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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女帝师二(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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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桌上固然没有灵位,我也晓得皇后祭的是舞阳君战役阳公主。我微微一笑道:“无妨。”遂在心中冷静祝祷,端端方正地敬上两炷香。又抚着烛台上的曼陀罗花轻声曼道:“此岸花……”

我忙道:“殿下不顾一己之身,和亲北燕,宁死不辱,于国有功。安平是个罪人,殿下何必自比于她?”

我笑道:“陛下或许故意将殿下重新许配给理国公世子,如许一封已经烧掉的信,殿下又何必放在心上?”

正在门口发楞,芳馨转目睹了我,起家笑道:“女人如何这会儿才返来。”说罢过来扶我。绿萼赶紧叮咛丫头们都散了,奉茶上来。

我缓缓道:“那一年新年刚过,采薇mm就被囚禁在府中,接着托人送信进宫,厥后太后和贵妃命臣女用吴起和张敞之事警省殿下,最后理国公府仓促迎亲,采薇mm这才解禁。即便没有看过那封信,事情的原委也不难猜到。”

穆仙取过戒指,悄悄地套在皇后的左手小指尖上。皇后一面打量左手,一面舒了口气:“还是你细心。”

芳馨奇道:“殿下方才回宫,这就要再嫁?”

一个小宫女道:“殿下,那如何使得,若殿下要茶要水的,无人奉侍如何行?太后说过,殿下跟前不能离了人。”

我笔挺地坐在皇后下首的绣墩上,欠身道:“娘娘迩来读佛经么?”

我叹道:“殿下当年因何悲伤远嫁,可还记得么?事过境迁,问又何益?”

熙平悄悄合目,茫然道:“你也晓得了?”

我叮咛绿萼和紫菡出去打水,站起来往寝殿走,芳馨忙捧了赤玉镯在后跟着。我笑道:“迟早的事,长公主虽有母兄,毕竟也不能留在宫中一辈子。”赤玉镯的柔光在我眼中闪过,我心念一动,“上一次向皇后存候,皇后对那件喜梅镜屏非常爱好,连夸红芯手巧。姑姑就将这只镯子赐给她吧,现在尾七已过,这镯子恰好能够戴。”

西偏殿上首的红木长桌上摆了一只刻花青瓷小香炉、两碟生果和两盘用金箔纸折得极邃密的小玩物。香炉两旁的曼陀罗花堆塑釉里红的烛台上,暗红的苗条花瓣和细如发丝的柱蕊,仿佛奋力伸长的十指,有力地攥住最后一缕亡魂。金箔纸熠熠生光,莲花香炉中,一左一右竖着六炷檀香,已将燃尽。

我低头不看她:“臣女不知殿下因何发怒,若殿下想晓得信中写了甚么,何不问理国公蜜斯?又或亲身问一问那写信之人。臣女不知信中写了甚么。”

我忍着心头的冷毒之意,含一丝恰到好处的愧悔,慎重下拜:“臣女若知小虾儿之死事事指向舞阳君,臣女甘愿当初从未想起此事。”

我站起家,恭敬道:“娘娘叮咛的事情,臣女不敢不消心。”

皇后一抬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肝火:“你说你是来复命的,说吧。”

那宫女道:“怎敢劳烦大人。”

长公主意我定定地看着她,不觉红了脸。她别过甚去,好让我看不见她烧坏的半边面孔。又将戴了白丝套的左手藏在锦被当中,只伸出乌黑的右手挽了挽鬓边的碎发,黯然道:“你说得是,只是孤若不晓得那封信写了甚么,总不甘心。”

走近最后一道纱幕,忽听升平长公主在内里道:“这玫瑰的香气如何?前几天孤已命人送了一些去永和宫。”

升平道:“你说你没有看过那信,又安知关键安在?”

我浅笑道:“长公主返来也有半个多月了,采薇每天进宫存候,便是不了解,也成了旧了解了。午膳好了么?端上来吧。”

我可惜道:“先前另有很多受刑惨死的宫人。”

如许温馨夸姣的夜晚,不知能有几日?

纯儿笑道:“长公主和我们女人是旧识。”说罢,自知讲错,忙抿嘴低下头去。

升平道:“坐吧。听闻大人一向很繁忙,身子也不大好,是孤叮咛他们临时不要奉告你,免得你为了这点小事便来谢恩,倒劳累了。”

我平一平气,垂眸恭谨道:“那一日,娘娘在景园的金沙池边命臣女做三件事,一是在易芳亭顾问三位公主的尸体,现在三位公主安然长眠于皇陵当中,臣女幸不辱任务。”

两个宫女无话可说,只得掀了帘子走了出来。升平向我伸出右手,轻声道:“朱大人请出去吧。如果感觉不快,便将帐子放下。”

紫菡在一旁悄悄一鼓掌,插口道:“当时奴婢在一旁见到如许一幅奇特的画像,实在为女人捏着一把汗。想不到殿下见了竟然欢乐得很。”

皇后温言道:“起来吧。你不必自责,若当初从未想起此事,那皇太子和公主岂不是枉死?你为国尽忠,本宫只要欣喜,并无不快。”

我微微一惊:“陛下即位十数年,从未纳妃。现在皇太子刚过尾七,怎的俄然宠幸起宫女来了?那宫女是甚么人?”

