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女帝师二(16)

第二日午膳后，天子召我去定乾宫御书房，本来是司刑郑新又进宫来了。这一次，周贵妃称疾没来，皇后还是不在。午间的阳光炽热而短促，在金砖上洒下点点金斑。细尘悠然，是这朝事狼籍的御书房中，最宁静有序的事物。卷烟袅袅，书房中静如深潭，君臣对答的声音沉稳清楚，安静如水。郑新也当真是快，明天赋来过，本日又来了。

周贵妃欠身道：“是，臣妾一回宫便传闻了。当时信王仇恨，还将此事闹到太前面前去了。被太后斥责了一番才罢。”

我欠身道：“启禀陛下，臣女是晕倒过一次，但那是因为臣女夙来体弱的原因，一定是因舞阳君的厌胜之术。请陛下明察。”

我叹道：“姑姑，你是晓得红芯犯了甚么错误的。”

天子手中一枚短短的玉簪在指间轮转，滑到小指上时，叮的一声轻响，落在书案上：“朕明天凌晨仿佛听上面的人说，你昨夜强闯掖庭属？”

天子道：“很好。那舞阳君又如何？”

我问道：“众所周知，皇后知书达理，和顺刻薄，为何舞阳君竟如此胡涂无知？”

郑新道：“陛下圣明。若只是制药献药，倒也无妨。只是那奚桧在舞阳君府大行巫祝厌胜之术，数年之间，不竭谩骂贵妃与慎嫔娘娘，另有两位皇子。陆将军在火线作战时，行方术请阴兵互助，更谩骂昌平公……”

小钱躬身道：“奴婢们若没有大人的指导，天然是甚么事也办不成的。”

我命芳馨随我到阁房。芳馨问道：“女人不欢畅了么？”

我冷冷道：“刚才在御书房中，姑姑为何要那样说？姑姑明知我当时是因为红芯才――你如许说，显得我成心加深舞阳君的罪过。”

我心下一软，叹道：“姑姑，你为何待红芯如许好？是因为她苦苦要求你么？”

天子微微合目，熟谙很久。我垂眸一笑，恍忽无觉他森冷锋利的看望目光。

【第十二节 刑措斯在】

我捏着一只白瓷汤勺在金黄色的笋汤里悄悄搅动，舒口气道：“好了，听了这么多回，另有甚么听不得的。但是我记得我并没有叮咛你去掖庭属。”

郑新道：“臣听闻昨夜掖庭属奉圣旨，要正法最后十几个宫人。臣想着臣另有要紧的事情没有问，事急从权，臣不得已闯了掖庭属。请陛下恕罪。”

天子道：“那便如许办。”当下世人领命退下。

我惊奇于她周到的思路，一时惊诧不语。只听芳馨又柔声道：“女人晕倒，固是因为红芯。那红芯出错，又是甚么原因？焉知不是被人谩骂以后，言行如昌平公普通悖逆？连陛下都能谅解昌平公的娇纵无礼，女人为何就不能谅解红芯？”

郑新道：“臣将他们母子别离囚禁，先鞠问府中一干侍从。舞阳君的贴身侍婢甚是惊骇，未待臣用刑，便全说了。她说，阿谁奥妙出入舞阳君府邸的人是舞阳君的姘夫。”

郑新道：“若不动刑，便不能获得供词。”

天子道：“且慢！她谩骂昌平公，是何时的事情？”

我嗯了一声道：“本日要杖毙的这十几个宫人是甚么人？”

天子嘲笑道：“也难说不是她！郑卿接着说。”

我思忖半晌，道：“实在下官有一事不明，还要就教大人。”

郑新道：“奚桧是一个方士。舞阳君不但命他制药献入宫中――”

芳馨欢乐道：“是。奴婢这就去和瑶席说。”

