薄责:“女人出来也不披件衣裳,若病了,绿萼姐姐又要抱怨奴婢了。”

离京半年,高朏已满周岁。芸儿与宫人在天井中与高朏追逐玩耍。章华宫的热烈一如昔日。高朏已走得非常安稳,小红袄化作一团火,飘到那里,那里就有欢笑。一时累了,便心对劲足地伏在母亲肩膀上,压抑不住想说话的热忱,一迭声地唤“妈妈”。高朏唤一声,芸儿便应一声,连续应了七八次,不唤也应。

我笑道:“传闻他四人才来府中半个月罢了,如何便调教得如许好了?”

书童虽在我身边站了好些时候,我却一向没有正眼瞧过他。此时他特地站在易珠身侧,好让我瞧个清楚。但见一张肥胖的瓜子脸,肌肤白净,眉眼娟秀,非常清俊。呼吸微微一滞,我不觉呆了一呆。易珠拉起书童苗条白净的手,轻笑道:“像不像……那小我?”

换过衣裳,入宫的车马还没有备好。我心不在焉地走上露台,望着汴河发楞。天空近乎乌黑,汴河如翠带横亘。覆着雪花的帆船似收了羽翼的天鹅,泊在岸边避寒。雪粒扑在脸上,又硬又凉。

若高旸即位,高朏一定有“大了练武骑射”的一天。我将几近脱口而出的感喟咽了归去,转而道:“太后这些日子在军中,统统可都安好?”

我点头道:“不必了。”

易珠哎呀一声,以纨扇掩口:“我几乎忘了,姐姐现在深受信王的爱重呢。”

银杏忙道:“女人做的事,但是拿刀子往信王的心尖上戳。信王倒也罢了,好歹有那么多年的交谊在。衣带诏那件事情,王妃满筹算杀了女人,却又失算了,定然愤怒得很。”

银杏立足瞧了一会儿,笑道:“虽说都城宵禁,此人倒是胆小。”

芸儿笑道:“结实些才好,来日大了,才气练武骑射。”

吴珦虽已年过七旬,身姿却甚是轻盈。绿萼目送半晌,转头甚是不解:“这吴珦当真奇特。”

火线每日都有手札催问,吴珦既已认罪,施哲与董重便草草结案。幸亏高旸并没有措置吴珦,而是将他赶回客籍,监禁余生。

不一时书童散了袖子,还是下来斟酒,换画童上去唱。易珠目不转眼地望着画童非常俊美的脸庞,贪婪的目光似远而非近:“本日不知明日事,且听曲儿吧。”

绿萼白了她一眼:“你必是太闲了,一得空就要矫饰!”

听闻此信,我正在露台上观雨。今夏的雨水格外充分,午后才停了一个时候,傍晚又下了起来。雨水自檐倾落如珠,凝成细流顺着柱子无声流淌。整座汴城一片暗淡苍茫,车马的灯光倒映在潮湿的青石街上,汇成两道光流。汴河腾起无数浪花,沙沙雨声如吟如诉。

雨水落在掌心有秋凉的意味。我淡淡道:“吴粲如许的叛徒,信王也不会喜好的。各为其主,大义灭亲,吴珦没有错。”

银杏正待辩驳,忽而一怔:“不!此人看起来是来夜钓的,实则不然。”说着一指对岸青石砌成,深切水中丈许的钓台,“若要垂钓该当去那边才是,这里水浅鱼少,又在桥边,人来人往的,谁在这里垂钓?好生奇特。”

易珠道:“便是畴前的宫中名伶梁艳生。自先帝驾崩,梨园便不演戏了。梁艳生年纪也大了,就出宫授徒来了。虽是非常时候,请他进府的朱紫还是很多,也是运气好,他竟先挑我这里。不然,还不晓得甚么时候才气请姐姐来呢。”

