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女帝师一(58)

我见她一脸笑意，确是诚恳诚意为红芯欢畅，不由猎奇道：“姑姑为何对红芯如许好？仿佛我不宽恕她，姑姑就要将我吃了似的。”

芳馨谨慎道：“是。女人看谁奉侍得好，就挑谁上来好了。”

我一怔，和缓了口气道：“打人罢了，又有甚么好笑的呢？”

绿萼道：“奴婢不晓得。”

红芯道：“幸而那位乔大人瞧在女人的面子上，部下包涵，不然，奴婢的手恐怕就废了。”

在锦素面前，我也不粉饰我体贴的语气：“自是传闻了，究竟事情如何？”

绿萼游移一会儿，大着胆量道：“传闻信王世子在内里把舞阳君的儿子吴省德打了，胳膊都折了。这会儿舞阳君还在皇后娘娘面前哭呢，全部宫里都传遍了。”

我淡淡一笑：“是‘皎皎练丝，在所染之’[103]，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104]”

我执扇拍她一下道：“别胡说！快说上面的。”

很久我安定下来，方拉着锦素的手一道坐在廊下。只见锦素穿戴一件家常的珊瑚色对襟纱衣，闲闲摇着一柄小巧的水墨雉尾羽扇。“我一出去，瞧姐姐咳成这个模样，还觉得姐姐不知为谁肉痛，痛得气都喘上不来了。”说罢以扇掩口。

从红芯房里出来，我表情沉重，一言不发。芳馨跟在我身后，也不敢说话。很久我方道：“姑姑，明天从上面的小丫头内里挑一个好的上来，顶替红芯。别的去内阜院说一声，就说红芯拨给瑶席姑姑使了，也不消再补人出去了。”

我内心非常绝望，本来事到现在，她还是不肯说实话。她莫非没有发觉到她谎话中的马脚么？还是她心胸幸运想蒙蔽我？多日来，我查探嘉秬之死的本相，已心力交瘁。且我自从晓得本身的病情，心底总有些郁郁不乐，是以对红芯已经无多耐烦，遂淡淡道：“并不是我不肯宽恕你。只是你这般行事，恐怕在宫里也待不下去了。我去求皇后，将你送回长公主府你爹妈的身边，想来皇后不会不允。如许对你也好。”

我点头道：“姑姑晓得便好。”

她伤得如许重，多少也是我太狠了些，若回到长公主府又被狠狠折磨一番——想到此处，我心头一痛：“你不想出宫也能够，只是我再也不能留你在我身边奉侍了，今后今后，你只跟着瑶席姑姑在永和宫服侍吧，不必再跟从我了。”

锦素喘了口气，嘻嘻一笑，两个白玉珠的耳坠子滴溜溜荡来荡去：“明天午后宫里都传遍了，说是信王世子将舞阳君的儿子吴省德打伤了。姐姐传闻了么？”

我听她话中有话，不由红了脸道：“只不过是喝汤急了，呛着了罢了。”

芳馨浅笑道：“女人信口拈来，奴婢安晓得这些。”

高旸一贯循规蹈矩，固然武功了得，但多年来从不惹是生非，我难以设想他会脱手殴打皇后的外甥。我心头一坠：“怎会如此？”

芳馨赶紧屈膝施礼：“多谢女人！”

锦素拿羽扇一挡，轻笑道：“这但是急了，酷刑逼供都上来了。”刚巧绿萼端了两盏新茶上来，我双手奉于锦素道：“我那里敢酷刑逼供？这不是好汤好茶地服侍着，请mm快讲吧。”

我拿扇子悄悄一拍她的左肩笑道：“姑姑就会胡说……”

我叹了口气，问道：“你既然请罪，那你可晓得你究竟错在那里？”

