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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女帝师一(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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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思诚笑道:“何为庸人?”

紫菡和若兰蹲下身子为锦素换鞋,锦素一面抬脚一面道:“剑法美好,我就多看了一会儿。”

固然下雨,却也闷热。高思谊只穿一件素色交领长衫,一抹青巾歪在脑后,不戴冠,不系带,不穿鞋袜。高思诚却端端方正穿了一件圆领白袍。他的双手并不算苗条,手指却非常有力。奏曲结束还是套上一蓝宝戒指。

我笑道:“前些日子我在书廒清算书目标时候,瞥见畴前太祖的书房中有一方缺了一角的龙纹砚。我似是听哪位女巡说过,当年先帝对陈四贲动了大怒,砸坏了一只宝贵的砚台,想来便是我看到的这块了。”

锦素又欢乐又忐忑。那侍女上前来行了一礼,说道:“王爷略备薄酒,请二位大人畴昔叙谈。”

高思谊不甘逞强:“相互相互,若论剑术和兵法,畴前三哥样样强过我,现在这‘别的好处’,也当比我更善于才是。”高思诚一怔,与高思谊相视大笑。笑声在湖面上泛动开去,如长风卷起烟雨。我不由掩口而笑。

我笑道:“王爷谬赞。惠风畅雨,诗酒琴剑,实是欣喜平生。”

高思谊抬头吞下最后一杯,长舒一口气道:“本来这酒是大哥酿的,我却不晓得。好虽好,只是软绵绵的,喝起来不痛快。”

高思诚道:“四弟久在西北,定是爱饮烈酒。”

我低头一笑:“宫里的人又有谁对周贵妃的事情不留意呢。”

高思诚笑道:“金沙池的雨景,自是不能错过。小王也有好几年没见着了。”

高思谊道:“就是渊姐姐的孪生姐姐,名叫周澶。”他向天打了个哈哈,“天之所授,至贵至德!二哥君临天下,我们却都是草芥了。”俄然又齐截道,“三哥呢,畴前剑术还在我之上,现在却醉心箫管丝竹。”

高思诚道:“皇后娘娘已经指了一名女人侍读,只是还未入府。”

高思谊蘧然展开双目,眸中闪过一抹森冷剑光:“讲错讲错,二位大人勿要见怪。”说罢转头问侍女要茶喝。但是茶还没有上来,他却顺手拿过锦素的茶盏,抬头一饮而尽。嚼了几口茶叶,全都吐在地上,有一片还溅在了锦素的长裙上。锦素缩了缩脚,悄悄抖了抖裙角。那侍女捧着新沏的茶,却踌躇起来,不知该将茶奉与高思谊还是奉与锦素。

只见锦素换了一条瓷白地连珠团花蜀锦长裙,腰肢一动,波纹涣涣,柔光靡丽。锦素扶着若兰的手缓缓上前,怯怯向高思谊伸谢。高思谊大咧咧道:“何必言谢,于大人喜好便好。”

“渊姐姐”就是周贵妃,但是“澶姐姐”又是谁?锦素忍不住道:“澶姐姐?”

高思诚淡然一笑,表示侍女将茶放在锦素的面前:“不错。”

忽见高思谊收剑跃下,飘入水阁,悄悄巧巧地落在高思诚的身边。锦素怕他落水,忍不住轻呼一声,待见他安然落入水阁,顿时吁了一口气。我不觉好笑,正要唤她分开,却见水阁中的两兄弟已看了过来。我和锦素只得远远行了一礼,两人也遥遥行礼。高思诚向侍女说了句话,那侍女已然撑了伞上桥了。

听闻信王纳妾之事,锦素微窘,不由涨红了脸。高思诚推了推弟弟:“还没醉,就胡言乱语了。”

高思谊道:“某日,我偶尔路过砻砥轩,闻声弘阳郡王对他的侍读说,‘一人有庆,兆民赖之’[116],接着滚滚不断地提及秦国的历代贤明君主,竟然连宣太后和戎人生子[117]的事情都晓得得一清二楚。谁知这位侍读女官便开口教诲曜儿,不当窥测这些宫闱秘史。弘扬郡王讨了个无趣,当即便开口不说了。似那位侍读女官,便是庸人。”

