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禽兽
狼藉洒着玫瑰花瓣的温热浴汤动摇,暴露水底下大片的春光。
三个月里力挫劲敌, 现在洪州安宁, 樊衡敢带她来, 想必是安稳的。只不知那数月杀伐,韩蛰可曾受伤――方才他站在门口时魁伟劲拔,那张惯常冷沉的脸严厉刚毅,眼里的锋锐冰寒都未曾收敛。
榻边放着竹篓,里头扔着团粗布,上头有暗色的东西,像是膏药。
书案旁摆着副盔甲,铁衣打得冰寒精密,盔上红缨惹眼。
“夫君……”
见他返来,当即施礼,“大人。”
令容驰驱数日,顶着春季艳阳奔驰赶路,早已出了身薄薄的汗。这会儿闲着无事,往院里漫步消食了会儿,便入屋中沐浴,借热水将浑身怠倦驱走泡开。
令容被带进客院时, 内心仍砰砰直跳。
不过这类事他没敢跟令容提,怕令容担忧,只问道:“爹娘都好吗?”
她出了会儿神,走到里头,虽不宽广,卧榻浴房倒是齐备。韩蛰幼年时参军历练,那床榻不需服侍,倒也摆得整齐,唯有一件墨色外衫扔着,令容顺手帮他叠好,搁在床头。
里头令容浑身浸在热水里,泡得正舒畅,闻声这动静,只当是飞鸾。
浑身温馨得不想睁眼,她双眼阖着,懒洋洋的道:“不必添水,若水凉了,我叫你。”
白日仓促一会,虽心焦喉燥,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下举止特别。后晌至今连着驰驱繁忙,得空去想后代情长的事,现在精力松弛下来,那帷帽下窈窕的身材便又浮入脑海。
未及细看,却听外头传来飞鸾的声音,“傅大人?”
飞鸾守在外头,飞凤已同院里仆妇探听清楚,去取杯盘茶水。
那样的胆魄和才气,放眼天下,怕是寻不到第二人。
韩蛰咕噜一声吞下口水,冷峻的脸被浴房热气蒸着,竟似有些泛红。
是以韩蛰跟陈鳌商讨过后,除了派出部将,亦由锦衣司出面,设卡缉捕。
不觉已近傍晚,傅益告别走了,令容也不知韩蛰在忙甚么,带飞鸾端来晚餐,同她姐妹俩一道用过,便取了寝衣,筹办沐浴。
“嗯,围困陆秉坤的时候,他想亲等城楼活捉,却被陆秉坤的亲信射伤。”
她有点手足无措,双手在水里绞紧,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在屋里――”飞鸾顿了下,弥补道:“沐浴。”
“担忧夫君和你,特地来的这里。”令容翘唇浅笑,因不知韩蛰屋中放了甚么,不好让傅益出来,瞧配房的门开着,便先去里头坐下。
千算万算,预演数遍,乃至想好了在潭州见面时该如何跟令容说清楚那晚的争论,却未料她俄然呈现在跟前,还是这幅模样――
脑海里的话语尽数被遽然腾起的火焰烧成灰烬,韩蛰蓦地俯身,揽着她后颈,径直压在她的唇瓣。柔嫩暖和的唇齿,被浴桶热气熏得潮湿,像是往燃烧的烈火浇了一瓢油,烧得浑身血液沸腾似的。
惯于冷沉的眸底深色更浓,他初时还能走得端方冷肃,渐近天井,脚步不由加快。
本日长孙敬便是找到了此中一人的行迹,叫人紧紧盯着,禀报韩蛰后亲身去缉捕。
令容摸过剑鞘的皮革,上头缂丝繁复,膈到手疼,银丝染了血迹, 暗红乌黑。
目光相触,她下认识低呼,往水底沉了沉。
韩蛰将身子躬得更低,噙着她唇瓣,将她后脑桎梏在掌中,压迫而强势地撬开她唇齿。
年青威武的小将,身上还穿戴铠甲,腰间悬了利剑,衬着那誉满金州的俊朗面庞,英姿勃发。他的左腕缠着纱布,小臂微蜷,应是伤未病愈。
拜别前两人还负气闹别扭,她哭得委曲又悲伤,将韩蛰赶出屋子,凶巴巴得很。期间虽稀有封家书,到底她面皮薄,没提过昔日的事,方才还想呢,待会等韩蛰返来,该如何跟他说话。谁料现在,韩蛰竟如许冲了出去?
“留你独安闲都城,我不太放心。”傅益心照不宣,“他想必明白我的顾虑。”
令容问了伤势,得知只是被刀砍伤,并无大碍,遂放了心,“夫君也受伤了吗?”
