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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女帝师一(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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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萼瑟缩道:“奴婢不敢。”

我紧紧捏着高旸所赠的白玉珠子,感喟道:“我虽是长公主府出来的,但进了宫,就不能再怀旧恩,对太后、圣上与皇后尽忠才是最要紧的。红芯和内里的人私相授受,陷我于不忠不义,自当严惩。姑姑说,是不是?”

守坤宫中,廊下的牡丹开得恰好,斗大的花朵,重重薄绡,暗香恼人。花上悬着一只湛蓝的鹦鹉,几个小宫女正围着教它说话。池边三三两两的小丫头倚着汉白玉雕栏,掰了面饼喂鱼,几只肥硕的鲤鱼点头摆尾地过来抢食,溅起清冷的水花和女人们动听的笑声。

倘若她答,她们来往发言只是这两日的事情,倒有几分可托。但是红芯太急于证明她只是信错了人,而并非被人拉拢来摸索我,遂答了“三个月”,倒是弄巧成拙了。

我心中一跳,身子却纹丝不动,缓缓睁了眼。红芯的面孔在镜中甚是安静恭敬。我浅笑道:“红芯,你和我同是长公主殿下送进宫的。有些事我不想瞒你。明天戏园子里的阿谁小丫头,是宫里出来的,不是长公主府的。”

我笑道:“你去看她了?”

皇后道:“本宫会让掖庭属彻查此事。至于红芯,本宫记得她是长公主送入宫中的吧。既然谗谄旧主,又悖逆新恩,甚是可爱。待掖庭属鞠问明白就交给你措置好了。”

我问道:“她在梨园多久了?你和她来往多久了?”

绿萼不敢多言,只得奉侍我换过衣裳,又唤太小西,跟我一起去定乾宫。到了御书房,方知本日皇后早朝后就回守坤宫了。

她如许平静,我倒有些思疑我是不是错怪了她。我佯怒道:“你胡涂!你健忘了当年于大人的母亲杜衡姑姑是如何死的了么?你还敢在宫外胡说?你不要性命了?!”

我将檀木梳子递给她道:“快些梳头吧,千万别误了殿下上学。”

小莲儿笑道:“就晓得姐姐是最疼我们的。”

我肃容道:“蒙娘娘厚爱,原不该辞。只是本日来,一是向娘娘存候,二来有两件要紧的事情要回禀娘娘。坐着奏事不敬,请娘娘容臣女站着。”

芳馨躬身觑着我的神采:“女人说得非常。”

平常非论身边的人如何,只要有必然之规,我都不怕。比方,红芯本来就是长公主府出来的,是以我也不在乎她暗里在长公主进宫存候时流露我的平常举止;芳馨和绿萼是内阜院拨给我使唤的,我虽则信赖,却也不能将我心底最深处的思虑奉告她们。明天在梨园中阿谁摸索我的小丫头,倘若真是从内宫出去的,必定早有策划。固然我还没来得及奉告红芯,但她已猜出我极想将宫中情势奉告长公主,方有此一出好戏!

红芯道:“她是正月里进宫的,奴婢和她交代,也有三个月了吧。”她的脸上有惊骇、骇怪、猜疑、胆怯等诸般神情,恰到好处。但是我鉴定,她在扯谎。

我微一嘲笑:“我现在本身难保,那里还能援救姐姐!下去吧,这里不消你奉侍了。”

从大书房返来,我拟了殿选女巡的名单,又画了一幅画,见快到巳时,方才唤过绿萼道:“替我换衣,跟我去御书房向皇后存候。”

红芯正要答话,我冷冷道:“抬开端来回话。”

忽见苏燕燕扶了小丫头的手出了西配殿,见了我忙上前施礼。我屈膝行礼,笑道:“mm这会儿是去接平阳公主放学么?”

“巷子儿说,她在宫中之事甚是隐蔽,暂不叫让女人晓得。”

金砖冰冷,抵在额头,有彻骨的寒气袭入脑府。我含一丝嘲笑,宁和道:“臣女智小而谋大,力少而任重。[101]那巷子儿和红芯不知是何人教唆,若此辈不断,臣女应接得空,恐负娘娘重托。请娘娘另寻能臣,主理此案。”

我侧头拈去肩头掉落的一根长发,淡淡道:“问清楚了。”

我清算起书画,扫了她一眼道:“你如何了?是冷了么?”

红芯走到我身后,探身拿起芳馨方才放下的檀木梳子。我自镜中看她一下一下地动着,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被我看得不美意义起来,讪讪道:“女人的神采不好,是夜里没睡好么?”

前有皇后深不成测的情意,后有熙平长公主的弥山罘网,中间是我的“挈瓶之智”,只怕不能“守不假器”[100]。最令我惊骇的是,红芯终究还是叛变了我。

我笑道:“是mm画的么?进宫这么久,倒不晓得mm善画。”

苏燕燕道:“本来是的,只是可贵在守坤宫遇见姐姐,倒有一事要求姐姐。”说罢对身边的小丫头道,“去把刚才我新得的那幅画拿出来。”

“为甚么不奉告我?”