锦素满眼羞怯,回身道:“姐姐我们走吧。”

锦素蹙眉摇首。高思谊叮咛侍女奉侍锦素换衣,锦素忙道:“殿下不必操心,小事罢了。”

我笑道:“下官畴前在宫宴上,曾数次听闻王爷雅奏,欢乐轻巧有之,轻柔舒缓有之,刚才的激昂筝音,倒是从未听过。有幸一饱耳福,也不枉此生了。”

我正要扣问,却听侍女道:“于大人返来了。”

高思诚笑道:“大人过誉。四弟的剑法是周贵妃发蒙传授的,若说精美,第一个当数周贵妃。只是大人不是遇乔宫里的人,以是不常见到。若见了,只怕四弟的剑法便不复在大人眼中了。”

高思诚打趣道:“畴前只晓得四弟善于剑术兵法,想不到现在,更添了别的好处。”

这一日锦夙来玉梨苑略坐,被一场大雨阻住,待雨势转小,她发起去湖边看雨景。实在我很不爱好雨天,也并不感觉雨天的湖景有甚么都雅。但看到锦素兴趣勃勃,也不忍回绝,因而各自撑伞,连丫头也没带,便出去了。

高思谊将空盏重重顿在桌上,点头晃脑道:“三哥,我们四兄弟,都学过剑术和骑射,到现在唯有我――”说着用食指稳稳指住本身的鼻尖,“我――至今未曾荒废。”

我向来没有和高思诚与高思谊深谈过,今见两兄弟琴剑和鸣,非常默契,亦不觉猎奇起来。且高思谊夙来和慎嫔亲厚,今番有此良机深谈一番,正合我意。因而安然道:“王爷美意,下官恭领。请女人带路。”

畴前我觉得睿平郡王高思诚醉心乐律,方才偶然政事。现在看来,是因为他早知天子忌讳宗室涉政领兵,以是才放心做个繁华闲散的王爷。那么他娶布衣王妃董氏,也是决计的么?

高思谊笑道:“朱大人如果喜好,我便叫人再送两匹来。想来关中另有。”我正要伸谢,忽见他一拍额头,“我竟健忘了。似朱大人这般得皇后的正视,还怕没有蜀锦裙子穿么?”

有睿平郡王和昌平公伴随在身边,太后的表情好了很多。睿平郡王高思诚雅善乐律,是以湖心岛的岸芷阁和汀兰阁上,常有吹打和歌颂,宴饮也远比宫里来很多。除了宴饮,我并不常见到睿平郡王和昌平公,他们也阔别宫眷,住在北岸的山顶上,甚少来南岸。

不过一会儿,酒坛子就空了。高思诚举杯笑道:“大哥整日无事,只是在王府里酿酒。想不到倒是四弟成了他的知己,饮得最多。”

三位公主和皇后同住,皇太子高显和弘阳郡王高曜别离带着侍读女官独居一院,其他三位女巡同住在霁清轩中。皇亲当中,只要睿平郡王高思诚一家和昌平公高思谊来了。

高思谊笑道:“我在关中之时,曾有蜀地的官员送了我几匹蜀锦,回京后都献给了母后。母后恰有一条裙子做得不称身,我去问她讨来,恰好赠与于大人。”

我见锦素暗中四望,心中好笑,便问道:“如此好景,如何却不见了国公爷?”

