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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女帝师一(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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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然道:“才刚殿下是如何说的?”

高曜歪在榻上,芸儿见状,忙拿了一袭驼毛织花毯覆在高曜身上。高曜合目懒懒道:“犯了宫规,天然有各宫的执事惩戒,再不济,上面另有内阜院各级管事和总管在,何至于要回禀母后,让掖庭属来查问?可见是弥天大罪了。姐姐向来宽大,天然不会要了她的性命,那就打一顿板子撵回家去或打发去外宫做苦役,总之断不能留在姐姐身边了。”

芳馨安然道:“是。女人向来心疼丫头们,不但宽仁,还教她们读书识字。女人明知红芯进了掖庭属便凶多吉少,还……奴婢那日让小西去长宁宫请女人,就是盼望女人能回宫来。只要女人一句话,红芯何用受这番罪!”

【第三十九节 染苍染黄】

我见她哭,心底也有些悔怨。肉痛得短长起来,呼吸之间仿佛有一把水碓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心头,咚咚巨响在我耳边缭绕,连带着左臂和肩头也疼了起来。俄然不痛了,只感觉好累,四肢百骸全都坚固下来,只想躺下安息。只听得耳畔有人惊呼道:“女人!女人!快来人……”

我笑道:“若说这女子是吕后,这神态倒也画得精准。”

因为我的病,芳馨再也没有提过红芯的事情。我偶尔问起红芯的伤势,她老是说红芯很年青,规复得很快。

绿萼忙搬了绣墩请银太医坐下。银太医望了望气色,按了脉道:“女人这是自胎中带来的气虚血瘀。瘀血停滞,耗伤气血,毛病化生,因此体虚。”

苏燕燕直起家子,递了一块手帕给我:“本日天热,姐姐都出汗了。”我道了谢,接过帕子,悄悄拭去额上的汗珠。只听苏燕燕接着道:“实在mm并没有精通面相,不过史乘上总说帝王面貌如何,看很多了,也便晓得了。姐姐只说这画好不好?”

我微微一笑:“委曲不委曲,原不在这上头。既然此案到此为止,这笔录也不必看了,你拿归去誊写存档吧。”乔致应了,拿回笔录躬身退下。

我不解道:“画得虽好,但是并不能教人愉悦。mm为何要给我看如许一幅画?”

银太医叹道:“大人早该请人瞧瞧才是。”

我心中一动:“的确如此。”

四月二十四日,皇后颁旨,封十三岁的徐嘉芑和十五岁的刘离离为从七品女巡,别离做青阳公主和弘阳郡王的侍读女官。徐嘉芑是徐嘉秬的亲mm,被过继给了堂叔,从宗法上来讲,算是徐嘉秬的族妹。而这位堂叔,官居太常,主管宗庙的平常祭奠和四时供奉,是嘉秬的父亲徐司秩的下官。我选她入宫,多少也是因为嘉秬的原因。刘离离是濠州刺史刘缵之女,她的母亲便是前些日子进宫来送我樱桃的那一名。因她诗作出众,皇后言谈当中非常赏识,且厥后她的母亲和京中的亲眷也都安守本分,再没有再进宫来为她说项,是以才被选了出去。

乔致道:“大人贤明。下官也想,若再查下去,也实在无益。只是不彻查,大人又实在委曲了些。”

他身后的小内监捧上一沓新录的证词,仿佛端上一盘新奇热辣的菜肴。我端坐在上,淡淡一笑:“乔大人辛苦了。可禀报皇后娘娘了么?”

绿萼伏在床边,双眼哭得通红:“女人总算醒了,奴婢去请太医出去。”

我不解:“面貌?”

进宫,总好过拖着病体在长公主府苟延残喘。呵,是民气的策划,还是运气的巧思?都无关紧急了。此后的每一步,我都要走得稳稳铛铛。每一天,我都要倍加珍惜。不管如何,我朱玉机,毫不孤负本身!

小西身子一跳,偷偷瞟了高曜一眼。我非常不测:“殿下也不问她犯了甚么罪,便要赶她出宫?莫非便不能容她改过改过,留着查验后效么?”

苏燕燕道:“这画的是吕后在病笃的汉高祖榻前,听他说,必然要善待戚姬。mm感觉这吕后画得甚是逼真。姐姐觉得呢?”

芳馨泣道:“女人如许说,奴婢合该一头撞死。”

我忙问道:“我只是觉得我体虚罢了,莫非是甚么要紧的症候么?”

高曜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就将她撵出宫去好了。还见甚么?!”

我笑道:“形神兼备,是好画。mm是从哪儿得的?”

苏燕燕的右手食指悄悄地抚摩吕后的脸,赞美道:“mm最喜好的,并非此女的神情,而是她的面貌。”

芳馨应了,却迟迟不动。我忍下泪意和心跳加快的眩晕,转头道:“姑姑怎的还不去?”

