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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女帝师二(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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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一拉锦被,双手的力量正渐渐规复。我握住着芳馨的手,安静道:“红芯死了。传闻在捕兽坑里跌死的。”

芳馨一怔,低头道:“是。奴婢胡涂。”

我点了点头,扶着她的手坐起家:“你不奉养圣驾,怎的在这里?”

本来是她。如许也好,如此两人,倒也相配。心底出现一股酸凉之气:“本来是启姐姐,如此甚好。姑姑归去若能见到世子,代我恭喜他。不知世子何时迎娶新妃?”

我恭敬道:“太后谬赞。快意馆有很多成名的画师,擅画肖像。冲弱涂鸦,登不得风雅之堂。”

苏燕燕指着我手中的《周易》,樱唇一弯:“易曰:狐渡水,濡其尾。[40]比起旁人,姐姐公然是个有始有终的。”

芳馨道:“奴婢痴顽,请女人见教。”

太后见我久不落笔,便笑道:“说是来作画的,如何建议呆来?”

我轻哧一声:“从五品女丞?与从七品女巡有何别离?何况我若行得正,她不能将我如何;若她行得正,我又为何要和她生分?”

我欠身道:“劳太后动问。这是臣女胎里带来的血气不敷的宿疾,无妨事。”

慧珠恭敬道:“也无特别之事,只是府里的一些琐事,须得让大人晓得。”

太后道:“你的画技或许不如馆中画师,但本宫只取你画中的新意。你为升平所绘的像本宫看了,既要写实又不能刺心,画得很好。那火器美人图,更显出你博采众长,胸有丘壑。”

待我仓猝赶到金水门时,只见熙平长公主粉蓝色的裙角一闪,如一抹青烟,飘然消逝于朱门以外。初时我遁藏她,现在她遁藏我。

太后嫣然一笑:“那你渐渐想,本宫不扰你。”说罢命佳期寻了平常所用的佩剑,细细擦拭。

指尖掠过卷曲的书角,并无一丝呆滞,心却垂垂沉了下去。我本不肯问,当现在却又不能逞强:“是哪家女人?”

芳馨带着两个丫头追上来,喘气道:“女人身子不好,何必走得如许急!”

我赶紧拜道:“谢太后赞美。”

慧珠垂手恭立:“我们殿下有些日子没见大人了,甚是驰念,倒无特别要紧的事情。”

我惊诧道:“如何简公公来了我没闻声?你们也不奉告我?”

绿萼支起窗,但见重重殿宇的绝顶,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绿萼回顾笑道:“自女人升作女丞,内阜院送来的饭菜每天都是肥鸡肥鸭、大鱼大肉的,也不晓得是份比方此呢,还是他们决计凑趣的。女人都不爱吃,奴婢们可吃胖了好些呢。”说罢扶我下榻,坐在桌边。

我醒来时,只见一个素衣紫钗的少女靠在床头打盹,倒是紫菡。我浑身有力,只动了动脚。紫菡头一歪,顿时醒了过来。见我睁眼,也未几说,忙端了一盏水喂我喝下,柔声道:“女人要坐起来么?”

佳期笑道:“贵妃是太后的弟子,又是儿媳妇,出了关先来拜见师尊和婆母也是应当的。”

慧珠道:“是。奴婢辞职。”

西厢的门窗敞开,穿堂风携着花草的暗香鼓荡起层层帘幕,遣散了沉郁的檀香气味。太后身着素白窄袖单衣临窗而坐,腰肢纤细,挺拔如松。疏松的秀发低低绾着,几缕青丝蜿蜒颈下。肤白胜雪,未施脂粉。

“唯命不于常,言幸之不成数也。便是说,命数无常,幸事难期。这一次是别人,下一次一定不轮到本身。对了,明天拿些银子叫小钱送给红芯的父母,也算是主仆一场。”

光阴寂寂,如水而逝。合法我就要落笔之时,忽听宫人在外禀告:“启禀太后,贵妃求见。”

我心中一动:“武功?”