转眼到了四月二十九日，气候蓦地酷热起来。新女巡已经入宫，我也不消再接送高曜，如此便有很多时候去思虑和查访嘉秬的命案。午后，我坐在殿中，为此事头痛不已。颠末这几日的查问，我已经晓得谁是凶手，但是此人客岁自请出宫，不知去了那里。若大张旗鼓地派人搜索，又怕惊了凶手和主谋，更加寻不到人。左思右想，不得一个好体例，不由浑身炎热起来，推开桌上的纸笔，顺手抄起一本书用力扇着。

我忙道：“不怨她，是我本身急了。下……下去吧。”

我摇摇扇子道：“我又没有怪她，渐渐学着就是了。”

我点点头道：“我很好。你的伤如何了？”

锦素道：“来瞧瞧你。谁知一来就看你咳成这个模样。”说罢转头对芳馨道，“这里交给我吧，这会儿姑姑该当给你们女人做些润肺的汤羹来。”

我发笑道：“畴前只晓得姑姑看事通透，想不到做说客也如许老练。”

芳馨道：“已能下床走动了。想来乔右丞看在女人的面子上，好歹包涵了。只是手上还没好，绑着正骨的竹棍子，还没拆下来。”

本日是二十九，紫微星在没有月光的天空中显得极亮，永和宫主殿毓福殿披着星光，似覆盖在一层薄纱当中，叠檐飞角如金钩般，紧紧勾住这片清澈的安好。我叹道：“毓福殿一向空着，也不晓得将来是谁住出来？”

芳馨恭敬道：“是。奴婢晓得女人的顾虑。”

领告身当日，她们去守坤宫谢恩，别离迁入遇乔宫和长宁宫，第二日又特地来永和宫求见。我只略陪了一会儿便让芳馨送客了。芳馨说得对，刘离离既已代替我成为高曜的伴读，那我就该当阔别这片是非之地，服从皇后的旨意，去文澜阁校书。在千古文史上留下我的名字，或许更成心义吧。

紫菡道了声是，回身一溜烟跑掉了。芳馨上前道：“紫菡畴前没有在女人屋子里奉侍过，有些不惯，奴婢会好好调教她的。”

芳馨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摸索道：“红芯悔怨得很，女人这些日子也闲了很多……”

芳馨搬了绣墩请我坐在床头。我悄悄拉过红芯的手，看了看道：“是还好。”说罢悄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转头对芳馨道，“我和红芯另有些话要说，请姑姑在门口站一会儿，别听任何人出去。”

我略略平复，还是喘气：“这会儿你不在桂宫伴随皇太子殿下读书，到这里做甚么？”

我看了芳馨一眼，向丫头们笑道：“放心吧，姑姑不会奉告瑶席姑姑的。”

芳馨道：“是。女人畴前喜好永和宫的这两株银杏树，殊不知这树多的处所，蝉鸣就短长。女人但是被吵得头疼？奴婢明日叫人来把蝉都粘了去。”

锦素一面躲一面咯咯笑道：“姐姐快拿开，痒得很。mm说就是了。”

紫菡如蒙大赦，端着空碗退了下去。忽见瑶席走过来道：“桂宫于大人来了。”我此时朴重不起腰，却见锦素已经疾步走了上来，一面为我抚背一面道：“这是如何了？好好的咳成这个模样？”

待芳馨出去，红芯又哭了起来：“奴婢有罪，奴婢罪该万死。女人如何奖惩奴婢都好，千万别撵奴婢出去。”

我缓缓摇了几下扇子，低低道：“红芯如何了？”

走进红芯的房间，只见她伏在床上，身上只覆了一袭青色薄被，一把青丝梳得齐划一整，一丝稳定地横在枕边，拖到床沿下。门一开，轻风吹动发梢，红芯立即侧过甚来。午后的阳光慎重其事地印在青砖地上，仿佛一张惨白的脸上浮着浓烈的胭脂。红芯悄悄拢起长发，以双肘撑起家子，见是我出去，赶紧叩首道：“奴婢给女人存候，女人万福。”话音未落，泪水已流了下来，洇湿了枕头。