郑新道：“是。此人持续两天奥妙出入舞阳君府邸，臣颇觉蹊跷。到了第三日，便趁那人又进了舞阳君府的工夫，点齐了人大肆搜索，终究在舞阳君私苑小池底的山石下，搜得了一只装着砒霜的小小漆盒。只是那人，早已不知所踪。”

见天子起火，我不敢再托以虚词，定必然神，施礼道：“臣女觉得，刑法酷烈，冤狱必多。且舞阳君爵位在身，又是皇后的长姐，不宜动刑威胁。”

郑新道：“吴省德得知母亲与人私通，非常震惊。他只知母敬爱制各种丸药膏药，并不晓得母亲行厌胜之术。臣不得已，也用了笞刑，但是看他的神情姿势，臣窃觉得他是真不知情。臣又亲身鞠问舞阳君，舞阳君却甚是骄横，甚么也不肯说。舞阳君是皇后的长姐，臣不敢私行用刑，请陛下圣断。”

天子道：“罢了，这不怪你。”

郑新捋髭沉吟：“不错。只是清查到此也甚是不易，莫非便不在舞阳君身高低工夫了么？”

天子问道：“晕倒？如何回事？”

郑新又向上道：“臣派人跟了他两天，发明他每到午后辰时，便从一道小门，进了……”不知何故，郑新停了下来，又侧头看我。

绿萼在一旁蹙眉道：“你真是越来越不懂端方了，明知女人最听不得这些。这会儿正用膳，说甚么杖刑不杖刑的，用心让女人没有胃口么？”

天子问我道：“朱大人当时可有不平常之处么？”

芳馨安静道：“陛下问女人那阵子可有不当，奴婢据实以答。陛下和郑大人已将很多事情归咎于她，奴婢这一句话是代女人顺了圣意。每咒必中，陛下才会严惩舞阳君，一心缉捕奚桧。女人就是太心软，如许对隼事情天然是要回禀的。”顿了一顿，低声道，“实在陛下越是狐疑舞阳君，就越是对皇后冷淡，如此慎嫔和弘阳郡王殿下才更有但愿。”

郑新这个老狐狸！我当初是用心纵了小虾儿出去，深知他必会被杀人灭口。不错，我和她，竟已是这般默契。郑新如许说，或许是已发觉了我的企图。

当时晕倒，是因为我一贯气血不敷，又痛心红芯的叛变与她的伤势，并非谩骂之故。我一惊，轻声喝道：“不成胡言乱语！”

天子面色微变，与周贵妃相视一眼，蹙眉道：“舞阳君！”

郑新擦了擦额上的盗汗，颤声道：“陛下圣明。只是那侍婢所招，远不止这些。”

天子道：“哦？你强闯掖庭属倒有理了？”

芳馨低头道：“奴婢晓得。但红芯女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如何自主？她又能开罪谁？女人当然能够不再用她，但何妨结一个善缘，叫她远远地为女人效力，也是好的。”

我赶紧站起家道：“臣女不敢妄言。”

郑新续道：“凡此各种，另有些藐小恩仇，不一而足。只是那侍婢始终没有提起太小池中的砒霜和毒杀小虾儿之事。臣不得已，用了笞刑，她翻来覆去也只说以上这些事情，再没有新的供词。臣想，小虾儿若真是殛毙三位公主的凶手，那此事定然摆设奥妙，她只是个侍婢，不晓得原委倒也情有可原。臣便提审了舞阳君之子吴省德。”

郑新又道：“另有，当时舞阳君向皇后讨要……”说着看了我一眼，“朱大报酬妾，皇后没有允准，舞阳君便与奚桧谩骂朱大人。也是客岁初夏时候的事情了。”

我不由好笑。那人进了谁的门，我当真不知。我心中还很猎奇呢。我扬眸，现出少女特有的敬佩而猎奇的天真神情。身着薄弱的襦衫，更能体味到御书房中的彻骨寒意。但是我晓得，自从我叫李瑞遣出小虾儿，我的心就已经变得比汴城夏季里最坚厚的冰还要酷寒刚硬。

