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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女帝师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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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不忍心再听世人的哭叫要求:“我们进屋说。”

锦素道:“姐妹别离期近,我没甚么留给姐姐的,唯有写一幅字赠送姐姐。”说罢走到书案前,举手一挥而就,是间架均匀、笔致浑圆的颜体。

皇后道:“晓得了。说下去。”

我轻声道:“臣女查问此案时,也但愿能查出首恶。臣女无能,请娘娘降罪。”

锦素浅笑道:“姐姐是女中君子,平生躬行仁道,姐姐又爱好颜体,这一句‘仁觉得己任,不亦重乎’[18]赠送姐姐。任重而道远,望姐姐多多保重。”

皇后虽已恨极,但想到锦素等人,终是忍了下来。她重重叹一口气,堕泪道:“那就送去掖庭狱关起来,奉告掖庭属,不要动刑。”

我捏了捏她的左臂,心疼道:“为甚么老是穿那么薄弱?若兰和若葵现在就不放你在心上了?由你冻着?”

面前垂垂自一片昏蒙转白,凌厉的雪光如无数锋利的钢针扎在心头。天子下旨措置女官和宫人,却不让皇后晓得,这明显是已经不信赖她了。皇太子和三位公主的死,都是不测。且平阳公主是皇后所生,皇后丧女,亦饱尝锥心之痛。究竟是哪一点,让天子对皇后也起了狐疑?他明显说过,她是他的亲信,远胜肱骨虎伥的独一可委以重担的亲信。

一转眼,只见锦素独安闲门口呆立。我赶紧迎上前去唤道:“锦素mm。”

锦素浅笑道:“与姐姐的交谊能善始善终,是我平生中最欣喜的事。”

过了几日,我正和史易珠一道清算和誊抄笔录,筹办送呈皇后。忽听内里传来女子的哭声,本来细细的一缕,蓦地转盛,另有男人的呼喝之声。我和史易珠相看一眼,俱感奇特。正要扬声叫人,却见帘子一动,芳馨闪了出去:“女人,大事不妙。掖庭属俄然派了很多人来,奉了圣旨正在四周拿人。说是统统奉侍过皇太子和三位公主的乳母和宫人都要关进掖庭狱,女官都被赶到霁清轩囚禁起来。”

我站在薰笼之前,只觉热浪如灼,脸上的皮都要焦了,恰好背上盗汗如雨:“本来有个颇通水性的内侍在旁,臣女亲目睹他跳下去救人。谁知气候酷寒,他滑冰时又摔伤了腿,一下水便双腿痉挛,疼痛难忍,水中又冰寒砭骨,几乎连本身也淹死在内里,如此换了几次气,便误了机会。臣女已将一干人等记实在案,奖惩之事,还请娘娘做主。”

只一瞬,我站稳身子,在心中对本身道,如此凉薄几次之人,千万不能嫁!

“甚么?”

我紧了紧大氅,加快脚步道:“快些走吧,归去再细心回想。”

李瑞见我神情恍忽,忽又惊奇不定,忙体贴道:“大人还是先归去吧。大人所托之事,下官必然会办好的。”

我趁机道:“娘娘还是早些安息吧,臣女辞职。”

锦素道:“他们一早就被赶走了,现在只剩了我和若兰若葵了。”

皇后衰弱地一笑:“身子大不如前了,才如许两日,便精力不济了。”

李瑞忙推让道:“下官受大人深恩,已是难报。怎还能要大人的物事。”

我笑道:“李大人快人快语。我来是想见于大人的。”

李瑞笑道:“这个大人不必担忧。陛下有旨,女官们囚禁在霁清轩,吃用都有内阜院,保管不会冻着饿着。大人也不消特别添甚么,在那样的处所囚禁,即便有好东西,也没处使。”

还未读到一百字,便听得皇后呼吸轻浅均匀,明显已经睡着了。我放下书,正要回身去叫宫人,忽见她眼皮一动,一行清泪没入鬓中。殿内暖和枯燥,浅浅的泪痕很快便干了。皇后在梦中极哀伤地叹了一声,侧头向里。我心中恻然,重新拿起《大人赋》,直到全数读完,才悄悄分开玉华殿。

屋里陈列仿佛,炭火未息。门外甚是喧华,我正要关上门,忽听锦素叹道:“又何必关门。关不关门,圣旨都在那边。”

我转头对绿萼道:“永和宫另有一对金凤,你让小钱抽暇送到李大人府上。”

我赶快向皇后道:“娘娘,此事牵涉甚广。还是等陛下回京,再行决计。”

四周雪光融融,映照着绿萼光亮的肌肤和当真的神情。我不觉苦笑:“是么?”

我还是掩上门,放下厚重的布帘,屋子里顿时温馨很多,乃至连里间寝殿中若兰和若葵的脚步声和抽泣声都听得一清二楚。锦素亲身为我斟茶。我问道:“你屋里的人呢?”

只见这小丫头只要十三四岁,眉清目秀,还在不断地抽泣。我叹道:“可贵如许有交谊,大人何不开恩,不就是磕个头么?”

