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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女帝师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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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听到本身外甥的名字,目光一动:“当真是快啊。”

景园真静。六合间仿佛只剩了我一人。

我哼了一声:“那么姑姑想一想,这一次在实录中增加莫须有的女主不祥之兆,是为了甚么?”

今春征马不敷的事,皇后虽没有究查,想来对封司政也非常不满。何从明、方仲雄、齐伟荣和吴省德不过是六品言官,如何敢等闲弹劾当朝司政,引致宦海震惊?多数是他们的上官、苏燕燕的父亲苏司纳授意的。别的罪名倒还罢了,连封若水也连累出来,清楚是为了给苏燕燕减轻罪恶。

奏章落在我的脚边,噗的一声陷没于灰红色的长毛中。我拾起奏折,展开读道:“臣伏讫圣躬康宁,昧死再拜。昔贰师[22]率厉数万,飙卷西域,三千天马,入玉门关……”

我一怔:“恼了陛下?”

这是一封联名弹劾封若水的父亲封司政的奏章,内里列数封司政多少不端。此中有贪赃纳贿、卖官鬻爵、纵奴杀人、并吞官地、养马惜售、占矿铸币、交朋结党、构扇是非等各种罪过。封司政的嫡妻邵氏在内府残害婢女,埋尸数具。封司政的独子有一日寻人扶乩占卜,说府中克日会有祸事,一人当死。封公子为了应谶,便杀了一个夙来不睦的外人,将尸身藏在府中,以完此劫。皇太子头七那日,封公子不顾国丧,自烟花之地纳妾一人,纵酒好色,去处荒废。封司政的独生女儿封若水沽名钓誉、实无真才,在宫中为女巡,教诲皇长女义阳公主不力,导致公主和两位皇妹短命,更致皇太子发癔症跳楼身亡。如此各种,罄竹难书。最后,这几位言官要求皇后将封司政免官,鞠谳详查。

我惊诧:“太后为何如许自苦?”

前两日的喧华,是因为掖庭属的人来了景园。天子畴火线下旨,抓捕监禁宫人,大违皇后本意。但是那是圣旨,皇后也无可何如,只能躲在玉华殿闭门不听。天子如此行事,明显是在怪责皇后措置迟缓,手腕太软。想来皇后郁郁不欢,这才病了。

我赶紧起家施礼。只见皇后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红色短袄,也没梳髻,只将长发拿绒线绑在颈后。长裙乌黑,无一丝纹饰,也没有吊挂坠裾玉佩等物。皇后在书案前坐定,穆仙赶紧为她披上一件氅衣。皇后叮咛道:“口中寡淡,前面另有甚么茶点,都拿上来。”

我摸索道:“当年臣女也曾查阅起居,都是臣女的忽视。”

他有他的抱负,有他的难处,我不会怨任务何人。

皇后伸手拿了一封奏章:“罢了,再睡也睡不着了。前两天景园喧华不休,本宫睡得很好。明天静悄悄的,反而睡不着了。你说奇不奇?”

皇后打断道:“罢了。这必是要求从西域买马,改进我朝战马的。须生常谈了。读这一封吧。”说着又抛了一本过来。

我低头道:“固然只是读,但臣女不敢与闻国事。”

我问道:“太后一贯练武不辍,身材安康得很,如何会无端端着了风寒?”

只听慎嫔又道:“实在我也恨他。他——”俄然她目光一动,透露极度深切的愤激、仇恨与不屑,她张了张口,垂眸隐去那一瞬的失态,转眼向别处道,“我恨他,但是太后却对我很好……”

穆仙躬身退下,皇火线才向我道:“久等了,坐吧。明天穆仙做了栗子羹,你也尝尝。”

皇后道:“明天另有明天的奏章,永久也看不完。这会儿头痛得很,也实在不想费眼力,你来得恰好,本宫便偷个懒,听你读几封好了。”

皇后听罢,半晌不语,面上亦无喜怒之色。我捧着奏章,大气也不敢出。薄荷香料的气味愈发浓烈,搅得杀意如沸水初沸,连珠不断。很久皇后才道:“穆仙……换檀香上来。”

我体贴道:“这会儿已快到中午,太后便睡下了,一会儿还能定时用膳么?”

