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女帝师一(51)
皇后扶额而叹：“罢了。有人要用心灭口，即便不在文澜阁，也会在别处。幸而你当时没去，不然恐怕连你也——”
皇后道：“退下吧。本宫等你的好动静。”
皇后淡淡一笑：“旁人听到暗害行刺之事，早已惶发急张，六神无主。你倒平静。”
明知文澜阁的管事韩复有行刺嘉秬的怀疑，却不鞫问，而是破钞数载工夫，寻求一个缥缈无踪又拿捏不住的泉源。帝后的耐烦令人敬佩，亦令人惊骇。
皇后看了我一眼，瞥一眼穆仙。穆仙扬声道：“出去回话。”
皇后笑道：“那么你情愿帮本宫查明嘉秬之死的本相么？”
吴省德昂首，讷讷道：“苏司纳……”
皇后一怔，随即苦笑：“即便嘉秬画得再像，那也不过是一张画像罢了，就算找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人，没有证据也不能入罪。这都要怪本宫，千不该万不该，准嘉秬所请，代本宫去守坤宫乞假。想不到她这一去，竟成永诀。这都是本宫的错误。失了嘉秬的指认，说甚么都无用。”
本来这个吴省德是皇后的外甥，那么陆愚卿将军便是他的娘舅。不待皇后说话，穆仙呵叱道：“这里是御书房，朱大人还在这里坐着呢，吴大人不成无礼！”
忽听窗外一声惊雷，手中的锦帕顿时跌落在地。紧接着雷声滚滚，哗啦啦下起了大雨，湿气像毒蛇芯子上的腥气普通蜿蜒入内。我俯身拾起锦帕，静了埋头神，慎重道：“不知俆女史命案的本相究竟如何？还请娘娘见教。”
皇后将苏大人弹劾吴省德的上书留中不发，又拔擢苏大报酬言官之首，想来是要小事化无的。可爱这个吴省德血气方刚，竟然脱手打人，实在不堪培养，也难怪皇后活力。吴省德伏在地上，浑身颤抖。脸上的水滴沥沥而下，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地毯顿时湿了一大片。皇后叹道：“你归去吧。”
我低眉垂首，再次跪伏于地：“臣女谢皇后娘娘垂爱。”
我淡淡一笑：“皇后只是刚好查到这里罢了。何况我父亲如果无罪，查一查又何妨？我不怕。”
我心中寂然起敬：“徐女史当日蕉萃不堪，又受了惊吓，约臣女去文澜阁想必是要倾诉此事，却不想……”
不过一会儿，一个穿戴六品官服的十八九岁的少年冲了出去。身上的衣服已湿透，脸上的肝火如窗外占有的乌云。他草草行过礼，大声道：“姨母，阿谁苏老儿上书指责儿臣不学无术，只一味地媚上惑主，阿意取容。姨母看到了没有？”
皇后轻笑道：“当真是巧……”
她既不肯避嫌，我又何必推托？遂拜下，慎重道：“徐女史信赖臣女，臣女却孤负了她，导致她枉送性命，这些年来心中甚是不安。臣女固然无能，但必戮力竭智查清徐女史的死因，以慰芳魂在天之灵。”
我恭敬取过画来，方才展开，顿时如被焦雷劈中的朽木桩子般转动不得，额前背心的盗汗涔涔而下。画上的人青衣布靴，面貌清俊儒雅，耳垂上有米粒大的一点黑痣，恰是我的父亲朱鸣！我执画的双手狠恶颤抖起来。皇后微微嘲笑道：“你认得此人么？”
皇后执起朱笔，嘲笑道：“如许不知检点，竟然有脸来求见本宫。让他出去，本宫倒要听听他有甚么话要辩白。”