芳馨顿时松了一口气道：“太好了……”

芳馨更加恭敬：“不是有句俗话叫近朱者赤么？另有一句雅的，奴婢也记不大清楚了，甚么皎丝，染甚么的，奴婢只听绿萼读书的时候念过一句。”

“照如许说，我在这永和宫中也住不长了。”

我晓得熙平长公主御下甚严，若晓得红芯被逐出宫的本相，恐怕不会对红芯部下包涵。红芯天然对长公主的为人也一清二楚，故此极其惊骇。

我本身也不美意义起来：“明天如何如许热？”

红芯还要再说，我站起家来，伤感道：“小菊姐姐，你入宫三年，老是护着我，安抚我。你说你喜好这宫里四时都有花开，我便留你在永和宫，也算遂了你的愿吧。”

芳馨诚心道：“奴婢是为了红芯，也是为了女人。”

芳馨见状忙从我手中抽起书，塞了一柄我本身画的美人纨扇：“女人平时最爱书的，这会儿如何也毛躁起来了？”说着将书压平了放在一边。

我看她连头也不敢抬，不由笑道：“那就用一碗吧。”

一席话说得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丫头们见我笑了，都纷繁松了一口气。我笑道：“罢了，你们玩儿吧。”说罢带芳馨往永和宫后院走。

我叹道：“不必了。这会儿好轻易闲些，查出文澜阁一案的真凶要紧。”

红芯听我再次提起她昔日的名字，不觉张了张嘴，如一条停顿的鱼，只剩了衰弱的呼吸，却甚么也说不出来了。

芳馨道：“瞧女人这些日子辛苦，极力使女人一笑罢了。”说着扶我缓缓坐在廊下。

红芯道：“奴婢不该瞒着女人，自作主张和长公主府来往。但奴婢真的觉得阿谁巷子儿是长公主府的丫头，奴婢瞎了眼，差点害了女人，求女人恕罪。”说着在床上叩首不止。

我立即道：“这话不通。吴大人当然因为是皇后的嫡亲，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但是世子殿下从未求过官，既然他本身都未曾求官，又怎能怨圣上不让他仕进？”

我揉一揉太阳穴，不觉叹口气。芳馨向紫菡使了个眼色，紫菡上前来怯怯道：“女人累了么？有新做好的绵白糖赤豆汤，女人可要用一碗么？”

芳馨恭敬道：“红芯女民气机活络，手也巧，故此心气儿高，这个奴婢能看出来。若赶她出去，只怕要断她的活路了。奴婢不忍见她如此。女人向来仁慈，此次小惩大诫，也就罢了，必定不会要她性命的。且女人和她自幼便靠近，她平日奉侍女人，一向殷勤体贴。若因为这一次错，女人便要赶她出去，来日女人想起她的好处，又念起昔日的情分，岂不要悔怨？女人不是这等容不下错处的人。”

芳馨过年的时候也曾伴随我出宫探亲，是以晓得高旸年年都候在外宫的修德门接我出宫，因而在我身后轻声道：“奴婢去守坤宫探听探听可好？”

锦素道：“内里人都说，是因为世子和吴大人春秋相仿，吴大人已是正六品给事，而世子殿下却甚么官职都没有领。殿下不平气，故此寻吴大人比武。吴大人也是年青，三言两语就被激愤了，连存亡状都写了。是以才折了胳膊。”

我笑道：“这话如何说？”

芳馨双唇一动，正要怒斥两句，我抢在她前面道：“甚么事情如许欢畅？说出来让我也听听。”丫头们侧头相看，都不出声。

我倒转纨扇，拿扇柄悄悄点着锦素的额角，青绿色的流苏在锦素的脸上飘来拂去：“你这丫头，有甚么话就快说出来，若不然，彻夜就休想回宫了。归正这里也是你的故居，你住着比我惯。”