我展开看了一眼,身上顿时出了一身盗汗,半晌不语。皇后道:“怎的不读?”

我欠身谢过。举目只见皇前面色略黄,眼皮浮肿,又见她左手边堆得高高的几匝奏折,不由体贴道:“娘娘如果感觉倦怠,还是多安息为好。”

皇后道:“那就先用一碗栗子羹再读。本宫命他们预备好茶水。起来坐吧。”

我瞠目不知所对,怔了半晌方道:“臣女不敢议论政事。”顿了一顿,又道,“娘娘要派人详查么?”

慎嫔深深点头,再一次道:“为了他,我情愿赴汤蹈火。”

小罗一怔,叹道:“娘娘是有些不大痛快。不过大人来得恰好,大人善解人意,陪娘娘说一会儿话,想来就无妨了。大人请到内里稍坐。”

我心中一动。慎嫔早已承认了父兄的罪与本身的莽撞,多年来一向修身养性。既然如此,那一刹时极度的仇恨又是从何而来?莫非她已发觉到甚么了?

芳馨向紫菡道:“你出去和绿萼一道用饭吧,女人这里我服侍。”

我微微嘲笑道:“读两篇奏章,本来不算甚么,可本日这一读,倒教我明白了很多事。”

小罗道:“太医都在太后跟前。娘娘说小病罢了,多安息就好了。”说着请我坐下,躬身道,“奴婢去泡茶来。”

我恭敬道:“谢娘娘赐膳。”

我合目懒懒道:“皇后把我留在那边为她读奏章,莫非我不读?只怕今后另有呢。”

穆仙仓猝带了两个内官上来,将雕斑白瓷熏笼抬走,换了一只青瓷的上来。檀香如水流淌,玉华殿中肃杀之意方渐渐消逝。皇后深吸一口气,“这是谁上的?”

我一面脱下大氅一面问道:“请太医看过了么?”

崇高的皇宫,竟是这等烂污泥塘之地!

平常这个时候,皇后午歇起来,老是会品茶读书半晌,然后才去措置政事。我不由问道:“娘娘是身子不爽么?”

室内暖和,热巾覆在脸上,满身紧绷的毛孔顿时败坏下来。周身的骨骼仿佛被一一拆下,放到温水中濯洗一番,又松松装了起来。我抛弃大氅,一头歪在榻上,闭目养神。芳馨出去道:“女人好好的去玉华殿存候,如何这会儿才返来?”说着凝睇我道,“女人如何累成这副模样?”

我略略放心,浅笑道:“娘娘不要多想,现在对娘娘最要紧的,是弘阳郡王。”

我忙起家拜下:“臣女不敢。”

佳期向殿外看了看天气,一脸笑容:“太后自三位公主头七以后,便一向病到现在,每日里只是睡,用膳也少,端赖药罐子撑着。”

玉华殿中的气味炎热又清冷,坐久了,忽而恍忽起来。易芳亭中,他说他必然会娶我。他向来不出去惹是生非,竟然敢打伤吴省德,开罪舞阳君;他向来营私守法,却暗害了乔致;他向来未曾用那样的口气说过连他本身都不信赖的话,现在却也要说来哄人骗己。

绿萼不悦道:“甚么百年分袂,女人就喜好说这些沮丧话。奴婢们每天变了体例为女人进补,也是无用。”

慎嫔叹道:“太后的身子,本来等闲也别想病一回。自从那日太后在皇太子的灵堂中折了佩剑,发誓再也不练剑了,便每日结束伏贴,拿着断剑在院子里呆站着。太后常日晨练,连棉的也不穿,前些日子又是风又是雪,如许站上几日,哪有不病的。”

芳馨忙掩了我的口道:“女人才刚教诲紫菡,国之大丧……”