吴省德顿时面色大变，跪在地上扣头不止。皇后道：“现在朕亲政，你为你娘舅的孩子求取册封，敢说没有私心！苏大人说你恭维取容，一点儿没错！你不思改过，还殴打苏司纳，你本身说，你是个甚么罪！”
“那天早晨，就是咸平十年四月十四的早晨，有人潜入思乔宫来暗害本宫。那夜不知怎的，内里守夜的宫女内监都睡得很熟，那刺客便堂而皇之地进入本宫的寝殿。嘉秬正秉烛读书，从窗口瞥见本宫的寝殿有异，便大着胆量前来检察，恰遇见那刺客正拿了一根布带要勒死本宫，被嘉秬撞破，嘉秬便大喊起来。那刺客赶紧破窗而去，却不谨慎露了真容。世人都睡眼惺忪的，待追出去，人已经没影了。本宫当时还没有复苏，太病院先被闹了小我仰马翻。待本宫醒了，却也失了举宫搜刮的先机了。嘉秬说那是个身着黑衣，面色惨白、身材苗条的男人，当时便画了像。本宫只得密禀圣上，着掖庭令在内监侍卫当中奥妙搜索。”
我一怔：“永和宫？”
我叹道：“娘娘既晓得那人是个管家，可寻出此人来了么？”
皇后一笑：“初时用了些刑，有些吃不住的，立即就招认了，但是提及行刺颠末来，却又都说不好。刑法刻深，冤狱就多。没有证据，供词又不对，就算招认了、惩戒了又如何？毕竟是自欺欺人。厥后就再没用刑。如此过了数日，要再想寻出此人来，可就更难了。”
我霍地展开双目，紧紧盯着芳馨。芳馨目光一跳，捧着画退了一步，低头道：“女人为何如许看着奴婢？”
我不敢扯谎，正要答话。忽听内里有人说道：“启禀皇后娘娘，苏大人刚才在朱雀门被吴大人打了一拳，鼻子都出血了！”
皇后正色道：“御书房中只要君臣，没有姨甥。”
皇后清楚是已经狐疑熙平长公主了，而众所周知，我曾是长公主府的家奴。皇后命我查明嘉秬早逝的本相，虽明说信赖我，但我不敢信赖。长公主对我们一家有恩，我必得想体例背着皇后将此事奉告长公主。但是我身边自芳馨以下，除了红芯，全数都出自内阜院，在这件事上，只怕我谁也信不得。但是凭我和红芯，真能将动静传出宫去么？就怕连红芯也被皇后派人盯住了。而日夜窥测我行迹的人，最有能够在这些奴婢当中，连芳馨也不能例外。想到这里，我便不寒而栗。
呆了半晌，我方站起家来，从芳馨的手上接过画卷：“这是我父亲。”
皇后怒道：“你说这话就该拖出去打死！你说你娘舅位比卫青，那么陛下数度亲征，控弦百万，亲蒙矢石，这又算甚么？！莫非圣天子的军功还不如你娘舅么！”
“如此直到客岁春季，本宫又梦见了嘉秬在文澜阁的小池旁看书。本宫才俄然想起，你们从太后宫中存候出来，已近巳时，文澜阁固然一贯平静少人，但那凶手怎会在小池旁连杀三人，却能不被人瞧见？如此便彻查了文澜阁那日当值的一干管事和内监。只是事过境迁，问了好些人都问不出甚么来，只要一个十几岁的小内监记得清楚，当天他们一早便被文澜阁的执事韩复叫到书屋里粘补旧籍，足足忙到中午过了才算完，是以院中产生了甚么，一概不晓得。
我照实道：“臣女的母亲当时随熙平长公主入宫看望，臣女在长宁宫与母亲说话，一时忘了时候，才没有去文澜阁。”
我猎奇心大起，不觉问道：“娘娘查到此人是被谁赎出来的么？”
【第三十五节 在渊在渚】
皇后微微一笑，双眸深如潭水：“你能……”
吴省德道：“臣不平！臣不过上书为表弟求取册封，又有甚么错？他就如许诽谤臣！”
我见这是个好机会，便欲起家辞职，却听皇后向我道：“你且坐着，不消躲避。”
