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女帝师二(21)
桓仙道:“不必了,娘娘明天闭关,谁都不见。”
我双手奉剑,浅笑道:“承影剑,‘日夕昏明之际’‘淡淡焉如有物存,莫识其状’[37],公然是好剑。”
我拿起银铳,将弹子一粒粒装了出来,叮叮轻响不断。我细细聆听:“畴前作画的时候老是不晓得那些火器是甚么模样,现在可算见到了。”
芳馨应了,紫菡从芳馨身后探出头来,笑嘻嘻地向小简道:“简公公也带奴婢去好不好?奴婢还从没有进过仪元殿和御书房呢。奴婢只在殿外等着姑姑便好。”
芳馨和紫菡去后,信王府和熙平长公主府都遣人送了礼来,此中长公主府的寿礼当中另有母亲亲手缝制的中衣和褥裙两套,玉枢所做的梨花香囊四只。信王府的小内监看着世人安设好寿桃寿面和衣衫鞋袜后,方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躬身呈上:“这是我们世子特地从内里网罗来的好东西,说这是大人最喜好的宝石,大人必然喜好。”
紫菡道:“奴婢舍不得姑姑,故此留下多说了两句。何况奴婢连位分都没有,哪敢住在偏殿?以是请内阜院的总管重新安排,还是住在章华宫后院的配房中。”
我欠身道:“姑姑过誉。臣女这就随姑姑去谢恩。”
我浅笑道:“谢太后体恤。”说罢唤过芳馨,命她随佳期去济慈宫。佳期施礼辞职,我亲身送她出去。
回到殿中,慎嫔道:“你们主仆整日在一起,另有甚么话说不敷的?这会儿抛了我们说梯己话去!”
那小内监笑道:“我们大人说,他有明天,都是托大人的福。”
我一笑:“那里有甚么梯己话?只怕不到早晨满皇宫的人都会晓得了。”
我扶她起家,凝睇她清丽的容色,赞叹道:“公然是个美人了。”又殷切叮咛道,“章华宫不比永和宫,你要谨言慎行,与世人敦睦相处。特别要留意圣心喜怒,须知伴君如伴虎。”
我叹道:“紫菡聪明,又细心,模样也好,陛下喜好也不出奇。”
正说着,芳馨出去道:“女人,紫菡要走了,特来拜别女人。”见我和绿萼一在上一鄙人,绿萼脸上又有泪痕,不觉一怔。
小简道:“恰是。陛下最恨有人把火器整造当作奇巧淫技。”
佳期道:“太后晓得大人是最讲礼数的,只是不忍大人驰驱辛苦。如许吧,请芳馨随奴婢去一趟济慈宫,代大人向太后谢恩吧。”
我浅笑道:“没甚么,代我多谢殿下,就说我很喜好。”说罢命绿萼放赏,打发他归去了。
芳馨道:“红芯倒想飞上枝头,但是她太心急。”见我冷冷不语,又担忧道,“实在谁做女御都与我们无干,可紫菡是女人的近侍,这……”
小简嘻嘻一笑,指着那柄银色的小铳道:“当年先帝曾打造过一柄极适合女子用的小铳,传闻是废公主安平用过的。陛下便照原样用银子也打了一把。”说罢抄起堆放在盒子一角的银弹子,笑道,“大人瞧,连弹子都备好了。若加上火药,保管能用。明天赋打好了送进宫来,大人摸摸,还是热的呢。”
芳馨道:“奴婢和紫菡女人在御书房叩首谢恩,陛下兴趣大好,问起都有谁送了贺礼,都送了些甚么。女人的东西都是紫菡管着,她便伶牙俐齿地说了一大篇,连衣裳的料子花色都说得清清楚楚。陛下一欢畅,便留她在定乾宫了。”
傍晚,紫菡承幸的动静传遍了后宫。当夜,皇后命她住在章华宫的东偏殿,与张女御对门而居。
小简道:“陛下也说大人的美人画得好,但火器就未免不大像,这才犒赏女人两柄铳,让大人能够照着画。”
我笑道:“简公公都准你去,我能不允么?”紫菡喝彩一声,兴冲冲地跟小简和芳馨去了。
我问道:“绿萼,我的画都是你管的,是谁私即将我的火器图拿去快意馆装裱的?”
我深深看她一眼:“姑姑的顾虑也是我的顾虑。”
我长叹,脱口而出道:“约莫是留个念想吧。”
我赶紧带领世人跪下谢恩。小简扶起我,笑道:“奴婢就说么,在这么多女官当中,陛下是最看重朱大人的。旁人过生日,几时如许操心过?”说罢一摆手,两个小内监躬身奉上一短一长两只锦盒。小简双手一拂,亲身开了锦盒,只见是一长一短、一金一银两柄枪铳。
我一惊,“姑姑说甚么?”