高思诚笑道:“四弟在关中作战,乃是国之干城。若说四弟笨拙,天下便没有聪明人了。”

高思谊虽喝了很多酒,面色倒是惨白。他半闭着眼,俄然嘲笑道:“大哥整日在王府中,不是纳妾就是酿酒。妾侍是一房比一房年青,美酒却一年比一年陈。”

高思诚甚是谦逊:“得朱大人亲口一赞,小王喜不自胜。”

酒菜整治结束,世人落座。雨丝落在湖面上,收回孔殷而喧闹的声响。畴前我看书的时候,最不喜好耳畔有如许的声音喧华。但是自听了高思诚一阕筝曲,这雨声便化为雨丝所奏出的琴音,是六合间的反响。酒是竹叶青,入口绵甜,余味悠长。我和锦素不善喝酒,三巡以后,便只喝茶。高思诚和高思谊也不劝,只是自斟自饮。

每天不是在书廒看书,便是在玉梨苑中读书作画。只要凌晨和傍晚,才偶尔去湖边漫步。夏季冗长,我又畏热,整日都在屋子里守着冰遁藏室外的炽烈。

我听他贬抑刘离离,一时不便作答,只得转而问高思诚:“下官记得松阳县主本年也该有五岁了,王爷可选好了侍读?”

我笑道:“国公爷剑术精美,与王爷琴剑和鸣,令人叹为观止。”

高思谊一挥手,正要答话,却听当啷一声,锦素面前的茶盏被打翻在地,瓷片飞溅,茶水都泼在了锦素的裙子上。锦素顿时站起家来,若兰赶紧上前来拿帕子擦拭,一面体贴道:“女人可有烫着?”

皇后平话廒中另有很多藏书,一向无人清算,既然我来了,也不能闲着,是以命我独居在书廒东面的玉梨苑中。小小一座院落,只要三面土墙,爬满了橘红色的凌霄花。幸亏屋舍还多,只是尽皆小巧,不能和悠然殿的轩阔比拟。院中遍植梨树,连绵向北,直抵金沙池畔。一座汉白玉孔桥笔挺地深切湖中,连接一座小小的湖心岛,岛上东西两面,别离是两座阔朗的水阁。岛心最高处,是一座观景八角亭。金沙池并不太大,但是比起益园中的小池,毕竟是云泥之别。湖边密密开满了荷花,清风远来,香气恼人。

高思谊俄然伸出食指浸在锦素面前的新茶中,湿淋淋地提出来,在桌上划了一道:“大哥,最早随父皇学习骑射,这会儿却醉倒在和顺乡里,恐怕连弓都拉不开了。”

我又惊又喜:“mm穿戴很都雅。”

芳馨笑道:“也是。贵妃是皇太子的生母,世人天然会特别留意。想想皇后监国,贵妃随军,都是奇女子呢。”

这两位太祖的皇子,同是尚太后所生,是当明天子的同胞弟弟。有太后的庇护,他们虽有各种难处,却不惮宣诸于世。但是信王是异母长兄,自污到不堪的地步,却不能为本身辩白半句。

我深思很久,竟没顾得上答复高思诚。忽听高思谊笑道:“三哥多虑,朱大人岂是那等庸人?”

我一笑而过,淡然不语。梅林梨苑、楼台馆榭、潇潇雨幕、茫茫水色。唯有汴河以一成稳定的姿势,悄悄向东流去。锦素过后谈起此事,言语中粉饰不住对高思谊酒醉轻浮的绝望之情。而我老是会想起他偶尔的冷寂和紧紧指住本身的手指。杯中之物是言语和心境的绝好粉饰,就如同那日的雨。而那日的竹叶青,公然是信亲王经心酿制的好酒。

周贵妃的修为我怎能不知?但是提及周贵妃,我又忍不住猎奇道:“听闻周贵妃的剑法传自太后,那太后的剑法……”

我抬头看着西面的书廒,不由堕入遐思。芳馨捧了绿豆汤出来,笑问:“女人在想甚么?”

我笑道:“王爷已遣了人过来,如何能如许就走?”