红芯出宫还不到一个月,便如许死了。我站起家,瞠目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慧珠叹道:“这丫头的命不好,才与父母相聚,又得殿下赏识,便跌死了。不过殿下已赏了她爹娘一百两银子,也算尽了这些年的主仆之情。唉,她若还在宫里当差,便不会有这等横祸了。大人说呢?”

我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回宫去吧,我这里有姑姑和绿萼。”紫菡游移半晌,依依辞职。

太后奇道:“这才出关,怎的不去见天子,倒来本宫这里?”

慧珠道:“大人从太后宫里出来,便急仓促来到文澜阁。长公主殿下想和大人谈说两句,却寻不到人。奴婢只要自作主张,到文澜阁来了。”

我从未见过太后打扮得如此闲适,只觉耳目一新。行过礼,太后笑道:“请你来不为别的,只因为天子和升平都赞你的美人画得好,是以要烦你为本宫也画一幅。”

慧珠道:“朱大管家和娘子都很好,大人宽解。”她停一停,唇边的笑容像是笼在袅袅烟尘当中的锋利毒针,泛着幽冷的光芒,“是小菊那丫头。哦,就是畴前女人身边的红芯。她回府后,殿下给她涨了月钱,又叫她贴身奉侍。谁知她是个没福的,一日随殿下鄙人面的田庄里,一不谨慎跌进捕兽的深坑。这一跌,竟然便跌死了。啧啧,当真命薄。”

芳馨大惊,瞠目无语。很久方沉声道:“女人是狐疑——”

【第十八节 隐初在我】

口中又黏又苦,连感喟亦是苦的:“太医来过了么?”

我笑道:“那就请姑姑代玉机向殿下存候问好。”

芳馨送了紫菡返来,坐在床沿凝睇我的面孔道:“女人的神采还是不好,奴婢已经照畴前银院判的方剂煎了药,女人晚膳后再饮一剂。”

紫菡顿时红了脸:“女人说甚么!一醒来便没端庄。”

我神魂不决,但见此人身着青玉色半袖纱衫,身量纤细,神情冷酷。发间一枚猫眼胡蝶簪在黑暗中好像幽怨双目,敞亮而冷傲。我抚胸道:“慧珠姑姑。”

我侧身坐于桌边,淡淡道:“姑姑此来,是长公主殿下有甚么要紧事交代么?”

从济慈宫出来,我便径直去了文澜阁,一头扎进阴暗清冷的书库中。两个小内监在我身后,一捧莲花鱼子小砚,一捧书录。我左手提着一盏琉璃灯,右手执笔,在书册间指指导点。如此站了半个时候,只觉双膝生硬,便出去歇了半晌。

我心中一跳,不动声色道:“但是与我父母有关么?”

我冷冷道:“她是遵循熙平长公主的意义行事,但偶尔也为皇后所用。客岁她没有随我去景园,长公主已然问起过,只要她细心查访,不难晓得事情的本相。她回了长公主府,但长公主身边却容不下这等不忠心的奴婢。再者……”我停下,忍住胸口的隐痛,深深吸一口气。

我悚然一惊,左手紧紧攥住一册薄薄的旧书。只听纸张的嘶嘶轻响,如蛇吐毒芯,书册顿时皱成一团。慧珠轻呼:“大人谨慎,书都皱了。”

我拿起一本书,见她并无退意,只得又问:“不知姑姑另有何事?”

慧珠道:“是。”

四月二旬日,闭关五十余日的周贵妃终究出关了。这一天,济慈宫的宜修来请我去为太后绘像。

紫菡道:“还没有。陛下传闻女人病了,本来命李公公传刘院正来瞧。谁知皇后那边俄然又不好了,几个当值的太医都在守坤宫考虑方剂。幸而芳馨姑姑说,这是女人的老弊端了,漱玉斋有吃惯的方剂,就先熬了药喂女人喝下。女人已经昏睡了一下午了。”

太后体贴道:“还是要请太医好生瞧瞧,或许能根治也不必然。”

芳馨道:“女人是说长公主杀鸡儆猴么?”

