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怄气
不过韩蛰昨晚虽没来报歉,今晨能记取让沈姑来跟她说一声,委宛解释启事,还算有点知己。
令容拿着瓷勺戳了戳碗里的粥,轻哼了声。
韩蛰点头,任由她们折腾,入屋没见令容,才皱眉道:“少夫人呢?”
陪着杨氏清算罢花圃,他便换了身衣裳往外头去。
这兔子贪吃,见了谁都往跟前窜,在令容怀里服服帖帖,他就那么可骇?
朝晨眼圈红红的,是睡着时哭的?
写了三遍才算对劲,韩蛰将纸团在烛上烧了,将家书封起来。
韩蛰内心揪着,深浓的眸色几番变幻,沉声道:“给书房掌灯。”
沈姑是杨氏身边的人,行事端方慎重, 令容存着几分敬意。
写信总比说话轻易,令容介怀章斐的事,他廓清就是。反正当年对永昌帝拔剑是为了章素的兄弟情分,跟章斐没半点干系,好解释得很。轮到高修远那件,笔势便顿住了,他缓缓写了几个字,又觉无从下笔,纸上染了团墨迹,非常碍眼,顺手揉成一团,扔在中间。
令容畴昔给公婆问安罢,也没打搅伉俪俩,只在旁同韩瑶一道跑腿帮手。
看来这回她真是活力得很,受了大委曲。他明日筹办了南下的事,后晌应须解缆,战事当前不容他绕道去金州,不把她那点气恼抚平,按令容那外软内刚的性子,内心的芥蒂酝酿发酵,没准真得再提和离的事。
枇杷心内思疑,却仍应了,送令容至垂花门外坐上马车才回。
枇杷看得目瞪口呆,“少夫人这是?”
“哪来的?”他问。
遂应了令容所请,叫人备下车马,让飞鸾飞凤跟着,回金州探亲。
说罢, 端端方正地行个礼, 仍回书房去了。
国事朝局跟前,私底下的小账是能留着渐渐清理的,令容倒不至于为这点事拈酸妒忌使性子,用过早餐,仍旧往丰和堂去问安。
这话传得,跟客岁那封“万事安好,勿念”的信一样,自作多情,欲盖弥彰。
晚间韩蛰回府,踏着清冷夜风走到银光院,里头安温馨静的。
杨氏穿戴家常的秋香色团花衫子,盘起的发髻里未饰金玉,只簪了朵带露的芍药,于明练以外,倒添了些和顺意味。
院门半掩,廊下灯笼敞亮,两侧配房里也都亮着。
比起枇杷和红菱,姜姑是奉侍了他二十余年的人,行事慎重也有眼色,算是个亲信。
……
韩蛰自铺纸研磨,从笔架上挑了支趁手的狼毫,挥笔便写。
“搁着别动,如果夫君问起,就说这是最后半片梨干了。”
昨晚韩蛰走后, 她比及夜深也没见他返来,便听着雨声负气睡了。今晨起来, 枕边空空荡荡的, 明显是韩蛰一夜没回, 别说软话,连人影都没露。内心有些活力,梳洗罢,也不等韩蛰, 自摆了早餐慢用, 传闻沈姑在外求见,忙请出去。
红耳朵吃惊,当即往左边跑。
韩蛰“哦”了声,似觉绝望,眸色微沉,走了两步,瞧见桌上半片梨干,顺手拨了拨。
又一粒珠子飞出,拦住来路,红耳朵再往左边。如是三回,红耳朵慌不择路,径直往方才藏身的床底下跑,恰好撞在韩蛰手里,等闲捞起来,吓得瑟瑟颤栗,小短腿挣扎不止。
枕边少了小我,床榻显得格外空荡,那锦被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熏的淡淡香气。忽听床榻底下有些微响动,韩蛰翻身瞧去,悉悉索索的,那只轰动满院的红耳朵竟从底下爬出来。月光从纱窗漏出去,在地上铺层霜白,它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竖着,红琉璃似的眼睛望着他。
杨氏对傅家倒没成见――虽说府邸式微、荣光不再,傅锦元兄弟在朝堂上也无甚建立,但比起甄家那种仗着家属权势在都城沽名钓誉、在外头逼迫百姓的府邸,傅家虽有个恶劣的傅盛,这两年管得严,也没闹出事情。且傅益幼年有为,进退有度,令容生得仙颜、脾气讨人喜好,爱屋及乌,对傅老太爷也存几分敬意。
杨氏本日无事,因提起昨日外出赴宴时有道煨野鸭羹味道极好,虽叫人去寻了只新奇野鸭来,叫人去骨切丁,配上松菌、笋尖、火腿丁,又熬了上好的鸡汤煨着。红菱现在厨艺精进,将这道菜做出来,公然香气四溢。
隔着院墙,他游移了下,想着令容昨晚含泪负气的模样,脚步便不由得往里挪。
韩蛰手指微扬,一粒珠子飞出,砸在红耳朵面前,触地后脆响弹起。