芳馨作势扶额，浅笑道：“女人这一念诗，奴婢的头就要疼了……”

锦素斜转了身子，头上的一枚大珍珠簪子在星光下辉光流转，眼中尽是戏弄之意：“我呀，此次来是给姐姐吃放心丸的。姐姐既害臊，那mm就不说了。”

我放下扇子道：“那便好好说，可不准说歪话。”

我徐行走到天井中，只见几个小丫头围着银杏树下的圆桌夹核桃吃。世人聚会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些甚么，俄然又笑了起来。绿萼一瞥眼，见到我和芳馨，立即带领世人站起家。笑声噎在嗓子里，笑意却还留在吵嘴。

早晨，内里起了蝉鸣。我徐行踱到天井中，但见万里无云，漫天星星似涂了水银的芝麻点子随便洒在深青色的大瓷盘子上，另有碎屑零零散散洒落边沿。繁星堆叠两岸，砌出一条壑垒清楚的边界。被富强的银杏叶子遮住的星光，似是敞亮的双目，随风开合，又似春日和顺的雨丝，无声落下。

我一笑：“但愿是福分，而不是倒霉。”

芳馨道：“女人身为女官之首，就是居于一宫主殿，也不违制。只是守坤宫东西的粲英、章华、长宁、永和四宫一贯是给嫔妃住的，故此女人在永和宫只居西偏殿，以示和嫔妃有别。”

廊下的鸟儿嘀嘀娇啼两声，我顺手添了些水：“那就小西吧。这丫头固然年纪小些，却机警。至于名字——畴前红叶和红芯跟着我，都没个好成果，小西就改名为紫菡，紫色的花骨朵，很美。”

绿萼道：“阿谁吴大人，仗着本身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向来也不把人放在眼里。传闻前些日子不是连苏大人的爹爹都打了么？是以奴婢们都感觉，他被世子殿下痛打一顿，也不冤枉。”

我起家叹道：“既然姑姑如许说，那我便去看看她好了。”

纨扇的新竹抵鄙人颌上，凉丝丝的甚是舒畅，“那又何必？蝉食露水而生，质纯淳故鸣清越。‘四月秀葽，蒲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105]。”

芳馨道：“得女人汲引赐名，是这丫头的福分。”

我微微感喟，淡淡道：“红芯夙来手巧，如果是以弄坏了手，当真可惜了。让她好好养着吧。”

红芯的手上还绑着几支正骨的竹棍，是以张着五指，连脸颊上的泪水也不能抹去。我心下一酸，眼睛不由热了。芳馨早便取出帕子为红芯拭了泪。我扶起她道：“都如许了就不必施礼了。”

我微微一哂：“他日要去那边？该去那边，就去那边吧。”

正说着，紫菡端来一碗红豆汤，我一饮而尽，呛得咳嗽不止。一口气上不来，心跳得短长。芳馨一面轻拍我的背，一面骂紫菡道：“胡涂！如何连汤勺也不拿一个来？”紫菡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称罪。

芳馨道：“现在这后宫人少得不幸。圣上亲征返来讲不定要纳妃，如有个娘娘住在永和宫，必是要居于正殿的。”

红芯眼中暴露极大的惊骇，连连叩首，又叉动手指扳着我的手道：“女人……奴婢求女人，千万不要将奴婢送回长公主府，奴婢这个模样，那里有脸归去？奴婢的爹娘若不将奴婢一顿打死，就没脸再留在府里服侍长公主殿下。奴婢不想死……求女人开恩……”

红芯泣道：“女人肯来看奴婢，奴婢戴德不尽。女人这些日子可好么？”

芳馨笑道：“都到夏天了，能不热么？”

锦素掩口笑道：“姐姐对信王世子的事情晓得得一清二楚，连他有没有求官都晓得。”

我见她为了红芯如许操心来劝我，心中也甚是打动：“这么说，我也只好宽恕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