皇后攥紧了拳头,一言不发,俄然唤过穆仙道:“传旨,将朱女校记下的冰钓之人,十足杖毙!”

锦素净然道:“无所谓宽不宽解。我要做的事情已做完,便是明日赴死,也毫无牢骚。姐姐不要为我担忧。”

我木然道:“是谁?”

皇后松了一口气,“不错。陛下当年将火器厂和武库建在京郊,便是怕扰民,也怕保密。”

我点点头道:“谢李大人体贴。玉机另有事相烦,不知大人可否行个便利?”

我点点头:“如此我便放心了。”又问道,“掖庭属是几时接到圣旨的?是皇后派人下旨的么?”

我勉强笑道:“你是几时喜好他的?”

锦素闭目凝神半晌,抿嘴笑道:“那一年过年,他往遇乔宫来,寻周贵妃比剑……”她摇点头,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19]

自从皇太子高显和三位公主枉死,宫人都赶去了掖庭狱,女官囚禁在霁清轩,全部景园都温馨了下来。本来要赶回京去过新年,因太后一病不起,也担搁下来。皇后忙于政事,高曜要读书,平常侍疾的便只要慎嫔。

锦素循名誉来,顿时又惊又喜,上前来紧紧握着我的手道:“姐姐。他们竟肯放你出去?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罢流下泪来。

我心中感激,道:“请大人好生照看于大人,别让她短了甚么。如有不敷的,尽管来永和宫取。”

我鼻子一酸,垂泪不已。锦素悄悄在我耳边道:“我另有一件事情要奉告姐姐。我不喜好贵妃的赐婚,是因为我己心有所属。”

我照实答道:“景园中有人酷好垂钓,夏季里便在冰面上开几个半尺见方的小洞,偷偷垂钓。常日里那些常滑冰的人晓得那些洞在甚么处所,但几位公主第一次去,不知避开。冰塌了下去,三位公主便也落水了。”

绿萼从前面赶了上来,见此景象,怒道:“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李瑞红了脸,忙行礼道:“如此,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善始善终,我当得起么?忙欣喜道:“我们的交谊还长,远未到终。”

不待我说话,锦素扬声道:“请大人稍待,这就出来。”说罢紧紧握着我的手道,“此生恐无相见之期,唯愿姐姐与世子殿下能够‘缕缕结青丝,双双到白首’[20]。”说罢决然回身,翻开大门徐行而出。

我只得去取了书来,告罪坐下,展开缓缓读道:“相如拜为孝文园令,见上好仙,乃遂奏《大人赋》,其辞曰……”

门外的天下无穷宽广,仅凭一点相思亦足以御寒。不似我,离了这一隅燠热造作的暖意,便无觉得生。我追到桂园门口,却不忍相送。若葵为锦素披上大氅,若兰背着两个大承担跟在前面。主仆三人由两名掖庭属侍卫押送,远远去了。李瑞叹道:“这等有去无回的事情,大人不送也好。”

方才踏进桂园,只见皇太子的乳母刘氏的尸身被抬了出来,放在路旁。几个宫人跪在一旁叩首不止。李瑞的部属又从屋里赶了好些人出来,见人堵住了路,便毫不客气地往他们身上乱踢。世人尖叫不止,纷繁捧首遁藏。

绿萼道:“娘娘现在最信赖女人,连如许的事情都交给女人来查。”

风雪小了很多。绿萼一面走一面问道:“女人怎的与皇后娘娘说了那么久?奴婢等得几乎睡着了。”

我欣喜道:“两邦交兵,此事不免。臣女听闻整造火器时,常有误燃火药的景象产生,惊天动地的一炸,连四周的民居也化为乌有。这一次没有惊扰布衣,已是万幸。何况人还在,也就无甚可骇。娘娘当光荣才是。”

皇后合目道:“你再为本宫读一篇赋吧。还是司马相如的《大人赋》好了。就在书案上。”

那官员推开她,表示两个内监将她架起:“女人,这是圣旨。刘氏敢他杀,便是抗旨,你还是别感染的好。”说着转过身来:不耐烦地挥挥手。恰是李瑞。

李瑞道:“今晨掖庭属接到圣旨,命下官等缉捕皇太子和公主身边的宫人。皇太子的乳母刘氏在小库房里吊颈了,这丫头非要去叩首。”

李瑞道:“今晨下官刚到掖庭属,便有中使自火线传旨,命郑大人马上往景园来。下官入园的时候,世人错愕无措,或许皇后还不晓得此事。”

皇后道:“怎能怨你?短短两日能查得如许透辟已是不易。”说着细心打量我的脸,又道,“这几天你辛苦了,好生安息两日,不必去桂园和易芳亭举哀了。”俄然她身子一晃,我忙扶她斜卧在榻上。

皇后道:“那些陈的火器图纸,天然都复绘保藏了,但是很多正在研习的火器图纸,还未曾归档。幸而当夜没有一个少匠在火器厂和武库,不然陛下更要肉痛了。”

我叹道:“没甚么。娘娘不过问问案情罢了。”

我缓缓道:“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17]这就是君王的运气,不必多说。”