暗香脉脉，皇后轻移莲步，缓缓走下书案，亲手将我扶了起来：“很好。这件事已查了这些年，本宫也不急，你固然渐渐去查。本宫这就命人将统统的卷宗都搬到永和宫去。”
我屈膝道：“娘娘圣明。”
我一怔，顿时想起那日我病倒，启春来看我时所说的话：本日就算她不在文澜阁淹死，焉知她明日不会在御花圃的池中溺毙？
皇后眸光一亮，笑道：“玉机听得很细心。近几个月来，本宫已派人将她府中的几个总管家刺探了清楚，着画师画了像，让王家人一一辨认。虽隔了十年，倒还能认出一两分来。”说着一摆手，穆仙忙从书案上取了一卷画双手奉与我。皇后道：“他们说，这张是最像的。”
皇后道：“这就是她的不是了。她本不该向任何人提及此事。那日从济慈宫出来，就当立即回思乔宫才是。若回宫来，就不会撞上这等祸事。”
皇后笑道：“你公然聪明，一点就透。这户人家姓王，畴前是行脚经商的，发财了，便积德积善，费钱替人赎罪。只是好轻易查到他们的名姓，人却不在京中了。人海茫茫，颇找了些光阴，在天下的户籍中查到几万个同名同姓的，又一一去问，总算在岭南找到了这户人家。提及来，这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们只记得那是一个管家模样的年青人，很有些气度，拿了大笔的银子过来请他们替此人赎罪。王家人看这是个善事，又有钱可赚，便连同这韩复，一共赎了三小我出来。本宫又查问了别的两个一同被赎出来的人，都非常不成器，甚么也问不出来。”
吴省德大声辩论：“娘舅领兵在外，数败燕兵，劳苦功高。汉武帝时，卫青有功，他三个儿子尚在襁褓当中便都封了关内侯。娘舅的儿子封个子爵，并不为过！”
皇后侧耳听了听雨声，渐渐踱到窗前：“这雨还不断，看来要迟误皇子们放学了。自从本宫日日来御书房，最爱的便是雨中孩童的颂书声。畴前本宫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将皇子公主们留在定乾宫的大书房里读书，现在想来，恐怕是御书房中机谋科罚之事太多，措置多了，人的心肠也硬了。唯有这孩童的颂书声能开解半晌。”说罢回眸凝睇，诚心道：“本宫命你措置这件事，是看重你的聪明与慎重，毫不是要用心难堪你。只要你办事公道，待水落石出的那一日，本宫天然重重有赏。今后你要见甚么人，问甚么话，都随你，本宫绝对信赖你。”
我忙阿谀：“娘娘秉公定夺，实乃国度之福。”
吴省德要求道：“姨母……”
皇后笑道：“瞧本宫的记性，竟也平常了。前几日皇太子和锦素已迁去桂宫了，永和宫便空了下来。既然你不必再奉侍弘阳郡王读书，又喜好永和宫中的银杏，这几日便解缆搬去畴前锦素住的悠然殿吧。当今为青阳公主和弘阳郡王拔取侍读女官还是甲等要紧的事情，其他事情，慢些来不打紧，最要紧是稳妥。本宫要听的是实实在在的本相。”
我忙道：“娘娘所言甚是。”
毛孔中似有千万根钢针穿出，连头发都要竖了起来。皇后说这话，或许是对熙平长公主和我起了狐疑。我低头不语，不知该说甚么，恐怕说甚么都是欲盖弥彰。但是当时我又确切一无所知。
吴省德一瞥眼，这才看到了我。我赶紧站起家来施礼，他怔了半晌，方才行礼。皇后道：“苏大人上书是他身为言官的本分。你竟然在宫门外殴打他，错的清楚是你！”
芳馨大吃一惊：“皇后竟然要女人查问本身的父亲？！”