我不动声色,冷静走进屋子。紫菡低头走了出去,奉上茶水和热巾。我低声道:“这会儿大丧,即便在玉梨苑中,也不成喜形于色。”

在玉梨苑用了午膳,稍稍午歇,便去玉华殿向皇后存候。小罗迎出来道:“朱大人来早了,娘娘在寝殿安息,尚未醒来。”

皇后命人弹劾封司政,仅仅是因为今春征马之故么?不,毫不止如此。奏章中封司政的一项罪名是交朋结党、构扇是非。这半年来,宦海谈吐不过是主战还是主和,另有便是后宫不宜干政。

慎嫔道:“约莫是因为皇太子和义阳公主自幼习武,练出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是以送了性命,太后是以自责。”我沉默。慎嫔接着道:“这两日皇厥后存候,太后也老是避而不见,或许是怕相互悲伤。再者……”她摆布看一眼,见周遭无闲人,这才又道:“战事正紧,太后忧心升平长公主,恼了儿子,又恨本身当初为何不拦着升平远嫁。这几件事情同时逼上来,便是再好的身子也受不住。”

慎嫔点头苦笑:“我的错,我自担着。怨不得别人。”

好一个“最信得过的人”!

佳期道:“左不过是驱寒固本的药。”她叹了一声,接过慎嫔手中的雕花紫陶药碗,躬身道,“奴婢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有。”

绿萼道:“女人,我们归去吧。午膳都备好了。”

我擦去泪水:“何曾哭了,我这是在笑。”

固然不怨,却也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忽听皇后道:“好端端的,叹甚么?”

我嗯了一声:“油滑相逢各未闲,百年多在分袂间。”[21]

如果升安然然回宫,也就罢了。如有甚么闪失,只怕两宫失和。以天子的刚愎多疑,后宫将永无宁日。

我不明以是,不敢接口。皇后问道:“你如何看?”

我问道:“太医开的甚么药?”

实录中的“久阴不雨,柱下阴湿生虺”在内,文官的窃保私语、哓哓众口在外,这统统是谁在授意?是谁甘愿在青史上留下昏君的名声,也要在实录中写进“久阴不雨”?现在公主暴毙、皇子短命,若将这实录摔在皇前面前,只说天不庇佑,皇后轻则得宠,重则被废。

皇后道:“无妨。不过是读,又不是叫你批。”

慎嫔携着我的手走到天井中,在一株矮松旁坐下。她双目一红,欲言又止。

芳馨大惊道:“好端端的,女人哭甚么?”

我无法,只得站起家。恰逢穆仙亲身端了一碗栗子羹来,我只得接过。皇后顺手抽了一本奏章抛给我,“先读这一封吧。”

在玉华殿用过晚膳,又陪皇后去桂园和易芳亭举哀,方才回到玉梨苑。紫菡笑道:“皇后娘娘留女人用晚膳,这但是头一遭。”

芳馨道:“听闻娘娘这几日身子不快,或许懒怠本身费心,叫女人读两封,也不算甚么。只要女人不胡言乱语便好。”

我在心中狂笑,眼泪夺眶而出。天子下旨措置宫人女官,却不奉告皇后;皇后暗中命人汇集证据,弹劾天子属意的百官之首,引发朝野汹汹如沸的巷谈口诛,再将已经踩烂的皮毱一脚踢还给天子。天子多疑,皇后不甘心被疑,如此罢了。帝后之争,一至于此。

从仁寿殿出来,头顶的孤日像薄弱纸片,垂下的光芒饱含昏黄不安的炽热。金沙池波澜不惊,湖水的暗涌曾在冰下温馨地聆听冰面上随风而动的动听笑声,现在重见天日,却再等不来昔日欢畅的颠簸。站在湖边,身后亦是空荡荡的。偶有宫人低头仓促而过,连施礼都是无声而草率的。

紫菡退出,掩了房门。我将钗环拿下,散了头发,头皮也松泛下来:“半年前我在文澜阁看到起居院的执笔供奉官在誊抄实录,偶然间瞧见女子主政的不祥之兆,我老是觉得那是无知陈腐的文臣瞧不起皇后的治国之能罢了。现在想想,陛下既能窜改起居注,这实录的草稿,他若添两笔也不为奇。”

芳馨道:“当年窜改起居注,不是为了废去慎嫔么?”

