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二六一章
“叨教是哪一司?”田林子按部就班问这先来的道,来人一笑道:“司农司,来申请用钱。”说着将竹木所制名刺递了过来,田林子一面看,一面记下,待事了,方问道:“叨教要度多少?”
“骂得就是你,”余庆之大声打断了他,轻视一笑,拽了下袖管竟未转动,遂一把拎了田林子衣领一封拖着他往地上重重一推,也不管他到底如何,提脚去了。
“你这般隳肝沥胆,在台阁里倒可惜了,怎不见大司马将你也调去公府,现在台阁味如鸡肋,大司马早弃如弁髦,公府里头才都是他的亲信之人,你在这台阁道貌岸然,倒是演给那个看?”
余庆之没有那都水务司备的详细,张口就来:“二百万钱。”
“秉公措置,《大祁律》就在那,他误杀同僚,鄙视轨制,撤职下狱。”成去非言简意赅,说话却仍有度,“度支部再具文发给各部有司,白纸黑字,奉告他们,凡是还不清楚支钱端方的,就不消来了,换能看懂咨文的来。”他略略再揣测,漠漠谛视动手底越窑弦文茶碗,道:“虎兕出柙,他的主官也难脱其责。”
见那都水司务随即被一度支司务领去支钱,前面这一人便将本身的名刺递上,田林子见他名刺上所写恰是礼部员外郎底下司务余庆之,不急着登记,只问道:“敢问但是也要用钱?”
这名大司农史青亲遣的都水司务遂又取出一份报表来,道:“某的主官已将筑堰围湖百般所需明细标注清楚了。”
李祜正狐疑着大司马是否将昨日这一事忘怀了,成去非已道:“说罢。”
“三月三的曲水宴,每年的常例,”余庆之冷嗤一声,“怕你也是不知何为曲水宴。”
“何过之有?你都晓得甚么了?”成去非将茶碗重重一放,“以往你不好说,也不敢说,我谅解你,但今后度支上,每一笔账都要清清楚楚,”他随即起家,朝外走去,“点两个精通账路的吏目,这几日先将各部的账都查一查,对一对,有甚么烂账死账,都一并弄清了。”
“回大司马,”李祜忽觉难以启口,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昨日之事,所连累的书令史田林子人已没了。”遂将后果结果细细陈述了一遍。
在台阁,书令史已是品阶最低者,多由寒庶后辈担职,事繁位微。田林子正值双十韶华,生得文弱,动辄红脸,在此当值也不过开春的事,由原大尚书虞归尘最得力吏部郎小选而来。台阁人事如何动乱, 却很难涉及到他们这一众本就无关紧急的豪门小吏上, 琐事琐事仍然记在他们头上。田林子入阁晚,人也内疚,做事却一板一眼, 极其叫真, 他所掌管者恰是登记各司官吏来度支部开支事件。
“叨教要度多少?”田林子浑然不觉,又问道。
“大人,有些话,下官不得不提示大人,”司务会心,掉头仍说这一事,“高傲司马开府,诸多事件不觉便迁徙至公府,现在无人不知,凤凰七年新政势在必行,台阁明里暗里都已认定今后大司马行事是要绕过中枢,台阁便也形同虚设了,民气惶惑,民气涣散,本日的事情,显而易见,礼部是带着怨气的,且不管其他部如何,度支部大司马仍抓得紧,不然也不会让大人你两下顾着,这今后,一牵涉用钱,只怕龃龉还多着呢。”
李祜一愣,赶快上前跟道:“可,下官这要拿甚么项目去查?”
待散朝,李祜游移张望成去非要往那里去,见他是往台阁里来,忙跟了上来,却见成去非不慌不忙问了半日的各部事件,又取来克日邸报耗去好些时候,方得空饮上一盏热茶。
第二日逢朝会,土断一事由大司马具文上呈天子,且土断于七年始便归入百官考课当中,一并重新具文的考课法于前两年旧制上略有补漏,此举一出,引群臣哓哓不止早在预感当中,然大司马已然豪强,强权之下,土断也罢,考课也罢,迫在眼睫,无人可阻。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李祜面上微微一窘,倘不是东堂事出,他们便是放开了天想,也未曾疑到他二人干系上,只见常日里是非常敦睦的,成去非虽是台阁长官,顾曙却才算是度支部的真正主官,其人行事虽也让他等偶尔也觉不当,但哪有去告状的事理?
田林子刚巧摔至几案角上,后脑顿时撞得塌软一块。内里门吏因他二人声音不觉大了起来,入耳两句,很快见余庆之拂袖而出,一脸肝火,又听得里头一阵闷响,忙出去相看,只见田林子正吃力挣扎起家,从速过来相扶,顺道体贴几句。田林子面色丢脸得紧,咬牙坐那几旁苦苦相撑,终捱到将近散值,一阵天旋地转头晕恶心,便晕厥了畴昔。
田林子虽无城府,历练也少,却也听出他这番暗射诽谤之意,红脸驳道:“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成为也。还请余司务慎言慎行,司务莫非不是台阁一员?这些规章轨制自当遵循,缘何要说些古里古怪的话?”
