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女帝师一(39)

我晓得她指的是裘后退位一事，遂会心道：“自是谨慎为上。”

启春微微一笑：“我纵一百个情愿，何如读书太少，断不入贵妃娘娘的法眼。”嘉秬和红叶身后，她的开解犹在耳边。我淡然一笑，转头赏识隔架上一瓶新摆的白梅。

启春双颊微红，轻斥道：“不成胡说！”

当下世人依序坐下。启春还是一身红色窄袖锦衣，脚踏羊皮小靴。额间勒着一条蓝红色银丝抹额，一如初见时的华贵与精干。久病无趣，恰遇故交来访，心中甚是高兴。“从四月到现在，也有七八月没见了，明天如何倒有空来瞧我？”

启春道：“如许轻易便病了，可见你身子太弱。不若随我习剑，也可强身健体。”

午膳时分，启春等起家告别。晚膳后，正喝药，只见厚重的桃红簇花帘子一动，一抹茜色身影闪了出去，一面抖着身上的雪，一面搓动手道：“内里又下雪了……姐姐可好些了？”

芳馨停下针线，怔了半晌：“或许是听宫人们说的。”

我捧着热腾腾的奶茶，笑问苏燕燕：“苏女人的闺名是‘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的‘燕燕’二字？”[64]

模糊有丝竹弦歌传来，我将东窗支开一条缝，伏在窗口凝神聆听。芳馨见了忙丢下衣裳，关了窗道：“女人的病还没有好，怎能吹风？”待听到乐声，便抿嘴笑道，“女人不若想些爱吃的，叮咛奴婢去做。”

我忙道：“我是开宝五年三月初六生人，不知苏女人生辰多少？”

苏燕燕浅笑道：“同是相见，在延秀宫那等锣鼓喧天的处所，见是见了，却不得扳谈，怎及在灵修殿中，安温馨静地坐着？能聆听大人教诲，是燕燕之幸。”

苏燕燕道：“家父乃侍御史，讳令。”

苏燕燕低头道：“鄙人不敢。”

芳馨笑道：“女人教的功课越来越难，跟着女人读书的丫头也越来越少了。现在就剩了红芯和绿萼，另有启祥殿的芸儿。前两日绿萼还向奴婢抱怨，克日女人教她念的那些子曰诗云的，她是越来越不耐烦，恐怕女人不欢畅，方才强撑着。”

我心中一动：“先前长公主来灵修殿，说到我教丫头们读书的事情。但是我记得，我从未向长公主提过此事，长公主也从未问过。便是写家书，也不过是存候问好，甚少提及宫中的琐事。长公主究竟是从那边得知我教你们读书的？”

我猎奇道：“封女人明天也进宫了么？”

芳馨笑道：“女人既有防备，那也不算甚么。”

芳馨笑道：“奴婢经常听女人说些贵爵将相耍心眼子的故事给殿下听，莫非这些就不颓唐得志，就不无趣了？”

我笑道：“启姐姐又笑我。”说罢看一眼采薇身后的少女。只见她亦在豆蔻之年，上着浅玫色锦袄，下着牙色长裙，淡雅如晨雾中模糊可见的红梅。她上前敛衽施礼：“苏燕燕拜见朱大人，大人万福。”

我笑道：“采薇mm如何了？”

芳馨出去摆下茶果，启春与采薇都只是欠身称谢，唯有苏燕燕站了起来。芳馨笑道：“折煞奴婢了。女人是高朋，还存候坐。”

芳馨发笑：“莫非只要女人说的故事才是好的？娘娘说的就不好了？”

我轻哼一声：“是好故事，只是如许颓唐得志的好故事，不当说给殿下听。”

我点头道：“不错。这是太后亲口交代的。”

启春道：“这个就很好了。虽是剑套子，我要的花腔倒是分歧。往年都是绣些吉利快意的花色，女儿气重，本年便绣个鲲鹏吧。”

启春沉默。采薇扁起嘴娇声道：“启姐姐真是的，好好的又提这个事情做甚么？真是让人不痛快。”说着将帕子绞作一团。

另一个少女道：“不会错的。我来过。”倒是启春。

启春笑道：“随便用些便好。病中还如许爱操心，巴巴地将太后的恩情拿给我们瞧，可见在这宫中你是最招人疼的了。”

采薇道：“玉机姐姐可好些了？”

我欠身行礼：“苏mm快请起，安闲说话便好。”

我沉吟道：“长公主好轻易进宫一次，如何会耐烦听宫人们平常扳谈，若不特地问起，多数不会晓得如许纤细的琐事。姑姑，我且问你，长公主若要探听我宫里的事情，最好是问谁？”

我忙行礼：“苏女人请起。”

启春笑道：“若不难，怎敢劳烦谢女人呢？”

采薇眉心一松：“玉机姐姐善画，如此才好。”

苏燕燕恭敬道：“鄙人亦是开宝五年生人，刚巧是三月十六的，比大人晚生了旬日。请恕鄙人攀附，唤大人一声姐姐。”说罢起家行了一礼。

我忙道：“说甚么教诲不教诲？大师只以姐妹相称，如此亲热些。”