周贵妃道：“臣妾觉得，若舞阳君不是主谋，一则或许她背后另有其人，二来也能够被人谗谄。郑大人查案时万不成忽视了。”

周贵妃淡淡道：“臣妾牵涉案中，恐出言不公允，有碍圣断。此案由郑大人和朱大人主查，且二位大人是最公道的，陛下当问二位大人才是。”

天子一挥手，掌缘削飞一封奏疏，呼啦啦扯开了落在地毯上，扑的一声如一记重锤落在我心上。天子冷冷道：“朕要听真相。”

天子向周贵妃道：“有这等事？”

我淡淡道：“这便是你没有问细心。”

小钱道：“这十几个宫人是当日在湖上滑冰的，有男有女。”

晚膳时分，小钱出去禀道：“大人，掖庭令郑大人和掖庭左丞李大人要在傍晚对最后十几个宫人施杖刑。”说罢微一抬眼，见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身子一跳，复又低下头去。

天子又问我：“朱大人觉得呢？”

天子大奇：“姘夫？！”

郑新又道：“那一小盒砒霜藏得甚是隐蔽，当时臣在舞阳君府掘地三尺，连树根都翻了过来，倒是一无所获。就在臣一筹莫展之时，偶尔间见到翻出来的地盘上，有五六条死去不久的红白锦鲤，而私苑的小池中，亦只要寥寥数尾。臣想着，是不是池中有异物毒死了鱼，因而舀干池中之水，细心摸索了半个时候，才在池底的山石凹缝中查得一小盒砒霜。盒中固然浸满了水，但经药院查证，确是砒霜无疑。”

郑新道：“不错。舞阳君守寡多年，与此人私通，已逾五年。”

天子嘲笑道：“另有甚么？”

我肃容道：“舞阳君虽有各种错误，但目前统统人证和物证，不敷以证明是她教唆奚桧毒杀小虾儿。所谓‘政宽思济猛，疑罪必从轻’[32]，陛下尽能够其他罪名措置舞阳君，但殛毙小虾儿和三位公主的案子，仍需详查。依下官鄙意，大人当张榜通缉奚桧，尽快将他缉捕归案，与舞阳君对证，如此方能科罪。”

郑新道：“可他若藏匿起来，那便非常毒手了。”

天子向周贵妃道：“爱妃如何看？”

我一言不发，疾步回宫。方才走进永和宫，便见绿萼便拿了一面红木台屏架子和一幅喜梅双面绣过来，笑盈盈道：“女人快瞧瞧，这是红芯姐姐绣的，都雅么？”她涓滴没有发觉到我的不快。但是这幅喜梅绣虬枝蜿蜒，红梅似血，构图饱满，针法细致，公然是上品。因而笑道：“都雅，那就快拿去做好，别迟误了两今后向皇后存候。”紫菡应了一声，喜滋滋的去了。

天子向周贵妃嘲笑道：“怨不得四弟在大捷以后去处乖戾，为了一只黄金椅与朕过不去，本来是有小人谩骂！”

周贵妃浅笑道：“小人作怪，防不堪防。陛下为此事日夜悬心，现在也可放心了。”天子连连称好。

郑新的唇边挂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浅笑，是朝臣特有的慎重的高兴：“因舞阳君之子吴省德和信王世子比武的事情，皇后并没有理睬舞阳君，舞阳君挟恨在心，教唆奚桧暗中带人伏击世子，得逞。因而又行谩骂，第二日便传出世子违逆，在家中将信王一个有身的侍妾踢入水中，几乎被信王废归天子之位的丑事。”

郑新道：“大人有所不知。舞阳君是陆家的庶长女，生母不过是个使女。舞阳君自幼随生母在南边长大，并没有随父兄在京中读书。直到皇后入宫后数年，才命人接了来。故此脾气见地与皇后和陆将军全然分歧。”

“制药？”天子思忖半晌，“朕仿佛是在皇后那边见过。不过皇后也只是一笑了之，向来不平，更不会劝朕服用。”