小简笑道:“陛下前些日子在快意馆,看到大人画的一幅火器美人图,非常喜好。回到宫里,便命武库将旧年陛下亲手打造的一管子母微炮寻了出来,命工匠鎏金,又命人打了一把银铳,着奴婢送来永和宫,供大人赏玩。”
我忙道:“这如何行?臣女必得亲身去谢恩才行。”
小简道:“陛下说大人是寿星,不必亲身去谢恩。”
到了午间,慎嫔带着高曜亲来贺寿。膳房在天井中摆了四桌寿宴,令阖宫世人随便享用。我在悠然殿摆了一桌小宴,请慎嫔和高曜坐了上首,我和刘离离鄙人相陪。正在酒酣耳热之际,忽见芳馨从定乾宫返来,站在门口呆呆瞧着,神采阴晴不定,仿佛又惊又喜、又疑又怕。
那小内监奇道:“甚么旧物?
正说着,周贵妃命桓仙送了贺礼来,是一柄古意盎然的长剑,名曰承影。我一时不解,只得谢赏。桓仙笑道:“娘娘进宫今后,惯常所用的佩剑有两把,一是蝉翼剑,多年前已赏了邢女人了。再就是这柄承影剑,娘娘特赐赉大人。”
我点头道:“很好。还要多留意收支悠然殿的人。”
我问道:“她不是随姑姑去谢恩的么?”
绿萼抚着玉带赞叹道:“公然是上好的玉石,代价令媛。这么些年,太后一向对后宫不冷不热的。本来到底还是最喜好我们女人。”说罢与紫菡展开华衣,细细赏识。
紫菡道:“皇后娘娘指了一名姑姑,两个宫女,两个小内监过来。”
我哼了一声道:“猜也无用,慎嫔和殿下还在内里等着呢。大好的日子,紫菡又有丧事,当好好乐一日才是。姑姑不必理睬我,自去席上好好享用吧。”
我冷冷道:“你的确很不谨慎。”
我赞道:“公然是个懂事有分寸的。”
芳馨道:“奴婢记得畴前女人为她改名紫菡,是盼望她的命途与红叶与红芯分歧,公然应验了。”
小简笑道:“紫菡女人想看仪元殿和御书房,和芳馨姑姑一道向陛下叩首谢恩便是。”
我一言不发,绿萼侍立在旁,只是研墨,温馨得声气不闻。我画了铳,画了美人,画了马,方搁笔打量。绿萼摸索道:“女人本日累了一天,夜深了,也该安息了。”
本来天子命李瑞暂领掖庭令之职,只怕过个一年半载便要升官了。我笑道:“代本官多谢李大人,恭喜李大人了。”
绿萼道:“奴婢不知。奴婢晓得这些火器美人图非常要紧,不得女人的叮咛,决不敢私行拿去裱褙。只是那一日女人去了文澜阁,快意馆的何管事来永和宫,说女人好久没有画作拿去快意馆了。奴婢回说女人迩来的画作没有对劲的,打发他归去了。只不知旁人有没有藏下一两幅送给何管事。”
紫菡眼睛一红,低头应了。我又道:“皇后不是早就为你指了住处了么?如何这么晚才出来?”
绿萼道:“畴前女人的画就放在桌上让人随便瞧,今后奴婢必然都锁起来。”
绿萼道:“何管事这两年不是常来女人这里送画取画么?他来也是极平常的小事,以是奴婢没回。”
我忙道:“请公公领我去定乾宫谢恩。”
我对那把闪亮精美的银铳爱不释手,感激道:“臣女谢陛下犒赏。”
我忙带领世人伏地聆听。小简朗声道:“陛下口谕,正六品女校朱氏,屡破悬案,校书建功,升为从五品女丞。”
我嗤的一笑:“火器整造是奇巧淫技?倒是让他们造一把铳出来瞧瞧?”
夜深了,我将小银铳架在案上,拿一支画笔对着它细细形貌。颀长的银管上刻着一支长长的折枝梨花,蜿蜒的线条像连缀不断的苦涩味道,深切咽喉。红檀木的铳柄用金条箍牢,镶着上好的红玉髓,闪动着跳动的烛光。
我想了想,唤过芳馨道:“姑姑随简公公去一趟定乾宫,先代我叩首谢恩。”又转头对小简道,“明天我再去定乾宫,如答应好?”
我一怔:“那就请姑姑代臣女谢过娘娘。”
小简微微一笑,将空盒子捧到我面前。我会心,将银铳和弹子都放回盒中。小简将锦盒交给身后的小内监,退后一步,慎重道:“女校朱氏听旨。”
我悄悄抚着鎏金的子母微炮,双手微微颤抖:“我记得陛下当年就是靠着二十门子母微炮安定骁王兵变的。想不到我也有亲见的一日。”
绿萼站起家,垂泪不语。我暖和道:“今后我们都要留意才是。”
桓仙走后,世人都涌上前来抚玩宝剑。绿萼笑道:“公然是好剑。只是女人又不习剑,贵妃赐剑做甚么?”
我微微一笑:“客岁在景园时,有幸在书廒中看到过陛下当年御笔誊写的条记。若没有火器,没有神机营,我天朝如何能一统南北,君临天下呢。”
芳馨道:“明天女人生辰,陛下的犒赏也非常用心,还升了女人半级。现在又收了女人的侍婢,这会不会是……”
我笑道:“李大人勤恳,方得陛下赏识。本官不过是内宫女官,有何能为?”说罢命人赏了他一两银子,他千恩万谢地去了。
我浅笑道:“现在是田女御了,如何还一口一个紫菡?”