我点头道：“那就配着都拿些来吧。”

我忸捏道：“前一日贪看夜戏，是以着了风寒。”

启春笑道：“我是不能教你，但是宫里有现成的好教员，你尽管求她去。”我晓得她说的是周贵妃，便只一笑。启春又道：“剑为百兵君子，使剑的自也是光亮磊落，你若想习剑，尽管和周贵妃说，娘娘固然不见得会收你为入室弟子，但随便传授你两招，已是受用不尽了。”

我笑道：“启姐姐也不常进宫，我如何跟着姐姐习剑？”

正自无聊，忽听窗外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这里如何如许静？莫不是姐姐带错了路？”是谢采薇。

启春问道：“不知此次是哪位娘娘督办？”

启春俄然插口道：“明天进宫的官蜜斯，除了我们三个，便只要那位封女人了。”

封若水与我并非全无友情，毕竟她在我当选的第二日便来与我扳话，送了一套上好的青金石坠裾。恰是因为她，我才第一次正视宫中的嫡庶储位之争。不想我病了，连素不了解的苏燕燕都来看望，她却流连于戏，真真风趣。

采薇笑道：“启姐姐每年都得那么多剑，论剑套子，我也做了很多了。好轻易过个生日，便只要这个？”

我笑道：“启姐姐何必拦着，我瞧她说得不错。我也得想想该送甚么好。这宫里好东西虽多，说到底一样也不是我的，唯有一字一画，可聊表情意。待我病愈，便为姐姐绘一幅策马的肖像，可好？”

苏燕燕道：“鄙人初度进宫，本是恭贺华阳公主满月之喜，想不到竟有缘拜见大人，实乃毕生幸事。”

我只得回身坐好：“只怕明天也不能教丫头们读书了。”

我伏在枕上。精密的丝线爽滑清冷，我抚着枕上的月下横梅，自嘲道：“若每日里不给殿下说个故事，我当真是放心不下。”

我笑道：“启春姐姐的技艺虽敏捷，却还及不上采薇mm的一张嘴。”世人都笑了起来。芳馨接过世人的氅衣和大氅，一面笑问：“几位女人本日倒齐，可惜宫里没人，茶水也不齐备。只要我们大人常用的奶茶另有一些，不知可合几位女人的口味么？”

我忙道：“将奶茶都盛上来吧，另有点心么？”

启春笑道：“甚么幸事！只要进宫，就能见到朱大人。若朱大人没抱病，这会儿定是一道看戏呢。”

采薇为莫非：“玉机姐姐是晓得的，我书读得少，本就不能也不肯入宫做女官。本年春季我落第以后，祖母非常不悦。听闻宫中还要再选女官，这些日子以来，祖母总逼我读书。我说我不肯入宫，祖母和母亲都不睬会。”顿了一顿，又道，“听闻封司政的夫人也常来宫里，想必封若水是必会当选的了。我便是读一百年，也及不上封女人。”

采薇道：“进宫了。只是我们和她无甚来往，是以未曾邀她一道来灵修殿。”

启春想了想道：“前几日我新得了一柄小剑，甚是爱好。采薇mm还帮我做个剑套子好了。”

窗外又传来一阵高亢的曲调，断断续续的，也听不出在唱甚么。冰冷的窗纸不知何时有了些许暖意。我无声叹了口气。这病，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芳馨将绣花针在头上擦了两下，笑道：“自太后以下，各宫的娘娘公主都遣人来探病了，见女人睡着，只让奴婢转情。都赏了些东西，多是补品和吃食，奴婢早已收好，女人放心。”

启春道：“你我之间，何必来这套虚文？”

我叹道：“我的丫头里，唯有红芯是出身长公主府的。”

启春道：“这七八月并不是不肯来瞧mm，只是四周多事，我也很少跟着母亲进宫存候，更不便在宫中走动，还望mm包涵。”

芳馨笑道：“奴婢明白。只是瞧女人没精力，用心使女人多说两句话罢了。”

采薇蹙眉道：“启姐姐好生刁钻。鲲鹏是书中的神物，我安知它长成甚么模样？”

启春笑道：“我等一来探病，二来恭喜玉机mm高升。如此不着边沿地闲话，竟然将闲事给健忘了。我的生辰算甚么，不若趁玉机能出宫的工夫，也好好乐一日，如何？”

芳馨道：“女人既如许想，奴婢就放心了。先前还担忧女民气里不安闲。”

俄然采薇一鼓掌道：“提及生辰，我想起来了，再过六七日便是启春姐姐的生辰。过了这个生辰，启姐姐就是大人了。待我想想，送些甚么好呢？”

采薇拥戴道：“就是。玉机姐姐你不晓得，启姐姐一向想做贵妃娘娘的弟子，何如贵妃恰好看中了邢女人。姐姐能与娘娘朝夕相对，启姐姐恋慕极了。”

采薇笑道：“病人就当好好养病，施礼又行礼，费煞精力。”