雕花长窗紧闭,阳光透过糊窗的明纸透了出去,大半被挡在了窗外,仿佛笔力不济的衬着。我的水色绣花鞋陷在地毯的长毛中,只暴露鞋尖的一大朵白绿色的芙蓉花,在班驳的窗格子影里,似两只富丽孤舟。白瓷熏笼里披收回浓烈的薄荷香气,闻久了腻在喉头,内心如猫抓普通。一杯茶很快便喝完了,皇后还没有出来。小罗亲身来续茶水:“大人再等等。”

我忙道:“随口说一句罢了。归去吧。”

芳馨道:“这对娘娘监国倒霉。”她想了半晌,点头道:“奴婢不明白。”

我还是不敢昂首:“臣女不敢。”

我又道:“娘娘精力才好些,奏疏还是明日再看吧。”

好一个“朝夕相对的亲信”!

我撇一撇嘴,调侃的笑意几近延长到颈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芳馨还是一脸茫然。我见她完整不懂,便懒怠再说下去了。

皇后一笑,透出些许戏谑酸楚之意:“畴前他们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太后曾伴随先帝拟旨批阅,本宫现在正监国。你是女校,读几篇文章,那又如何?只当在读《大人赋》好了。”

紫菡一凛:“是。奴婢记下了。”

苏司纳是皇后汲引上来的,皇后暗中命他网罗封司政的罪过,再联名弹劾。皇后的旨意他更不敢不听。而身为父亲更不能不救女儿。但封司政是天子的宠臣,因而苏司纳在弹劾封司封的奏章上,署了皇后的外甥吴省德的名字。好教天子晓得,是皇后授意苏司纳弹劾了封司政。当真是环环相扣。

我答道:“是治纳给事中何从明、方仲雄、齐伟荣、吴省德联名所上。”

她叮咛下去的,他很快就照办了。以是皇后无不讽刺地感慨道:“真是快啊。”

慎嫔叹道:“我虽被废黜,但这些年颇得太后顾恤,得以在摆布奉养。太后暮年随太祖共征天下,脾气刚毅,保全大局。自从儿子即位,更是哑忍。但这些年我冷眼瞧着,太后很有几分抱怨儿子的意义。睿平郡王的婚事、昌平公降爵这还倒罢了,将升平远嫁和亲,才是太后最愤恨的事。升平是太后独一的亲生女儿。”

我又读了两封奏章,说的是武库爆燃的善后之事和天子班师的郊迎礼节。待读完,日已西斜。皇后将四封奏章一一批复,瞟了一眼案头,又点头叹道:“这些文臣,写文章就喜好胡乱阐扬,引经据典地夸耀文采。读起来费口舌,看起来更是头痛。”

皇后拂袖,很有些心灰意懒之意:“罢了,司政是百官之首,若措置不当,恐陛下见怪。如许的大事,等陛下亲身措置吧。接着读。”

风雪早就停了,这几日阳光正盛,暖洋洋地晒在身上,连大氅也穿不住了。金沙池上的冰化了大半,碎裂成片,像乳红色的冰冷灵魂,在湖面上漫无目标地摇摆。灵魂中透出淡淡的湖蓝色,如一缕求生的欲望,在炽热的阳光下蒸腾出茫茫宿命的无尽索求。

我读得口干舌燥,痛喝了两杯茶。皇后看了我一眼,浅笑道:“你若早晨无事,便留下来用晚膳吧。”

好一个“皇后是朝夕相对的亲信,是朕最信得过的人”!

走进仁寿殿,只见慎嫔端了空药碗从寝殿里出来,佳期跟在身后掩上门。佳期见我来了,忙上前施礼:“大人来得不巧,太火线才服了药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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