我浅笑道:“她已因前事受罚,现在既做得好,便不能不赏。”

升平道:“你如何不说话。”

只听升平道:“安平皇姐死的时候,孤只要七岁,她的模样,孤却记得清楚。她虽是个罪人,却敢作敢当,这平生轰轰烈烈,虽死无憾。比之皇姐,孤实在没用。”

会不会有一日,我也如许问本身:西庭梨花,其可浣囊乎?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打扮,忽见芳馨仓猝走了出去,神采非常奇特。我不觉停了手中的青黛,自镜中望着她道:“一大朝晨的,甚么事?”

纯儿走后,我正要午歇半晌,漱玉斋的宫女出去传话,说升平长公主传召。我只得忍着头痛,带着紫菡去了漱玉斋。

升平稍稍和缓了口气,欣然道:“采薇不晓得。实在,孤并不是怪责你烧了信,孤只是想晓得那封信写了些甚么。”

芳馨浅笑道:“明天虽不是阖宫存候的日子,但皇后一贯待女人不薄,且舞阳君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也该去拜见一下了。”

升平悄悄拭去眼角的泪光,苦笑道:“朱大人请起。这一两年,孤一向都想,倘若孤坚辞不允和亲,那便如何?”

我心中一跳:“殿下何出此言?”

忽听身后一个沉寂的女子声音道:“尔时世尊,四众环绕,扶养恭敬尊敬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别离为: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

升平的左眼虽不大睁得开,目光比右眼更敞亮锋利。她细细打量我一番,赞叹道:“上一次朱大人来漱玉斋,仓促忙忙的,也没细看。现在一瞧,公然是长大了好些,也更美了。”说着又含一抹悠远淡薄的笑意:“朱大人的神情,倒和安平皇姐有几分类似。”

东门狡兔,其可得乎?[34]华亭鹤唳,其可闻乎?[35]

升平支起家子,我赶紧从卧榻里侧拿了两只百花靠枕,放在她的腰背处。离得近了,只闻得她肌理中贫寒的黄莲味和淡淡的冰片香气。升平冷冷道:“朱大人,当初采薇托人送进宫的那封信中,究竟说了甚么?”

我站起家,垂手恭立在榻边,安然望着她的眼睛道:“殿下晓得的,此事的关键并不在殿下。”

芳馨道:“仓促之间还没探听到。”

我笑道:“殿下那一日不是问臣女,两宫会如何保殿下平生安乐么?臣女归去便遇见采薇mm。皇后克日几次召采薇mm进宫,其企图如何,能够想见。”

午后,我正歪在榻上养神,只等着采薇过来,谁知还是是纯儿来了。纯儿道:“女人从漱玉斋出来,赶上了守坤宫的苏女人来传召,便去了皇后宫里了。这一去也不晓得多少时候,本日恐不能来了,大人不必等了。”

我浅笑道:“臣女该早些来向娘娘存候,是臣女忽视了。臣女本日来,一是交还娘娘一样东西,二是复命。”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只小荷包,从中倒出一枚细细的白玉戒指,说道,“这只玉戒,臣女曾见娘娘戴在小指上。臣女昨日偶拾,特来偿还娘娘。”

我会心,站起家道:“二位女人放心,我会奉侍殿下的,若不济事,再请二位女人出去好了。”

皇后薄施脂粉,却抹得不大匀,仍透出暗沉的神采。双颊微微凸起,双眉紧急于目,即便是经心形貌的柳烟眉,也不能冲淡这张面孔上的焦炙自伤、衰弱有力,甚而还增加了一丝狷介与邪魅:“读一些,静一埋头。朱大人有些日子没来了。”

我哑然发笑:“罢了。这也不干我们的事。”青黛在眉梢悄悄扫过,眉眼顿时和顺了几分。“明天倒也巧,我本就筹算去守坤宫问安,就出了如许的事情。也不晓得皇后作何想。”

我摘下左腕的黄蜡石赤玉镯,叹道:“殿下非常在乎本身面貌被毁。我若照畴前的样貌画,殿下看了刺心,若照现在的样貌,我又下不去笔。轮作了两张,都废了。”

我抿一口茶,微微一笑:“这画固然奇特,却算中庸。况皮相罢了,终是要看空些才气过得下去。”

皇后淡然道:“本宫传闻,是你先发觉那小虾儿有异,命掖庭属去查验,刑部方有效武之地。依本宫看,你功绩最大,不必忸捏。”

目睹两个宫人的身影消逝在重重帘幕以外,方缓缓走上前去,将长公主的右手放入锦被中,顺势坐在榻边的绣墩上,说道:“殿下唤臣女前来,有何要事?”