余庆之听得了然,嗤笑一声:“中枢现在三位录公,你说的是哪一名录公?”田林子仍然当真:“天然是大司马。”
“怎会如此严峻?”李祜惊道,俯身相看,果见田林子面如土色,嘴角抽搐,那大夫去翻他眼睑,却见瞳孔渐已散开,再搭上手腕,一点脉息全无,遂摇首感喟道:“不可了。”
横来一句嘲弄,田林子听得顿时涨红了脸,将笔悄悄一放,道:“余司务请回,度支部这笔钱不能支给礼部。”
余庆之听他掉起书袋来更是不屑:“难为你这类出身还识得字,晓得三复白圭!”说着沉下脸,扬手就扫掉了田林子那案几上所呈记簿等物什,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经验我还轮不到你这贱民!”言罢就要扬长而去,不想田林子忽遭唾骂,倒有几分气性,一把过来扯住他袖管:“你……你为何要骂人?我既是吏部郎擢选,便是天子命官,你身为礼部司务,怎会不知这个,随口唾骂天子……”
余庆之一怔,冷哼道:“以往礼部的钱皆于度支取用,本日为何就不成了?”
李祜赶到时,大夫正忙前忙后,司务见他来了,上前仓促施过礼,回话道:“田林子身上虽未见血迹,但不巧跌撞了后脑,存了淤血不化,只怕凶多吉少。”
台阁中竟闹出性命来,李祜又惊又怒,汗下涔涔,司务见主官面色气恼,将从门吏那边听来的略略回禀过方道:“大人,这田林子家中仅他一个男丁,高低只要姊妹罢了,本日里外聚了一层人,此事瞒不住的。”
司农司来申钱,田林子一个春季已接办几次,史青的笔迹也早已熟稔,遂垂首辨了一辨,将这份报表叠放好,又将名刺还给都水司务,道:“能够了。”
成去非这一句没有起火的意义,也没有刁难的意义,李祜却深知这却恰是立威的意义,只得道:“下官知过。”
成去非冷冷一回眸:“你说呢?本日朝会说的哪两样事?等查清楚了,再奉告他们,凤凰七年之前的,既往不咎,至于今后该如何,让他们本身去想。”
成去非听得两边太阳一跳,此人他是有印象的,年纪虽轻,行事却毫不肯聊以塞责,现在乍然听闻人已不在,遂问道:
门吏于台阁从未见过这类事情,吓得面若土色,很快也轰动了一众内宫近侍,找来司务,一面去司马府寻主官李祜,一面将他带了出来。
后续虽省,李祜心下却明白这是连带着礼部尚书、礼部员外郎一并受池鱼之灾,不过却可借此事敲打台阁各部,不乏警省之意,各部长官,尽出于世家,不务王事者不乏其人,如此敲山震虎也好,李祜思及此,昨日司务的话便也跟着涌入脑间,遂道:
司务说的口干,却也算洞察幽微,李祜冷静点了两下头,内心思忖着翌日要如何跟成去非说此事,又叮嘱司务几句,才兀自回了府。
“少府左中右三署,加上织染署、掌治署尽管宫廷内部事件,现在也都淘汰过半,其他另有诸冶监、诸铸钱羁系,你奉告我,哪一处管这宴乐文学之事?上一回春宴便是在这支的钱,为何此次就不能了?”余庆之很快咄咄逼人起来,挖苦一笑,“也是,礼部既不管钱,也不掌权,更没有司农司跟大司马如此深的友情。”
“以往是以往,自凤凰七年始,这些宴乐文学开支,不归度支管了,还请余司务去少府支钱,”田林子一本端庄解释道,“另有,即便是度支这里可行,下官也做不得主,因我部有了新端方,凡各部有司来申请超百万钱者,须由主官审批,再由录公终究决计。”
本日一早点卯过后,田林子按例坐于几旁, 摆好登簿,正襟端坐, 直到门吏一前一后领进两人来。田林子每日所欢迎者, 几近皆比本身品阶高, 遂要起家见过礼,方得回几旁援笔。
如此张弛,李祜有些胡涂,又有些了然,大司马既给了这最后的机遇,今后倘再有,便真的是官法如炉了。
便是之前顾仆射掌着度支大权,向来都未曾让台阁各部过分难堪,只说曲水宴一事,仆射虽贵为度支主官,却事事亲为,财帛安插上礼部亦不必存半分之忧。余庆之等一众司务向来喜他风雅又随和,现在顾曙一去,本就净水又安逸的礼部,在度支部这里连钱也难支,余庆之不由忿忿,再想方才那都水司务真是可谓便宜到极处,又见田林子油盐不进的一副模样,冷冷一笑:
李祜道:“皆已安排了,请大司马勿念,这余庆之要如何措置?”
“他家里人,你可安排了?”
“他余庆之真是太猖獗了,竟敢来度支部肇事。”李祜负手皱眉,回身看了看榻上那不幸人,叮咛司务道,“先告诉他家里来领人,好生安抚优恤。”
台阁已过散值的时候, 宫门要落锁,司务先将昏倒的书令史田林子移至宫门外比来一处官舍,既通报了主官李祜,怕是要问话, 这司务寻来大夫, 一时候便也未再走开。
“大司马现在虽开公府,很多事不必再驰驱于台阁,但下官觉得台阁诸多事件亦不成松弛,不管大小还需大司马把关。原仆射在时,虽也按例誊记,却较为随便,开源节流上,并不太看重,这些人,一时换了端方,不免会有些不风俗,这一回,出了如许的事,田林子虽可惜了,却也不是全无所得。”李祜正极力将话说的委宛,却听成去非反问:“阿灰的事,怎以往不见你回禀?”
二百万钱,田林子心底默念了一遍,“这是要作何用处?”
余庆之对付应了一句,心道问的只是废话,早听闻度支部来的新记事令行事规行矩步,一股憨直气,方才暗中看了,果然如此,且又见那司农司的人倒也算利索去了,轮到本身,这书令史却止步不前,心中已是不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