但见画上一个美人,坐在乌木雕双龙抢珠的长榻边,榻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病笃之人。美人俯下身,似在聆听遗言,唇边固然挂着最恭敬的浅笑,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却瞟着看画之人。眼中有不屑,有不甘,有怨毒,更独特的是,另有一丝高兴。任何一个观画之人,看到如许一双眼睛,都不会心安理得。

乔致走后,芳馨出去禀道:“女人,红芯想向女人请罪,不知女人可见么?”

苏燕燕浅笑道:“这面貌,高额,隆准,剑眉,深眼,覆唇。不但美,并且狠,贵不成言。可说是帝王之相,怨不得今后能女主称制。姐姐说是不是?”

门外一阵大风吹过,带来湿漉漉的初夏气味,银杏叶子哗啦啦地响了一阵,阳光下的树影似是湖上的波光,闪得人目炫。“姑姑是在怪我?”

芳馨拭泪道:“女人病了,还操这些心。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当为红芯的事情求女人,导致女人肉痛晕倒。奴婢罪该万死,请女人惩罚。”

未待我答复,高曜插口道:“掖庭右丞?究竟何事?”

芳馨倒了一盏温热的白水,奉侍我喝了。过了一会儿,我力量规复了一些,便坐了起来。只见绿萼引了太病院的左院判银太医出去。畴前我被乳母王氏推倒在地伤了骨膜,便是这位银太医诊治的。我正要起家施礼,银太医笑眯眯隧道:“病中便不要讲这些礼节了,瞧病要紧。”我笑笑,便安然倚在床头,伸出右腕来。

我大吃一惊,脑中嗡的一声,连发根里都冒出盗汗来。中衣贴在背上有黏腻冰冷的触感,仿佛一条毒蛇沿着脊柱游了上来。天井中有两个内监搬了一缸含苞欲放的石榴花出去,点点殷红,扎得我眼痛。我抚胸沉声道:“多谢银大人。只是我的病情还请银大人不要和任何人提起。现在宫里多事,我不想多事。我的病,我自有分数。”

我从被中伸脱手,有力地拉着她的手指道:“姑姑如许好,我那里舍得。我渴了,拿些水给我喝。”

我正想坐起来,芳馨按着我的肩头道:“女人才醒,还是歇会儿的好,何必焦急坐起来。”

我顺水推舟道:“罢了。既然宫中并无此人,再查下去,就只能查到宫外去了。说不好还要去长公主府上寻人对证,先别说寻到寻不到,长公主府岂是平常之地?若轰动了太后就更不好了。且一番折腾不打紧,倒让内里的人无端猜忌起宫闱之事,甚是无益。不若就此作罢。不知乔大人意下如何?”

信王世子高旸?他如果晓得我的病,还肯娶我为正妃么?

我侧头望了望窗外的天气,见太阳还没掉下去,不由松了口气:“我睡了多久了?殿下这会儿还没放学吧?”

我叹道:“传闻她在掖庭属受了些罪,严峻么?”

银大人道:“谢大人。”

我微微一笑:“大人退休,荣归故里,当真是可喜可贺。”遂向芳馨道,“待银大人离宫,姑姑记得替我备上表礼,道贺大人衣锦回籍之荣、桑榆老景之乐。”

我不晓得。

过了几日,红芯被送了返来。掖庭属右丞乔致亲身进宫回话,态度甚是恭敬:“下官奉皇后娘娘的旨意,拿了大人所绘的画像在内宫外宫查了个遍,并没有寻到此人。又将梨园一干人等缉捕查问,有说见着的,有说没见着的,当真是一团乱麻。红芯女人只说她觉得这画上的丫头是长公主府的,方才与她扳谈,实在不晓得她是何来源。下官大胆,用了些刑,见还是问不出甚么,便将红芯女人归还永和宫。这是此案的笔录,请大人查验。”

高曜道:“定是来找姐姐的,让她出去。”

将高曜接回长宁宫,就在启祥殿用午膳。内里阳光恰好,小丫头们站得齐划一整候在殿外,一声不闻,窗上映着一排乌黑的双丫髻。用膳时按例是不说话的。寂寂天井,唯有风吹过,松声如涛。饭毕上茶,我和高曜正各自捧了一盏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俄然内里小丫头禀道:“启禀殿下,永和宫的小西女人来了。”

苏燕燕笑道:“过年的时候在书画铺里淘的。姐姐既然说好,mm就好生收着,不然定要叫人拿出宫去摔在那老板的脸上。”正说着,小丫头来请行,苏燕燕便抛了画邀我一起去定乾宫。

仿佛做了一个很美的梦,醒来却不记得了。缓缓展开双眼,天青色的簇花帐子垂在头顶,色彩轻温和缓。忽听芳馨的声音在耳畔道:“好了好了!女人醒了!”