皇后凝睇半晌，还是浅笑道：“你不要多心，本宫并没有怪责你的意义。当年你的母亲随长公主进宫，也不是你事前能预感获得的。”说罢又正色道，“当年陛下和本宫悄悄查遍了统统的侍卫和内监，也没有涓滴有效的线索，便觉得这刺客是宫外的。幸亏这两年一向安然无事，想来是因为不久以后慎嫔退位，而那主谋也有了发觉，故此一向冬眠不动。
吴省德无法，只得叩首辞职。皇后命人换了茶出去，饮了半盏，渐渐平复心神。一场风波就如许风骚云散，湿了的地毯被内监们一把换去。皇后放下茶盏，微微一笑道：“这是本宫的长姐舞阳君之子。这孩子到底没有颠末科考，性子莽撞。”
“本宫将文澜阁内监的秘闻彻查一遍，多数是因为贫苦，才卖到宫中。只要阿谁韩复，当年是因为误杀了人，被故意积善的有钱人家赎了罪，打发到蚕室。因为识字读书，才进了文澜阁。”
芳馨缓缓道：“女人说不怕，却一向在颤栗。”
皇后叹道：“本宫不是不想哥哥的孩儿封官取爵，只是无德而宴安，谓之鸩毒。无功而繁华，谓之不幸[89]尝知忧，。本宫受圣上嘱托，总理京中事件，不能不谨慎谨慎。”
听得“暗害”二字，我不由悄悄点头。有熙平长公主为慎嫔运营热诚陆贵妃在先，陆贵妃“他杀”在后，嘉秬随即灭顶文澜阁，却本来果然是被杀人灭口的。我叹道：“娘娘查了好久，想来是没有查到此人了。莫非是俆女史画得不像么？”
我躬身道：“臣女领命。”
我安然道：“俆女史不测灭顶文澜阁，更连着臣女宫中的红叶。文澜阁的池子并不深，却一并淹死了三位女人，确切奇特。臣女狐疑俆女史的死也不是一两日了，本日得知本相，虽肉痛，却也欣喜。”
只听皇后宁和了口气，问道：“提及来，你当时因何事没有定时去文澜阁？”
皇后道：“你的表弟还在襁褓当中，于国无功，怎能列土封疆！你上书为他求取爵位，本就不当，你内心存着甚么心机，你本身晓得！”
回到灵修殿，我再也支撑不住，只是瘫坐在榻上。捧着父亲的画像，双手颤抖不已。画中的父亲神情驯良可亲，青色布衫与青色布靴是我自小深悉的。肥胖惨白的脸庞，莹润有神的双目，甚而吵嘴噙着的一丝浅笑，那样貌，那神态，便好似父亲从画中走了出来，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一样。作画的人当真技艺高超。
我猎奇道：“娘娘用刑了么？”
本来是父亲？！竟然是父亲？！
芳馨侍立在旁，不敢出声，直到我手中的画像掉落在地，她方才屈身捡起来，谨慎翼翼道：“恕奴婢多口，奴婢看女人在御书房的时候就不大好了。这……究竟是何人？”
一个蓝衣小内监疾趋入内，躬身道：“才刚苏大人走到朱雀门外，碰到治纳给事中吴省德大人，不知怎的，吴大人俄然拔拳打在苏大人的鼻子上，流了一地的血。苏大人已回府医治了，吴大人进了宫，求见皇后娘娘。”
皇后十指纤纤，葱管一样的指甲已经齐根剪断，只要知名指上戴了一枚细细的赤金戒指。掌缘上还沾了红黑墨迹。她合上眼睛，堕入长远的回想当中。
皇后道：“朕方才擢升他为司纳。本来朕筹算将他的上书留中，想着事情淡了也就罢了。谁知你竟然殴打长官！你去苏大人府上赔罪吧。若他肯宽恕你，天然是好。若不然，便按律法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