红芯的声音在殿中反响,瓮声瓮气不甚清楚:“我早些来,你便早去歇着,如许不好么?”

红芯问道:“女人起来了么?”

我又道:“暂将红芯锁在房里,让小钱派小我看着,不准她寻短见,也不准任何人见她。”

芳馨道:“那女人预备如何措置红芯?”

但见莲花池旁,两岁半的华阳公主穿一件橘色簇花绸衫,正嘻嘻哈哈地追兔子。身后跟着两个乳母和四五个小丫头。我忙上前存候,华阳公主认得我,含混不清道:“朱大人……”

红芯和巷子儿若在内宫通报动静,那么就当晓得这巷子儿是内宫宫女,因为梨园里的杂役丫头和新徒是不能进内宫的。若说她们一向在宫外说话,那就更是荒诞。我升做女校才不过十几日罢了,在这之前,我和我身边的宫女们是不准踏出内宫宫门的。

从椒房殿出来,太阳快升到头顶了,我几近能感遭到汗意凝成针尖,密密麻麻地扎在背上。我抚胸喘了两口气,方扶着绿萼的手缓徐行下门路。

皇后放下名册,又笑道:“好轻易明天借着舞阳君进宫的由头不看折子,竟然还是得看。”说罢将名册还给我,“是你挑的,天然都是好的。本宫乐得安逸,就不看了。殿选的日子定了么?”

红芯听到我提起她昔日的名字,浑身一颤,连连叩首道:“奴婢知错了!求女人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援救奴婢!”

她几近要哭了出来:“奴婢无知!奴婢有罪!求女人宽恕!”

我看着她头上的银环,那是三年前死去的红叶的遗物。我心中一痛:“你究竟是几时将宫中之事奉告她的?在我们迁入永和宫之前,还是以后?”

“回娘娘,殿选女巡,是宫中盛事,臣女不敢擅专。还请皇后娘娘明垂谷旦,臣女好依旨去办。”

我忙道:“皇后娘娘有命,臣女不敢贻误。”

我站在椒房殿外,伸脱手。柱影覆在我的掌心,如一抹轻纱。五指投下的日影,落在地上。本来,即便一动不动,也是能够辨出阴阳来的。

小莲儿道:“女人明天起得早,已经在梳头了。姐姐快出来吧。”

绿萼本来在熏衣裳,闻言周身一颤,低头道:“是。女人要穿哪身衣裳?”

红芯双唇微张,眼睛里有一瞬的失神,随即现出错愕无措的神情,跪下颤声道:“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觉得那是长公主府的丫头。奴婢还奉告她——”顿时侧身坐倒,掩口说不下去了。

皇后道:“青阳已经上学了,不宜再拖下去了。那就定在四月二十二好了,你这名单留在这里,午后本宫让人照着拟旨,宣她们进宫遴选就是了。另有何事?”

走进西偏殿,但见皇后只穿了一件粉白底绣芽黄迎春花的家常短袄,歪在榻上喝茶。这一身轻浅柔滑、半新不旧的色彩,仿佛是好久之前闺中女儿的打扮,为她增加几分可亲之色。一个身着妃色宫装的中年女子坐在皇后劈面的圈椅中,笑吟吟的很有对劲之色。只见她约莫三十七八岁,固然保养得宜,却并不甚美。我晓得,这便是当日殴打苏燕燕父亲的吴省德的母亲——皇后的长姐舞阳君。

绿萼更加胆怯:“没……没有。”游移了好一会儿才道,“红芯在房里哭得嗓子都坏了,女人……”说罢低头不敢看我。

我上前端端方正向皇后和舞阳君行了大礼。皇后道:“赐座。”

虽已到暮春,晨风尤有凉意。想起了入宫前的阿谁夏季,冷风砭骨,荡漾入怀,连抱着烧热的手炉也不能暖和分毫。当时另有一只果断有力的手托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现在,却当真甚么都没有了。我只要我本身。

我笑笑,徐行走下书案,顺手拿起绿萼正搁在衣架上感染的朝服:“就这身吧。”

正在寝室梳头,只听小莲儿在外笑道:“红芯姐姐明天倒早。”

帘子一掀,红芯闪了出去。芳馨道:“你来得恰好,女人正梳头呢。”

我在镜中看芳馨一眼,芳馨便放动手中的檀木梳子,浅笑道:“奴婢想起来明天皇后赏了一些燕窝下来,奴婢去后厨炖上,女人从大书房返来好用的。”说罢退了下去。

【第三十八节 挈瓶之智】

瑶席一手抚着方才梳好的快意高髻,一手扣上翠色绒花,带领部下的六个小宫女急仓促地从后院角门走了上来。行经我身边有半晌的游移,转头一瞧,顿时惊呼道:“大人如何一小我当风坐着!”说着一挥手,身边的小丫头忙进悠然殿唤起芳馨和另一个当值的小宫女小莲儿。芳馨慌镇静张地出来,扶我进殿打扮。