银太医道:“倒也不必如此镇静。大人还年青,只要照着方剂日日进补,且不要动气,不成劳累,便可保无虞。只是一样……”说着游移半晌,听芳馨催了两声才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子道,“女人千万不成诞育后代,不然……性命堪忧……”

三年前殿选这一日,我便是站在陂泽殿中驱逐陆贵妃。当时是如何的表情?不安、不知所措、不觉得然,另有几分无所害怕。才不过三年,我却感觉当时的本身很年青很年青。当年的不觉得然,是因为熙平长公主命我穿紫衣进宫以逢迎裘后。当时我心中只想,若选不上也没甚么,归正我并不喜好裘后。可现在,我心中一万分感激长公主,若不是她荐我进宫,以我这副无用的残躯,留在长公主府又能做甚么?莫非能够做一个任劳任怨的管家娘子么?抑或柔桑县主的陪嫁?还是会有一个管家的公子情愿娶我为妻?娶妻有五禁[102],似我如许身有恶疾的,恐怕没有良家子肯与我毕生相伴。

银太医道:“女人这病,早该好好保养进补,拖到本日才……当真是忽视了。”

虽是暮春,日头又好。但风吹入寝殿,却感觉寒丝丝的仿佛溅了些凉水在身上。我双脚拱了拱被子,勉强笑道:“我肉痛得不省人事,都是因为红芯。这会儿姑姑总该晓得我并非无情了吧。”

我悄悄道:“殿下所言甚是。”见高曜要昼寝,因而起家告别。

我冷冷打断:“我有话不瞒姑姑,姑姑也不必兜圈子来劝我。你是怪我亲手将红芯送入掖庭属,不肯顾恤她的性命,是么?”

一出长宁宫,小西便问道:“那女人究竟见是不见?”

我忙道:“回殿下,是臣女宫中的红芯冒犯宫规,臣女回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着掖庭属来查问。不是甚么大事。”

我叹道:“大人说得不错。我自小就气短体虚,幸而一贯做侍读,从未如何劳累过,倒不感觉如何。进宫以后,常觉胸闷,近两年肉痛得有些短长了。”

左胸开端模糊作痛。她如许坦白,我也不能逞强,遂起家扶案道:“自打我升了女校,奉旨查徐女史的命案,这此中有多少难处,多少奇妙,姑姑是晓得的。红芯和我同出自长公主府,却欲陷我于不义。她是我的贴身侍婢,却如此待我,怎不叫我惊骇心寒?做郡王的侍读女官毕竟分歧于皇后调派,你若说我变了,我也无话可说。”

芳馨低眉垂首,侧头拭了泪珠道:“被打了不知多少板子,身上的肉都碎了,又上了拶指,断了两根骨头。”

四月二十二日的傍晚,我打扮一新,绿萼扶着我走入延襄宫。宫中的大槐树仿佛歪得更短长了,乌黑的槐花如雪点一样飘零在头顶。香气固然浓烈,却透着一股清冽之气,比之牡丹芍药等浓艳之花,更多几分刚烈和怆然。我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缓徐行上门路,偶尔低头,瞥见裙角上沾着一瓣槐花,长裙一扫,飘落在满地的落花中,再也辩白不出来。我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稳。陂泽殿的大门敞开,殿中灯火透明,八位候选的女人已分站两旁恭候着我。

小西满头大汗地走了出去,道:“掖庭右丞乔大人遣了人来抓红芯姐姐。红芯姐姐不肯去,这会儿在永和宫大哭,说是要见了女人才肯去。芳馨姑姑使奴婢来回女人,女人可见么?”

芳馨定定地看着我:“女人自打升了女校,似是大有分歧了。”

小西张了张口,毕竟无言。

银大人会心道:“老夫大哥,下个月便回故乡了。大人可寻小徒方毅持续诊治,他定会守口如瓶。”

芳馨的眼中现出错愕之色:“那女人从今起好好保养,可还来得及么?”

我甚是不忍,却仍要硬起心肠来:“请个太医来好生看看,用药保养的银子,都从我账上领。烦请姑姑去奉告红芯,让她放心养伤,旁的今后再说。”

我没偶然候去记念那些将来不能出世的后代,因为殿选女官的日子就要到了。每天都有内阜院的总管到永和宫来回禀殿选的筹办事件,另有两三个命妇以向太后和皇后存候为名进宫,顺道到永和宫来拜访。我早已叮咛过芳馨,非论来人是谁,只如果宫外的,人和礼品一概回绝。

芳馨嗵的一声跪在我的面前,泣道:“奴婢和女人朝夕相伴,怎不知女人的难处?奴婢也晓得红芯此次犯了大忌。可她已经知错了,且又受了这番经验,莫非还不敷么?女人这会儿若不去瞧瞧她,她又怎能放心养伤?岂不是要送了这条小命?奴婢哀告女人,便去看一眼吧。”中间侍立的小西等几个丫头见芳馨都跪下了,都纷繁跪下。

乔致道:“下官已经回禀了皇后娘娘,娘娘不得闲措置,命下官将此事细细奉告大人,凭大人裁夺。叨教大人,此案该如何查下去才好?”

芳馨道:“奴婢不敢。只是女人畴前最听不得用刑啊,打死人这些事情,现在听红芯伤成这个模样,也不肯去瞧瞧。女人晓得么,红芯伏在床上,只剩半口气了,她苦苦要求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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