我低头啜了一口汤,很淡:“以是慎嫔输给她们,理所当然。”

他口中的酒气和着茶叶的暗香劈面而来,我屏住呼吸,摇了点头。高思谊拍案道:“因为二哥去学火器了。二哥的福分最好,他练剑时,有渊姐姐陪着。他学火器时,有澶姐姐教。”

高思诚最后划了一道,但是指尖早已没了茶水,皮肤紧贴着桌面划过,瑟瑟有声。“你们要么至尊,要么狷介,要么会纳福,唯有我――笨拙之极。”

高思诚笑道:“周贵妃在剑术上有过人的天禀,乃不世出的怪杰,母后远远不及。”

高思谊忙起家见礼:“粗心粗心。”

高思诚道:“四弟在前面换衣。”

过桥入了水阁,高思谊却不见了。侍女们正在撤换桌上的残羹剩肴,又新开一坛新酒送了过来。高思诚起家驱逐,笑道:“小王和四弟偶尔念起金沙池的雨景,想不到竟能遇见二位大人。听闻二位大人书画双绝,小王有幸得遇,若蒙指导,方不负平生志向。”

高思诚笑道:“于大人尽管收下便是,何必推让。”说罢一挥手,他身后的侍女赶快去了太后所居的仁寿殿,半晌间就将裙子取了来。锦素看看高思诚,又看看我,只得向高思谊道了谢,陪侍女去前面换衣。

忽听身后侍女道:“昌平公到。”我和锦素忙敛衽施礼。锦素扬眸望了一眼,复红了脸低眉垂首。

芳馨道:“女人老是对周贵妃的事情特别留意,连如许纤细的事情都探听了来。”

沿青苔伸展的小径走出梨树林,面前豁然开畅。雨幕下的金沙池烟水茫茫,北岸的山陵只余恍惚的表面。脚下鹅卵石漫铺的巷子,通向火线的汉白玉孔桥。锦素谨慎翼翼地走着,恐怕滑倒,绣花丝履已然湿了大半。她蹙眉道:“出门仓猝,竟然健忘了穿木屐。恰好连丫头也没跟着。”

我不由笑道:“谁让你如许心急?罢了,明天我做你的丫头,替你归去取好了。你在这里站一会儿别动。”不等她辩白,我已经回身去了。

待我从玉梨苑取了木屐和洁净鞋子,又唤了丫头回到原地,锦素已不见了。向西望去,却见她在孔桥边鹄立。我走到她身后不远处,已模糊闻得湖面上有清越激扬的筝音传来。悄悄走近,才发明睿平郡王高思诚独安闲汀兰阁中抚筝,更令我吃惊的是,昌平公高思谊独立在汀兰阁顶,手执宝剑随筝音起舞。剑势美好,衣袂飘若翻云,白衫亮丽而纯粹,全然没有被雨水沾湿后的暗淡与沉闷。

我走到锦素身边,她尚不自知,只是定定看着阁顶之上的高思谊,若瞻仰神明,目光眷恋而竭诚。我悚然一惊,忽想起当日锦素向我诉说贵妃赐婚一事时,她无端羞红了脸。莫非她认定的人,竟然是高思谊么?若兰唤了两声,锦素见了我,顿时不美意义起来:“姐姐是几时返来的,也不说一声。”

锦素听他说得不堪,不由皱了皱眉。高思谊又齐截道:“二哥,十岁起便随父皇游猎,且是母后亲传的剑术。但是自从封为皇太子,便再也没有摸过剑。”说着向我道,“朱大人晓得是为甚么?”

高思诚笑道:“大人恕罪,我兄弟酒后爱说胡话。”

我笑道:“也是才返来。”说罢看着湖面,“王爷和国公爷兴趣倒好。”

芳馨笑道:“那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想必连贵妃娘娘本身都记不清楚了。”

六月的一日,下了一场雨。我昼寝起来,便坐在梨树下小憩。风自湖上远远吹来,颠末一大片富强的梨树林,只余一缕荏弱的暗香。头顶上的青梨垂累敬爱,如小儿紧握的拳头。金沙池清波泛动,偶尔涌上南岸的浪花,浸湿青石缝中的茸茸青苔,像母亲和顺的抚摩。

高思诚安闲道:“小王平生无甚弘愿,唯爱乐律罢了。”

我笑道:“姑姑,我传闻当年周贵妃便是在那座书廒里听到父亲被陈四贲暗害的动静,厥后借着一场戏文为父亲复了仇,是不是?”

我和锦素见他酒醉荒唐,相视一眼,不由呆了。锦素怔了半晌,忙道:“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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