芳馨道：“红芯是要求过奴婢让她返来。但奴婢早说过，奴婢如许并不是为了红芯，而是瞧着女人常常问起她，总还是牵念着。既然挂记，何不寻个机遇说开了，也就好了。”

郑新道：“回陛下，臣昨夜是去了一趟掖庭属。臣去得很及时。”

小钱恭敬道：“大人的确没有叮咛奴婢去掖庭属。只因奴婢整日闲着，不能为大人效力，内心不安。想着迩来掖庭属多事，便擅作主张去寻李大人刺探一下动静。”

郑新道：“臣遵旨。”

郑新道：“舞阳君本来一向痛骂不止，见俄然搜出了砒霜，本身也呆了。臣马上拘系了舞阳君母子，另有近身奉侍舞阳君母子的统统侍从，将其他世人囚禁府内，派人严加把守。只是连续数日，那人再也没有呈现过。想来舞阳君府遭此大变，他再不会返来了。这都怪臣太莽撞，请陛降落罪。”

天子道：“他如何说？”

小钱游移道：“这……奴婢没有问，李大人也没有说。”

天子的脸更加阴沉：“带着爵位不能用刑，那朕便先依巫祝厌胜之罪剥夺她的爵位。郑大人尽管放心去查，务必将奚桧缉拿到案！”说罢微微宁和了口气，向周贵妃道，“爱妃觉得如何？”

我点头道：“并没有。”忽听芳馨在我身后道：“启禀陛下，奴婢记得客岁初夏，大人曾在悠然殿无端晕倒，当时还请了太医看过。自此以后，大人的身子便一向不好。”

我浅笑道：“趁着内宫还没下钥，你再出去，提示李大人，如果刑部这一两日还没有提审过这些宫人，便将杖刑延后。这就去吧。”小钱应了一声，正要躬身退下，我又道，“返来寻芳馨姑姑领赏去，别忘了。”小钱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应了声是，转头一溜小跑地去了。

五年，那是我进宫之前的事情了，当真是冗长。从心底逸出一丝嘲笑，用悠长的光阴抵受住暴雨雷霆般的打击，用极具韧性的心力缠绕住高悬在头顶的尖刀利刃，公然是她的棋局。

天子想了想道：“即便搜出了砒霜，即便此人与舞阳君私通，也不见得他便是杀人凶手。”

我淡淡道：“那便是了。暗害三位公主需求周到的摆设和千载难逢的良机，这位舞阳君既如此鲁莽无知，暴躁不端，下官实难信赖，她便是阿谁主谋。”

我无法地一笑：“罢了，叫她返来吧。只一样，让她带着丫头们做针线就好，不能近身奉养，也不能进殿。”

郑新转头又道：“那人从一扇小门，进了舞阳君的府邸。有人亲眼瞥见舞阳君带着贴身侍婢亲身开门驱逐。”

郑新道：“不敢当。”

天子惊得几近想站起来，但他单身子一动，终是无语。

天子道：“那姘夫究竟是何人？”

手一停，白瓷汤勺沉在几片鲜笋之下，我蓦地想起一事，问道：“刑部的人有没有去掖庭属提审？”

舞阳君行谩骂之事或许是真的，但郑别致妙的表达竟然能唤起天子内心的惭愧之情，借以弥补兄弟之间的嫌隙，当真是老奸大奸。也罢，如此借势更坐实了舞阳君的罪名。

我眉毛也不动一下，只是起家还了一礼，欣然道：“垂白叟玉赞，下官愧不敢当。”

郑新道：“那人名叫奚桧，是一个年青姣美的方士，多年前舞阳君的丈夫病逝时，他曾来招魂，如此数次，这才……传闻皇后监国时，舞阳君还曾想为他求个一官半职，不过此人倒也有些自知之明，此事方才作罢。”

郑新道：“客岁春季，昌平郡王在关中大捷那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