我环顾一周,只见书案上,两支玳瑁狼毫笔蘸饱了墨搁在笔山上。宣纸摊着,以青瓷雕花镇纸压住,如惨白高兴的生运气亟待填满。大瓷缸里插着数卷书画,中间掉落着一幅字帖。若不是外间的哭闹之声,统统都那么喧闹夸姣。明显李瑞晓得锦素是女官,并没有难堪。

很久绿萼低声道:“做皇后可也真够苦的。奴婢在前面瞧着,女人还没读完书,娘娘便累得睡着了。”

我浅笑道:“多谢李大人。”

绿萼红了脸道:“奴婢久不随女人读书,都健忘了。”

我忙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锦素点头道:“他为国交战,却无端降爵,以是疏狂些。这也没甚么。”

【第五节 嫡亲至疏】

绿萼一怔,没有再说下去。皇后将三位公主的死因交给我查,不能说不信赖我,却也不是坚信。若不然,她怎会命史易珠来做我的书记,和我一道聆听证词?

忽听门外李瑞的声音道:“朱大人,于大人该去霁清轩了。”

李瑞道:“天这么冷,下官也不能教大人白白走一趟。大人请进,不过期候可不能太长。”

我问道:“陛下会回宫么?”

绿萼凝神思考,很久才道:“好似是有这么一句。”

皇后点头道:“难说。本宫正要上书申明皇太子一事,想起也当将三位公主的死因列明。这么晚召你过来,便是想问问,这件事查得如何了?”

我叹道:“臣女不知。臣女瞥见公主们所绑的冰刀都非常合脚,臣女猜想,约莫是哪个宫报酬了奉迎公主,特地定做了,带进景园的。娘娘可细细查问公主身边的人。”

我瞥了她一眼,淡淡道:“雷霆雨露,莫非皇恩。”

室中满盈着难言的伤感与甜美,我死力呼吸,每一下都痛彻心扉。

锦素一贯纯真荏弱,我视她如玉枢普通。见她临死不畏,我虽不明以是,但老是为她欢畅的。只听她接着道:“姐姐可知,这平生中最令我欣喜的是甚么?”

提及皇后的信赖,我又想起三位公主溺毙当日,皇后对我的叮嘱,不成谓不诚心。天子也不晓得会不会回朝,不管如何,我都该当好好想想,该如何向天子陈情、如何救下锦素等人的性命。

锦素双颊酡红,垂首低低道:“是昌平公。”

我浅笑道:“一对金凤,权当玉机拜上尊夫人。且这是从宫外拿出去的,宫中没有记档,大人放心便是。于大人我便交托给大人了,还请大人多多留意。”说罢深深行了一礼。

我大步走上前去,喝道:“且慢!”

面前一暗,不觉扶着绿萼的手退了一步。李瑞伸手欲扶:“大人谨慎。”

很久,我拭了泪,长叹一声。李瑞道:“大人面色很不好,请早些归去安息。”

锦素点头,“她们为我清算衣装去了。”

我伸脱手来,点点雪花在手心融尽,心头更加腐败。“我曾教你读过《春秋左传》,还记得么?”

我一怔,“你不是说他举止轻浮,狂浪不端么?”

皇后突然握紧了拳头,骨节爆响,森然道:“是谁――给了她们冰刀?!”

锦素渐渐走上汴河桥,终究忍不住回身回望。我呆呆挥手,她亦点头浅笑,随即过了桥,隐没在一群哭喊的宫人当中。

我行礼,指着阿谁小宫女道:“这是如何回事?”

我心中一宽,拾起地上的字帖:“囚禁霁清轩,起码衣食无忧,比掖庭狱好很多了。陛下一日没有回宫,这事便一天不能定论,还请mm宽解。”

穆仙舒一口气,感激地看我一眼。皇后拭去泪水,叹道:“莫非真是天意么?”

见是我,李瑞立即满脸堆笑,“朱大人怎的来了?”说着作了一揖。

李瑞嘿嘿笑道:“下官晓得,朱大人是最仁慈不过的。这会儿往桂园来,是想见谁?”

穆仙大惊,唤道:“娘娘,这……”说罢向我使个眼色,并不挪动脚步。

李瑞笑道:“下官能有本日,是托大人的福。但凡是下官能办获得的,定当极力。”

李瑞一怔,随即利落道:“也罢。既然是朱大人讨情,便让她去磕个头又何妨。”说罢向那两个内监使个眼色,小丫头也顾不得向我伸谢,一溜烟跑进桂园去了。

听闻太后病了,我忙去仁寿殿存候。太后夙来爱好静修,平时甚少见人。想来这一次病了,就更不会晤我了。我也只是去虚应个礼数。

我大惊,抛下纸笔便向外奔,芳馨和绿萼拿了大氅和手炉在前面追之不及。我一口气奔上汴河桥,胸口疼得短长,不由伏在雕栏上大口喘气,果见掖庭属的侍卫正在摈除桂园的宫人。一个小宫女抓住一个矮胖官员的衣角,跪下泣道:“求求大人,让奴婢给嬷嬷磕个头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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