我淡淡道:“天然要去。对了,再备几碟生果,也祭奠一下红芯吧。毕竟她也奉侍了我好几年。”

太后不觉得然,一面将长剑还入鞘中,一面道:“请贵妃出去。”

慧珠恭敬道:“再没有了。”

慧珠紧紧盯着我:“到了春季世子便满十九岁了,到时回过两宫,便可结婚了。”

四月十五日,按例随帝后去拜见太后。皇后固然身子不好,却也用胭脂撑出好色彩,勉强去了。熙平长公主更是如往昔般早早入宫了。

慧珠道:“不敢。大人新升女丞,天然朱紫事忙,奴婢晓得。”

我淡淡一笑:“娘娘待我不薄,故铭戴德德,不敢有失。”

她一走,我立即关上书库的门。心念如沸,又哀凉如冰。左胸跟着心跳模糊疼痛,愈来愈沉,愈来愈重。我面前一黑,扑倒在书堆中,几十本旧书呼啦啦掉落在地,扬起漫天的细尘。门外的内监听到书库里的异响,欲排闼检察。门已经被我从内里闩牢了。

红芯。她既然已照熙平长公主的密令行事,回到长公主府不是当遭到善待么!那捕兽的坑能有多深,怎能就此摔死?熙平竟然如许容不下她!她杀了她,是为了给我瞧的么!她奉告我高旸的婚事,是为了让我断念么?

紫菡不舍道:“奴婢想陪着女人。”

慧珠笑道:“这位蜜斯,是长公主殿下亲身相中的。面貌、心性、才学、武功都无可抉剔。”

我低头一哂:“多少有这层意义在吧。”

芳馨的话言犹在耳:“赶出宫不过是极小的奖惩,依宫规,违逆的奴婢,打死也不为过。”

我命两个小内监退下,引慧珠来到小小南窗下的条桌旁。桌上有堆叠如山的古籍,书尘悠游,飘飘然无所依托。我故意遁藏熙平长公主,竟还是躲不开。

左脸贴在粗糙的册页上,灰尘呛得我咳了两声。肉痛更盛,几已不能坐起。红芯只是不适合在宫中奉侍罢了,其弊端远不致死。她是我遣出宫的,她是我杀死的!我明显晓得熙平心机阴沉,手腕暴虐,我为甚么要遣她回府?熙平错了,我难道更错?大错特错!

心头有一瞬的隐痛,我晦涩道:“姑姑是说,红芯的死,罪恶在我?”

太后笑道:“起来坐吧。你画得好,本宫重重有赏。”说着叮咛几个力大的内监将外间的黄梨木大书案搬出去。又问我道:“传闻你病了,可请太医瞧过了么?太医如何说?”

一语成谶。

我嗯了一声,换了一本书翻着:“甚好。姑姑另有何事?”

我浅笑道:“太后风韵卓荦,仿佛神仙。臣女一支凡笔,恐难勾画太后姿容,故此还需考虑,请太后恕罪。”

芳馨笑道:“陛下对女人真是体贴备至。”我瞟了她一眼。芳馨忙又道:“彻夜是俆女史四周年的祭日,女人用过了晚膳可还去花圃里祭拜么?”