回朝后高旸一团繁忙,得空来新平侯府。我要进宫向皇太后存候,派李威叨教了数次,才有答复。待得能入宫看望芸儿时,已是十月将尽。自昌王起兵至今,整整半年。自狄道至洛阳,从江陵到南阳,甘凉村社,帝都紫府,到处积尸如山,血流成河。六合感刑杀之阴气,早早下起雪来。景祐元年就要畴昔了,来年是何年号,却难晓得。

临行时,易珠命书童换做小厮打扮,亲身扶我上车。因面貌过分出挑,李威颇看了几眼。易珠恍若不见,只是笑道:“姐姐如果闲了,尽管来。整日闷在府里,有甚么趣儿。”说罢瞟了书童一眼。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由白了她一眼:“你又何必害他?”

银杏笑道:“催得如许急,如何却不了了之了?”

【第四十三节 汤武反动】

李威晓得我不肯他紧跟着,因而快步走出数丈之远。我正待举步,忽见那白叟站了起来,回身向我行了一礼。但见他一张长脸,双目湛然有神,长眉斜飞入鬓,一身纻衣如雪,颌下短髯如钢。威风凛冽,令人寂然起敬。我表示银杏留在本地,带着绿萼缓缓上前。

琴童嫣然一笑,与棋童端立在船头。翻起兰花指,点在香腮边,直比女人还要娇媚。声裂金石,响遏行云。两人唱罢,易珠微微一笑:“唱的是春光,现在却将近入秋了。本年春季也是多事,竟没有好好抚玩一番。”

我摇了点头:“皇太后还在宫里盼着我呢。”

我笑道:“莫非mm悔怨了?”

低垂的乌云重重压住汴城,我深吸一口气:“我早已下定决计,你晓得的。”

朝中风声四起,有功德阿谀的言官,上书请皇太后代天子行尧舜禅让之事。

雨下了一夜,汴河水涨。浑浊的河水层层叠叠向前推涌,漫上碧草茵茵的河岸。昏沉沉的天气微微透着一带暗金,延至水面。拱桥如虹,拖下墨玉似的暗影。

自高曜被弑,因怕我悲伤,绿萼制止府中世人在我面前提及“先帝”二字。我固然常常思惟幼年时与高曜相处的光阴,却从不宣之于口。乍闻一个陌生人提起高曜,心中蓦地酸楚。他竟赞我“忠正坦诚”,却不知害死他的恰是我的亲兄弟。我不明其意,只低头叹道:“忸捏。”

我笑道:“李威派人庇护你们还不好么?免得我担忧。”

一时上了车,绿萼笑道:“奴婢瞧着那小厮有些眼熟,倒像是太宗年青时的模样。莫不是越国夫人特地挑的么?怨不得劝女人常来。”

银杏道:“奴婢觉得,女人已经尽了尽力。天意如此,人力难挽。女人若喜好,我们还能够分开都城,再也不返来。”

银杏道:“这吴大人倒像是料定信王不会杀他似的。”

我固然早有预备,闻得昌王兵败的动静,一颗心还是痛得透不过气。高旸的名誉已如日中天,遍视朝野,再没有一小我能与之对抗。他是太祖天子高元靖的长孙;他身在首相之位,扶立幼主;他判定正法了弑君的凶手,废曹氏,立李氏;他弭平西南西北两处边患,雷厉流行;他弹压城中逆党与南北兵变;他对义人师广日与吴珦网开一面,不予抨击。

玄月,高旸兵分两路。一起进军西北,抵抗趁乱犯境甘凉的回鹘人,俘虏男女万余口,牛羊数万。回鹘再次请和,并要求公主和亲。一起自汉中入蜀,攻陷成都,王甯的旧部逃往江陵,益州安定。十月,高旸携两宫班师回京。

我淡淡道:“是有些像。”

易珠笑问:“姐姐悔怨进宫么?”