芳馨笑道:“奴婢忽视了。”说着请紫菡进殿。
我笑道:“尽够你用了。畴前的两位女御,都没有你和张女御如许的福分。不但没有人奉侍,还要在济慈宫奉养太后。以是你要惜福,来日有了皇子皇女,自会被册封。好日子在前面,千万谨慎,保全本身。”
那小内监笑嘻嘻隧道:“如何不好?掖庭令郑大人已经退休了,李大人虽还只是左丞,可掖庭属里谁又大得过他?陛下说甚么暂领,甚么除正的,奴婢也不大清楚。固然新来了一名卫右丞,可李大人有功在身,自是无人能比。”
明天是我的生辰,永和宫高低迎来送往。本来只是来贺寿的人们,在听闻紫菡成为女御后,看向我的目光中便抛出无数张窃保私语的嘴,漫天惊奇的星光躲躲闪闪,像偶尔与闻的闲言碎语。
芳馨擦擦汗,早有宫人递了一盏温水过来,芳馨一饮而尽,一字一顿道:“紫菡成了女御。”
我谢了恩。小简扶我起家,笑道:“恭喜朱大人,一年以内连升两级,这才是前所未有的恩遇。”
绿萼抛下墨条,急趋下案,直挺挺跪下道:“奴婢该死,请女人惩罚!”
我发笑道:“本来是旧物。”
紫菡道:“女御没有位分,也只是奴婢罢了。奴婢能有本日,都因女人这几年的教诲,临别之际,还请女人受奴婢一拜。”说罢跪下磕了三个头。
紫菡慎重承诺,含泪拜别而去。
小钱道:“陛下忙于政事,得空兼顾。姑姑前去回一句话,也是好的。”
不过一会儿芳馨返来了,笑容满面道:“奴婢给太后磕了头,太后很欢乐,赏了奴婢一大把金瓜子呢。奴婢也沾到了女人的福分。”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只用绢帕拧成的小疙瘩,放在手心渐渐解开,十几颗金瓜子顿时从掌缘掉了下来,滴滴塔塔地落在地上。几个小宫人见状上前一抢,都一哄而散。芳馨也不睬论,只叫来了绿萼和小钱等几个平日奉侍我的宫人,将金瓜子分了下去。
我蹙眉道:“何管事来过?如何没听你提起?”
我嘲笑道:“我们都忽视了!有人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偷拿了画拿去快意馆,我们竟然都没有发觉!是谁的胆量如许大!”
紫菡人如其名,一身紫衫淡如轻雾,如茫茫烟水中一支模糊绰绰的紫色菡萏。她面貌本就清秀,一经润色,丽色顿生。她一进殿,便欲下拜,我赶紧扶住她:“现在都是女御了,快别拜了。”
绿萼奇道:“甚么念想?”我没有答复她,只是命紫菡收起长剑。
我又问:“现在可有人奉侍你么?”
我对紫菡道:“把东西收起来。”
高旸将近迎娶旁人了吧,又何必再将我放在心上。我心中一凉,搭在锦盒上的手指微微颤抖,呆了半晌,却不知如何翻开。那小内监赶紧掰开搭扣,掀起盖子,但见乌黑的丝绒布上,团团围了八颗青金石坠裾,琉璃绀青色的水滴形宝石上,金丝伸展如藤,如雪色之上浮动一层溶溶艳光。这坠角恰是畴前封若水赠送我,我又命小钱还给她的那套。想来她变卖了,却又被高旸当作宝贝寻了来送给我。
紫菡恳求我:“女人就让奴婢随姑姑吧。”
我起家携了她的手走到殿外。芳馨颤声道:“女人,紫菡成了女御了!”
桓仙笑道:“大人虽不习武,对剑倒是精通。”
一时各宫各院都有来拜寿送礼的,连掖庭属的李瑞也命一个小内监送了四色寿礼出去,别的另有两双他娘子亲手缝制的绣鞋。送礼的小内监恭恭敬敬地叩首拜寿,我笑问:“李大人好么?”
我又惊又喜:“这是火器?我还从未见过。”
自入宫以来,我从未如此冷待绿萼。她伏地微颤,不敢说话。我叹道:“罢了,我本身也很不谨慎,不能全怨你。起来吧。”
世人正有说有笑地数金瓜子,忽见天子身边的小简带着两个小内监进了永和宫。他满脸堆笑,喜滋滋道:“朱大人大喜,陛下命奴婢送来贺礼,道贺大人芳诞。”
小简笑道:“奴婢也想不到大人竟然和陛下一样,酷好火器。”
紫菡红了脸道:“这都是芳馨姑姑教奴婢的。”
天井中的杯盘碗盏、金钗银环都闪烁着中午蓬盛的日光,如利剑戟张,头顶有一线针刺的腐败:“这那里是名字改得好的原因?若红芯还在,由她随姑姑去谢恩,姑姑说,陛下会不会收她做女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