安平公主是太祖的长女,因参与长兄骁王高思谏的谋反,被天子用微炮轰成了肉泥,早已被逐出宗谱,世上再也没有安平公主此人。我听她将我比作叛臣,顿觉心头不快,但是转念一想,我生来便是骁王党,现在又为安平公主的同母mm熙平长公主效力,如有几分像安平,倒也不是好事。

芳馨叹道:“殿下也甚是不幸。”

我淡然道:“殿下自视甚高,不必人怜悯。何况……”我从榻上拾起芳馨缝了一半的芽黄色的春衫,低头轻吁道:“殿下很快就要再嫁,也不失为一件功德。”

我忙施礼伸谢:“明天悠然殿是点了一些玫瑰香,只是他们没奉告臣女,这是殿下所赐。臣女当早些来谢恩才是,请殿下恕罪。”

我笑道:“右脸与右半身如常,左手戴着丝套,手执半张素帛面具覆在左脸上。右脸专注,左脸莞尔。这幅画画得吊诡,但是殿下恰好很喜好,这才返来了。不然,怕要到天亮呢。”

一旁侍立的宫女上前行了一礼,从小屉中抽出两炷香,在烛火上引燃,正要插进香炉,我忙道:“让我来。”

走进椒房殿,却听宫人说皇后还在打扮,请我到西偏殿坐等。此时已交巳初,阳光滚滚而入,斜斜照在西偏殿门口一大片水晶珠帘的末端,一排划一整的黄晶在光滑的金砖地上激出点点波纹,连绵至通天雕龙榆木柱,如一道牢不成破的幻影,悄悄点在统统母范天下的浅显女子的心头。

升平笑道:“不是有朱大人么?你们尽管出去,过后也不准去太后跟前胡说话。”

我忙道了谢,又道:“殿下返来了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些了么?”

这只白玉戒指是平阳公主的遗物,公主毕命的那一日,皇后与我在金沙池边扳谈时,我曾见她套在小指上。皇后眼睛一亮:“本宫只当再也寻不到了,想不到还能失而复得。”

升平转眸凝睇:“你说,倘若孤当初像安平皇姐如许,为心中所想,不顾存亡,本日会不会有所分歧?”

升平冷冷地看着我,俄然伸出右手捏住我的下颌,怒道:“你没有看么?!”我见她俄然发怒,忙跪下,垂首无言。

我只作没闻声:“想必你们女人正等着你回话,我便不虚留你喝茶了。归去转告你们女人,我等着她。”纯儿正自不安,听我如许说,便草草行了一礼,仓促去了。

升平道:“好多了,只是悠长不动,倒胖了好些。”说罢对卧榻旁侍立的两个宫女道,“你们下去吧,我有要紧的话要和朱大人说。”

芳馨猎奇道:“那女人究竟画成甚么模样?”

皇后道:“好。”

采薇每天来漱玉斋存候,升平与她聊得久了,天然会说到当初采薇的兄长托她送信进宫的事情。她迟早会晓得,我并没有将那封信送给她。我低头一笑:“那封信,臣女烧掉了。殿下当时被禁足在漱玉斋中,臣女不敢瞒着两宫私递动静。且臣女奉太后和贵妃之命来漱玉斋规劝殿下,不得不编个口信奉告殿下,请殿下恕罪。”

未待她说完,我忙回身下拜,冷静聆听。皇后念完佛经,斜身坐在南窗下,淡淡一笑道:“平身。请坐。”

直到掌灯时分我才回到永和宫。绿萼和丫头们在南厢掷骰子赶围棋,芳馨在灯下缝制春衫。芽黄色的簇花暗纹云锦单衫,东风染就,似一抹娇弱的清泉流泻在芳馨的双膝上。清脆的笑声中间杂围棋子的脆响,装点安好宁静的长夜。玫瑰的香气益发清远,如月下浮动的水光,欲诉还休。

升平笑叹:“怨不得大家都说朱大人断案如有神助。公然是样样都瞒不过你。”

我坐在榻上,动一动酸软的右腕:“长公主殿下命我为她绘像,画了好几幅都不对劲,这才迟误了。”

芳馨抿嘴笑道:“就晓得女人还是心疼红芯。”

芳馨惊诧道:“长公主殿下自幼长在深宫,又嫁去北燕两年,如何成了谢蜜斯的旧了解?”

芳馨道:“女人,昨夜陛下新纳了一个女御。良辰已经亲身去回禀皇后了。”

我谢过皇后,重新坐下。皇后感喟道:“因查到此事另有隐情,陛下方才宽恕了三位女巡和一干宫人。可惜了已经免官的太傅和少傅,传闻纪少傅已在家忧愤而死。”

寝殿中长窗敞开,乌黑的纱幕似清澈的金沙池水随风颠簸。东风微凉,轻如鹤羽,顿时将我脑中的沉闷痛苦遣散了大半。寝殿中枣红色的帐子换成了翠绿色,如初生的水草在浅水中沐光起舞。殿中满盈着玫瑰香气,平淡到似有若无,和悠然殿的气味普通,一丝烟气也无。

我又道:“第二件事,娘娘命臣女尽快查清三位公主暴毙的本相,臣女初时很有忽视,赖陛下天纵贤明,方得以查出些许端倪。臣女忸捏。”

芳馨笑道:“奴婢听着也奇特,不过殿下爱好,想来是好的。”

芳馨道:“殿下倒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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