易珠觑着我的神采,笑道:“姐姐公然还没忘了旧人。”

若说“各为其主、大义灭亲”,我又何尝不是?但是我毫不敢行吴珦这一步。“即便真的预感到,自首也是需求勇气的。我就没有如许的勇气。”

我亦不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书童,淡然一笑:“必然来。”

一回身,芸儿瞥见我,号召我畴昔。我上前施礼,一面笑道:“陛下长大了,更加结实了,走路竟如许稳妥。”

我大吃一惊,几乎没有站稳。怔了半晌,方行礼道:“妾身朱氏,拜见吴大人。”

吴珦笑道:“‘君子亦仁罢了,何必同?’[132]今闻君侯深得信王恭敬,老夫心中甚慰。”

易珠嘻地一笑,不再言语。书童虽殷勤,但见我不假辞色,便只斟酒布菜,不发一言。一时轮到他唱了,也不换衣裳,只扎起袖子,踱着方步,舞了一段《破阵乐》。筝音铿锵,笛声短促有力。《破阵乐》本来是世人同舞,眼下只要书童一人,天然是扮演指麾千军的帝王主帅。船头局促,舞步伸展。书童好几次单足立于船头,引颈扬臂。风雨扑湿了衣裳,更显惊险困厄中的苦楚冷峻,很有几分少年帝王之威武气度。如许看着,竟有些痴了。

如此详确入微的体贴之语,仿佛很多年前常常听到,却不是出自银杏之口。屈指袖中,本来她分开我,已有八年。银杏听闻我的感喟,现出凄然不忍之色:“女人这一去宫里,便再不能转头了。”

彗孛大角,本来应在本日。

洛阳久攻不下,昌王高思谊终究在七月初退兵了。高思谊亲身断后,雄师往函谷关撤退。死伤十之六七,士气甚是降落,所幸行军有序,只待退入函谷关,便可整军再战。但是高旸早已伏兵邀其归路,居高临下,滚木礌石乱下,火箭火铳四射,强弓硬弩齐发。当日刮起东风,高旸以毡布裹草车,浇油其上,横于山隘间断其归路,浓烟滚滚,不辨敌我。昌王甲士仰马嘶,不复成阵,自相踩踏打斗,死伤无数。昌王见局势已去,带领亲随向西突围,一起奔到函谷关下。守关将领不肯放高思谊入关,追兵在后,高思谊只得仓促北渡,翻山越岭,不知所踪。

我奇道:“名师是谁?”

绿萼正扶着我向前走,转头奇道:“甚么宵禁?”

施哲和董重公然从吴珦的菜园中,掘出一具无头尸身,虽已没法辨认,衣裳倒是没错的。吴珦于公堂认罪,因悔恨吴粲叛主求荣,便一剑杀了他,割下头颅悬于坊间。吴珦身材高大,老而不衰,一剑杀了身为文官的亲孙儿,倒也不无能够。施哲与董重即使聪明,一时之间又怎能推测吴粲是被祖父所杀?何况他们也一定晓得吴珦一向在京中,从未回南。

我忙道:“无事。你且在前面走,我们三个渐渐走。”

白叟抱拳道:“老夫荆州吴珦,拜见朱君侯。”

我叹道:“她想杀我,向来不但为她本身。我千方百计地活下来,也不是为本身。”

我笑道:“你我自幼读书,又有哪一年的春光,是好生玩耍过的?”

吴珦安闲道:“不敢。老夫去岁进京,幸蒙先帝恩召,入宫策对,彻夜达旦。先帝曾向老夫提及君侯,赞成君侯的忠正坦诚,颖慧绝人。”

一年的策划,毕竟不及他十数年的暗藏。我已一败涂地。

禅让已是笃定之事,连高旸派在章华宫的耳目都松弛了很多,三三两两地歪站着,相互闲谈。芸儿只穿了一件湖蓝色的窄袖长袄,内里系着青红色罗裙,裙角绣着一簇红梅,随脚步飞扬起舞。她的眼中毫无忧色,非论顺逆,非论聚散,非论克服还是落败,非论在宫里还是在军中,她赐与高朏的,永久只要一个母亲最纯真的欢腾与慈爱。