史易珠,这本也在料想当中。皇后病了,宫中诸事无人摒挡,史易珠自幼理家,皇后夙来喜好,现在天然倚重。我忙道:“娘娘病了,我竟不晓得。这就随姐姐前去守坤宫存候侍疾。”

回到书库,行到最阴暗之处,灯光一晃,猛觉身后多了一人。我大惊,心头似被巨锤沉沉砸下,惊颤不已。左手灯座在地上跌得粉碎,幽焰蹿起,归于寂灭。

慧珠恭敬而体贴,满含歉意道:“惊吓了大人,奴婢罪该万死。”

紫菡道:“奴婢本来是在奉侍陛下用膳的,俄然传闻女人在金水门晕了畴昔,忙求了陛下过来瞧瞧。反正那边另有张女御,也用不着奴婢。”

我哼了一声:“红芯在宫中出错,才被执事姑姑撵出宫的。”

我叹道:“掌灯传膳吧。”

慧珠道:“既然是她本身出错在先,那便谁也怨不得。是了,另有一件丧事要禀告大人。信王世子已经定下婚事了。”

芳馨恭敬道:“是。女人仁厚。”

我摆脱内监的搀扶,冷冷道:“姑姑怎的到这里来了?”

绿萼笑道:“姑姑不必担忧。刚才定乾宫赏了好几味平淡的小菜,都是女人平日喜好的。简公公亲身领了人送来的,说是陛下向紫——田女御问起女人的病情,田女御便说女人平素就口味平淡,爱好甜食,这会儿更不爱吃油腻的,陛下就赏了几道御膳下来。”

而我竟还扬扬对劲于我的仁厚!我本来已经是如许一个暴虐而伪善的人!我——朱玉机,终有一日也变成了一个杀人凶手。我缓缓伸出右手,洁白的指尖在阳光下闪出狰狞的血光。

我抚着她鬓边的柔发,垂怜道:“傻mm,你陪着我有甚么用。你燕奉侍得再好,我也不能给你一个姝位和媛位。”

“是。多谢太后体贴。”转头见书案搬了上来,忙叮咛绿萼将笔墨颜料都拿了上来。

两个内监忙一左一右架住我,方不至于颠仆。只见一个青白人影从乌黑的角落里闪了出来,盈盈道了万福:“大人何至于如此惊骇?”

我笑道:“博士们在前面修书著作,半刻也不敢松弛。姑姑瞧这里又新收了很多旧书,我实在是得空兼顾。还请姑姑代为转承,请殿下多多包涵。”

中午的日光照在脸上,火辣辣的像被鞭挞。我的身心却被浸泡在冰冷的金沙池中,在绝望的堵塞中缓缓下沉。我想哭,却没有眼泪。血红的宫墙拧成乌黑扭曲的一团,晴好的天空也化成一张奸笑的青面。我的心又痛了起来,昏昏沉沉间,只听宫人们痛心而焦灼的呼喊惊飞了梧桐树上一群灰尾小鹊。天涯的云彩变幻无方,却还是被掠过的羽翼撕扯出无数伤口。躲,也躲不掉。

窗纸已暗,公然已近傍晚:“凤体要紧。奉告太病院,不必来人了。你也归去吧,陛下若问起,就说我身子无碍。”

芳馨为我披上一件冰月梨斑纹的长衣,笑道:“菜太油腻,女人病着,该用些平淡的。”

慧珠骇怪道:“大人怎会作此猜想?奴婢怎敢怪责大人?”

绿萼道:“女人在三楼,简公公只将御膳送进漱玉斋便归去了。再者,简公公说女人病了,需求多安息,不叫奴婢打搅。”说着命小丫头将晚膳端了上来。

我笑道:“那便代我向长公主殿下道歉,就说玉机俗务繁忙,他日闲了必然向殿下存候。”

慧珠笑道:“固然是白丁之女,不过信王府和我们殿下原也不在乎女孩子的出身。提及来,这位蜜斯和大人还是熟谙呢,便是畴前神机营启副都统的女儿,启春女人。”

芳馨道:“红芯固然枉死,但若重新说,还是她本身不好,女人又何需求祭她?”我叹道:“姑姑传闻过‘唯命不于常’[41]这句古话么?”

寝室中一分分暗了下来,静得如同亘古萧瑟的深海。很久,芳馨道:“女人虽出身长公主府,但现在是从五品女丞了,又有皇上和皇后的恩宠,若铁了心要和长公主生分,也不是不成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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