那兔子长得灵巧,性子却皮实,上回藏在配房柜子底下,令容带人找了半夜。
令容吃得心对劲足,回到银光院,宋姑却递来一封家书。
……
令容晓得宋氏的意义,想了想,仍回丰和堂去,说了老太爷的病,想归去瞧瞧白叟家。
韩蛰下认识看向正屋,正巧姜姑掀帘出来,瞧见他,似觉对劲外,躬身道:“大人。”
“傅老太爷身材抱恙,夫人已安排了车马送少夫人归去瞧瞧,过两天再回。”姜姑还觉得韩蛰早已得知动静,今晚会宿在书房,正屋里掌的灯未几,忙叫枇杷先带人来掌灯。
韩蛰唇角动了动,起家披件衣裳,拎着红耳朵出门,递给姜姑。
家书天然不敷,他这回外出,半点东西没给她带,反怄了她一肚子气,哭得委曲。内心感觉理亏,珍珠金饰之类她一定奇怪,也不好照顾,想了想,另写张纸条塞进信封里,这才放心去睡。
入屋后赐座,沈姑也没敢坐下, 只施礼道:“奴婢过来,是特地跟少夫人说一声,大人昨晚有事去了锦衣司,返来时已快四更天了,怕滋扰少夫人安息,便在书房歇下。本日一早又往锦衣司去了, 临走前叫奴婢待少夫人起家后禀明, 请少夫人别担忧。”
韩蛰皱眉。
临出门时想起韩蛰来,内心毕竟气不过,又停下脚步,往配房里去。
梨干甜美,有别样香气,明显是令容做得用心,往里头加了些香料。纤细处见心机,她肯费这工夫,足见对他用心,昨晚倒是他意气用事,难怪她哭成那样。
日上三竿时,被雨砸乱的花圃被理得整齐标致,韩瑶跟令容还取了瓷瓶,将剪下来的花枝横斜插着,撒些水珠在上头,供在屋里案上。
昨晚的阴云散尽,甬道两侧雨水未干,泥土湿软,花圃里枝叶潮湿清爽,被隆冬晨初的阳光照着,晶莹剔透。韩墨自打从相位退下,本来的沉肃垂垂收敛,现在倒有些君子端方的味道了,虽人过中年,身形保持得不错,锦衣磊落,气度儒雅。
韩蛰眼底尚未浮起的笑意顷刻凝固,“哦”了一声,“都被她吃完了?”
到得那边,杨氏起得早,正跟韩墨在院里补缀花圃,韩瑶在中间跑腿。
银光院里, 令容倒不知外头的风起云涌。
枇杷带着两个丫环,拎着灯笼往院中暗中角落里照,配房里也传来红菱的声音,“用饭时还在笼子里的,一转眼就不见了,可别压在那里……”这动静,一听就是那只奸刁的红耳朵又躲起来不见踪迹了。
韩蛰那样繁忙的人,会留意这半片梨干?
“只剩这半片了。”枇杷硬着头皮,按令容的叮咛答复。
枇杷又不傻,怕韩蛰活力,从速帮着摆脱,“少夫人本来留了很多,因大人返来得晚,每日忍不住尝几片,不慎就……”
金州离都城不远,令容哪怕住上两晚,这一趟来回也只两三日罢了。也充公拾行囊,只带了两件换洗的衣裳,让宋姑跟着,轻装简从。
不慎就把留给他的梨干吃完,还留下这咬剩的半片怄他。
“不太好。奴婢半夜起来查灯烛,少夫人那儿灯还没熄,今夙起来,眼圈还红红的。”
这倒叫人不测,韩蛰未料令容会将他临行前那句顽话当真,神采稍霁,“取些来。”
韩墨虽赋闲在家,未几插手朝堂的事,却将外宅的一应来往尽数揽过,不算安逸。
韩蛰上朝会、去锦衣司都是惯常的事,都城里不像在外头凶恶,她担忧甚么。
对望一瞬,韩蛰还觉得它会挪过来,伸手去碰,红耳朵却吃惊似的回身就跑。
韩蛰面色是惯常的沉冷,“少夫人昨晚睡得好吗?”
枇杷恰好颠末,忙恭敬回道:“是大人走后,少夫人选上等雪梨做的,费了好些工夫。”
是宋氏写的,说老太爷前阵子外出时淋雨染了风寒,因膝下两位孙女出阁,傅益在都城当差甚少能回府,中间只要傅盛陪着,甚感孤单。
姜姑报命,往侧间里掌了灯盏,照得满室如昼,而后恭敬退出。
拎畴昔放在桌上,兔子拔腿就跑,被等闲捉返来。再松开,跑了又捉返来。好多遍后,兔子才算稍去戒心,就着他的手,将令容平日喂他的菜叶咬了几口,颀长的耳朵摆了摆,红珠子似的眼睛滴溜溜瞧他,吃得还挺委曲。
韩蛰又好气又好笑,顺手将那半片梨干塞进嘴里,自入内换衣盥洗。
韩蛰内心拧成疙瘩,脸上沉肃如旧,自入浴房沐浴过,毁灭灯烛。
配房大半空置,除了养着红耳朵,专门辟出一间,里头摆着令容酿的酒、做的蜜饯干果等物。花梨木大架上摆满各色坛子,她挑了一坛,翻开盖子,里头存着的梨干已剩得未几,遂取了一片出来,咬掉半口,将剩下的搁在盘子里摆在正屋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