我点头道:“公然是名师。”

银杏笑道:“我们出来很早,此人竟然在这里睡着了。瞧他半个脚掌都浸在水中,椅子的四条腿入泥寸许,衣裳却一点没湿,又撑着伞。这必是半夜落雨时便在这里夜钓了。”说着又一指那白叟的脚,“初来时,想必不会挑在如许近水的处所,必是河水涨上来,才浸湿了鞋袜。”

我嗤的一笑,低头拭去泪意:“唱得好,舞得也好,本侯重重有赏。”

我忙道:“不知吴大人有何指教?”

易珠笑道:“姐姐若喜好,我就把他送给姐姐。”

高旸与文泰来挟两宫銮驾进军函谷关,函谷关守将早已闻得昌王得胜,当即斩下林道周的首级,献关投降。因而一面打击,一面游说,一月以内,关内州县纷繁开门驱逐两宫。唯有长安守裘玉郎闭门顽抗,不过半个月,为部将所卖,捆缚了交予高旸,斩首于辕门前。裘玉郎留在泾州的家眷,被高旸锁在府中,一把火烧死。凡越墙逃出的,一概射死。昌王高思谊八岁的独子高晦,被塞入布囊,自长安城墙上掼杀。关中安定。

我忙道:“请大人指教。”

吴珦吵嘴噙笑,目光睿智而果断:“自先帝驾崩,老夫一向在城中居住。腥风血雨,历历在目。老夫痴长数十年,便大胆说一句,君侯虽有宠嬖,却还不敷。老夫情愿再送一件功绩与君侯。”

易珠笑道:“姐姐自是明心见志,却真真把我给问住了。”因而对饮一杯,易珠方指着我身边的书童道,“姐姐看他像谁?”

河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草地,潮湿的晨风中有泥土的腥气。李威早已赶了返来,只因银杏拦着,不好近前。我呆站了半晌,携绿萼向银杏与李威走去,一面低声道:“回府后,你与小钱去汴城府,就说吴粲的尸身找到了,在吴珦京中寓所的宅院当中。”

我还是往汴河边漫步。刚过桥,只见一人呆坐于柳树下。因河水暴涨,柳树根被淹没了大半,他的半个脚掌浸在河水中,鞋袜都湿透了。白发苍苍的脑袋歪在一旁,似是睡着了。巨大的油布伞紧紧支在椅子上,还在四下淌水。长长的鱼竿深切河心,被中计的鱼儿拉扯得摆布乱晃。

银杏微微一笑:“女人下定决计就好。”

易珠笑道:“得姐姐一句赞成,便是天大的犒赏了。”

银杏微微一笑:“好。女人去那里,奴婢就去那里。”

我低头系上丝带,淡淡道:“我晓得。”

吴珦抬高声音:“吴粲乃是老夫所杀,尸身就埋在后院当中。”说罢微微一笑,“本日得见君侯,实乃平生幸事。告别。”说罢回身收起油布伞,折起椅子,收起鱼竿,飘然过桥。

我叹道:“我不会再来了。即便只是一个伶人,对着他,我也只觉忸捏。”

不一时李威从桥上跟了上来,见世人都站着不动,猎奇道:“何事?”

吴珦身材高大,腰背挺直,声音甚是宏亮:“老夫在此恭候君侯多时了。”话音刚落,数丈外的李威回过甚来。

绿萼更加不解,然李威就在面前,她不敢多问,只是道:“女人一下子差奴婢和钱管家两人一同前去,只怕李威要派人跟去。”

我心中一凛,然举眸见他笑意自傲而诚心,不由大惑不解:“吴大人这是何意?”

高旸没有杀师广日,也没有杀吴珦。我心中甚慰,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易珠道:“驰名师指导,天然学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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