我忙坐起家，命芳馨出去驱逐客人。病中没有打扮，只是随便将长发绑在脑后。身上是母亲今春缝制的绣花锦袄，已有些不大称身。我抱动手炉，拿起菱花镜略略理了理头发，还将来得及拭去额头的汗意，便见启春带着谢采薇和一个陌生的少女走了出去。我正欲下榻驱逐，启春一个箭步上来按住了我：“不必下来。”

我辩论道：“我说的这些，都是君子权斗，智谋纷争，考校一小我脑筋的，全无一丝颓唐得志。想想二殿下是皇子，将来争权夺利负气耍心眼子一样也少不了，早些听听前人旧事，也少吃些亏。姑姑也听了很多，莫非连这也不明白？”

采薇忙道：“苏姐姐厨艺了得，启姐姐可要带我一道去。只是苦了玉机姐姐，守在宫里不能出去。”

苏燕燕和采薇齐宣称是。我笑道：“姐姐美意，mm心领。出宫日少，mm想留在家中伴随双亲。”

启春道：“这也有理。归正玉机mm升官的日子另有，不急在一时。是了，我传闻宫里还要再选两位女官补缺？”

我笑道：“又何必撑着。学问之道，本就是一条窄路，走得越远，就越峻峭。就比如大家都在修炼，成仙得道的，少之又少。她们情愿学，我便极力传授。若不肯意，那也无妨。”

我寂然起敬：“我在家中时，便听闻御史台中有位直言谏上，几度谪贬又复官的苏御史，便是令尊大人么？”

我笑道：“既如此，当初进宫做女巡，岂不恰好？”

芳馨正坐在一旁低头缝着一件冬衣，闻言昂首一笑：“女人确切病得不是时候，现在嗓子倒了，连给二殿下说故事也不能了。”

我想了想道：“约莫还是陆贵妃吧。”

苏燕燕浅笑道：“恰是。”

苏燕燕道：“家父数年以内，确曾两度遭贬失官，几个月前才方才入台。”

芳馨道：“长公主必竟是旧主，红芯失分寸了。要不要奴婢提一提？”

采薇笑道：“玉机姐姐能出宫自是最好。启姐姐喜好甚么？到那一日我带去苏府。”

我又躺下合目养神，一面问道：“明天我睡了一天，宫里可有甚么事么？”

我忙道：“不怕，采薇mm可进宫来，我与你一道参详花腔子。”

芳馨道：“天然是问女人身边的人，女人身边的丫头里……莫非是红芯？”

启春道：“这几天华阳公主满月，母亲方带我入宫。听闻mm病了，自是要来看望。”

高曜走后，我饮了药，便蜷在榻上看书。才看了几页，便觉头昏眼涩，遂放下书道：“不知殿下这会儿在看甚么戏。我如许最爱看戏的人，恰好病了，真不甘心。”

我笑道：“令尊大人真乃雅士，敢问现居何职？”

启春红了脸，伸手握住采薇的嘴：“你的胆量越来越大了，如许不知羞的话也说！”

启春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敢劳谢女人台端为我备礼。这生日不过也罢。每年生辰，爹爹和娘亲便忙着筹办入宫朝贺等事件，爹爹还要去犒军。说是过生日，不过本身一小我，一碗寿面。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我笑道：“苏女人王谢以后，家学渊源，失敬。”

苏燕燕神驰道：“身为女子，韶华易逝，留一幅好友所绘的写真，自是赛过令媛。小妹鄙人，愿亲手整治一桌筵宴，请姐姐享用。姐姐自是不能在正月月朔那日前来我家中，那么迟几日或早几日来都可，小妹扫榻以待。”

芳馨想了想道：“昨日太后赏下了山查糕，说是给女人提胃口的，这会儿将近午膳了，用一两件倒好。别的另有一碟椰香饼和一碟奶卷。”

采薇道：“竟然病得如许短长？究竟是如何病的？”

我点点头。高曜笑道：“那孤本日见了母亲，便如许对她说。”

启春笑道：“早便听闻玉机mm的仕女丹青得好，mm肯为我绘像，我求之不得。”

苏燕燕道：“头一回进宫，mm不敢无礼。”

采薇哼了一声道：“苏姐姐真不爽气！甚么鄙人，甚么大人，别将老夫子的那一套搬到我们这儿来。”

启春扶起苏燕燕，笑道：“苏mm何必如许拘束，你瞧我们可施礼了？”

我笑道：“昨日病得短长些，明天好多了。采薇mm如果昨日来，恐怕我还不能起家呢。”

旧主？熙平何尝不是我的旧主？我尚且要受制于她，何况红芯？“不必了，旧主也是主。随她去吧。”

我欠身道：“那便请姐姐恕我礼数不周了。”

采薇道：“怎敢劳姑姑的驾？我们在席上喝了茶用了点心来的，这会儿不必上茶了。”

启春道：“何故必然不能出宫？玉机mm只是女官，又不是妃嫔，新年能够回家团聚。mm何时出宫，记得派人奉告我一声，我好安排日子大师一道去苏府。”

采薇道：“本年怎同往年，启姐姐满十三周岁今后，便是大人了，自此官媒便可上门相看了。如许首要的生辰，怎可草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