一声感喟,晨风又凉了几分。我驰念父母姐弟,驰念西庭梨花,驰念那只暖和而果断的右手。东方模糊透出一抹红,长天如洗过的锦帛,垂垂被赤色浸上。我的心,也被这赤色侵浸,变得冰冷。

皇后笑笑,意味深长道:“玉机当真是见微知著,观人入微。很好。”

我双手呈上殿选女巡的名单,恭敬道:“这是臣女暂拟的殿选名单,请皇后娘娘过目。”

舞阳君将我高低打量一遍,眼中一亮:“年纪悄悄的女人,当真是有仕进的模样。既然皇后娘娘有要事,臣妾就先辞职了。”说罢站起家来福了一福,躬身退了下去。

桂旗出来宣我进殿,又笑道:“皇后娘娘的长姐舞阳君进宫来了,正在西偏殿说话,女人出来了,也要向舞阳君存候才是。”

红芯没有半晌游移,低低道:“是巷子儿么?”

皇后道:“玉机实在不必如此。玉机案验迅疾,办事得体,慧全表里,忠心可嘉。何谓智小力少?过分自谦。本宫用人不疑,玉机也万不成有此顾虑。起来吧。”

我站起家来道:“臣女谢皇后娘娘恩情。不知皇后娘娘要如何措置巷子儿和红芯?”

乳母上前来行了礼,柔声对公主道:“公主该去给皇后娘娘存候了。”说罢抱起公主进了椒房殿。

一夜不能安睡,连带芳馨也不能合眼,多次起家到我床前检察。天刚亮,我便起家了。芳馨在外间和衣而卧,呼吸轻浅均匀。我不忍吵醒她,便单独披衣,开了寝室的门,直踱到院中的银杏树下。树下的樱桃木“事事快意”圆桌上躺着几片苍翠而小巧的银杏叶子,轻风扫过,银杏叶落在椅子上,借着风势荡开多少轻尘。我展袖拂去椅子上的银杏叶,坐了下来。

我叹道:“皇后托以重担,又有徐大人的委曲在那边,就算巷子儿真是长公主府出来的,我也不会听她说一个字,更不会向外说一个字。但她是个宫女,你又和她来往三个月那么久,想必上面已晓得得一清二楚,就只等我入彀呢。恰好我又一个字不听,一个字不提。小菊姐姐,你倒说说,我要如何做才气让皇后晓得我的忠心?”

我点头道:“多谢姑姑提点。”

我合目一笑:“明天夜里睡得太迟,走了困。对了,明天我在梨园里遇见了一个小徒,自称是长公主府出来的丫头,说是长公主有话传给我。你认得她么?”

我垂首道:“是。”

苏燕燕笑道:“姐姐讽刺,那是我在内里新得的一幅仕女图。传闻姐姐最喜好画美人,故此请姐姐批评批评。”说着拉着我一道进了南厢,只见小丫头已经将画卷展开,陈放在书案上。

我深深吸一口气,低头缓缓道:“昨日臣女偶尔去外宫的梨园散心,遇见戏园子里的学艺新徒巷子儿,自称是长公主府的奴婢,说长公主听闻内宫之事,有要紧的话要叮嘱臣女。臣女深知徐女史的案子连累到长公主府,长公主理应避嫌才是。是以严辞回绝,马上回宫。回到宫中,臣女细细想来,这小丫头进退有度,辞吐不俗,且头上还戴着内宫的头面。她是内宫宫女,绝非长公主府的丫头。”

皇后叹道:“这怎能怪你,起来吧。”

皇后笑道:“朱大人身着朝服,倒是分歧平常。究竟有何紧急事?”

我微微一笑:“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皇后笑道:“才这么两天,你便都看好了!”说罢展开名册。

芳馨道:“是。”

红芯伏地不起,只是抽泣。内里的芳馨听到声音,忙出去检察,见状立即叫两个内监将红芯架了出去,返来问道:“女人问清楚了?”

皇后奇道:“竟有此事?”说着坐了起来。

我微一抬眼,但见皇后双颊微微一颤,现出无懈可击的诧异之色。我复又垂眸看着皇后脚上的水红色的牡丹绣鞋:“昨日是臣女的侍婢红芯鼓动臣女去梨园的,是以臣女返来便严审红芯,才知她竟瞒着臣女和巷子儿已来往数月!巷子儿冒充长公主府侍婢,诱臣女犯法,废弛长公主清誉,蓄意挑起君臣分歧,后宫不宁。其意堪查,其心可诛。臣女不敢不马上回禀皇后娘娘。且臣女已将此女绘像,请皇后娘娘下旨彻查!”说罢呈上我方才在永和宫里画好的一幅肖像,“臣女识人不明,甚为惶恐,特诣阕请罪。”说着跪了下来,伏地不起。

红芯固然仰起脸来,却还是垂着眼皮,双唇一颤,轻声道:“在长宁宫里,奴婢就去过戏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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