傅益回想起那景象,仍感觉提心吊胆。畴前在金州时听闻韩蛰冷厉凶煞之名,只当他狠毒手腕只用在刑犯身上,这两回随军作战,才知韩蛰不止对旁人狠,对本身更狠。明显是相府出身的年青才俊,身兼相爷和锦衣司使之职,权势无双,却从无退避自保之念,那样凶恶的枪林箭雨,他单枪匹马便敢仗着铠甲护身冲畴昔,震慑敌军。
陆秉坤虽自刎而亡,伴同他谋逆的两位副将却仍在逃,没能缉捕归案。那两人留着毕竟是变数,韩蛰跟陈鳌这场仗打得虽快,却不时艰巨,若叫那两人流窜回岭南地界,重新鼓动昔日部将起兵,定会危及边疆。
令容对着他的目光,微微垂首,湿漉漉的发丝滑落肩头,那样娇羞的姿势。
浴房里温馨得针落可闻,相互都不说话,那呼吸的声音却清楚落入耳中,令胸腔里砰砰跳起来,像是吃惊的鹿、慌乱的兔,不知所措。
“少夫人呢?”
令容愈发手足无措,双手抱在膝前,又今后缩了缩。
屋里的布局自是熟稔的,颠末床榻,出门前顺手丢下的衣衫已叠得整整齐齐。
浑身炎热腾起,他极力禁止,走近令容。
旱了太久,如许的场景实在活色生香。
出了议事厅,又伶仃召樊衡畴昔,安排锦衣司往西川等地查证罪名的事。
韩蛰明显也才住出去, 书案上空空荡荡,唯有效过的笔墨扔着, 墨迹半涸。
令容将府里近况说了,又问:“让我南下潭州,真是你的主张?”
令容喝了两杯茶才缓过来,谢过那位副将,打量这间屋子。
“夫君何时返来的?”她有点慌,如何都没想到相逢会是这般场景。
客舍的甬道各处点着昏黄的等,暮秋的夜晚毕竟有凉意,风灌进脖颈,通体生凉。
虽说伉俪重会得长久, 话都没多说半句,韩蛰那目光她倒是熟谙的, 像是骤雨欲来时天涯翻滚的浓云, 藏着风雷, 让她无端心跳骤疾。
令容眉心微跳――他是受伤了?
也难怪能在这年纪居于高位。
客院不大,朱漆双扇的门推开,里头三间正屋,两侧各配精美配房。
“果然是你!”傅益喜形于色,“刚从远处瞧着就像,只不敢信赖。没去潭州吗?”
先前韩蛰孤身入住,因不喜旁人碰他东西,除了仆妇从侧门备水外,不准旁人出入。那仆妇也晓得轻重,虽来了女眷,也不敢猖獗,仍旧端方恭谨地抬了热水到浴房,备好栉巾等物,跟令容回禀了一声,退到屋外。
韩蛰不欲担搁,正巧樊衡也在,搬出锦衣司的手腕逼问刑讯,挖出很多有效的动静,安排部将前去反对缉捕后,紧绷着的弦才算是松了些许。
韩蛰感觉浑身血液仿佛都快冲到脑门顶了!
等了半晌,没闻声飞鸾回声,却仿佛有种奇特的氛围缭绕在身周。
待这些忙完,走出屋,已是夜色暗沉。
傅益这阵子明显进益了很多。
韩蛰揉了揉眉心,见没旁的事了,便往住处走。
屋檐下挑着灯笼,正屋的灯烛光芒自窗纱漏出来,温和昏黄。飞鸾飞凤姐妹俩跟两尊门神似的站在屋外,各自仗剑在手,站姿矗立,分立摆布。
这客院专接待来往高朋,每处皆有仆妇服侍。
她惊奇睁眼,浴房稍觉暗淡的灯烛下,门口站着个魁伟的身影,乌金冠上面庞冷峻,鼻梁高挺,端倪如锋。那身子却仿佛紧绷着,像是暗藏在暗夜,欲乘机扑向猎物的豺狼。外衫早已不在,中衣半敞,暴露里头健矫健硕的胸膛。
喉咙里不自发的炎热起来,在疆场挞伐中沸腾的血仿佛又不循分,卷着火气往各处乱窜,连目光都稍得微微发热。他往浴房走,走了两步,干脆将外衫脱了,只剩件中衣在身上,掀起浴房低垂的帘帐。
外头飞鸾恭敬答复,令容已疾步走畴昔,开了门扇,“哥哥!”
……
“少夫人呢?”傅益明显是疾步而来,声音都有些不稳。
韩蛰“嗯”了声。是以处有驻军守着,无数悍将环抱,无需担忧安危,便叫她姐妹俩都去配房安息,旋即进屋,反锁了屋门。
浴桶里热气腾腾,蒸出满室氤氲的热气。
已是戌时了,这边入夜得比都城早些,屋里灯火透明。
韩蛰此时却在议事厅里。
铺得整齐的床榻上,有些微凸起的陈迹,明显是令容坐过。
她满头青丝铺散在肩,大半在浴桶外,却有很多沾了水,湿哒哒的垂落。热气熏蒸下,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仿佛涂了淡淡胭脂,红唇饱满而柔润,娇丽无双。那双眉眼……黛眉之下,杏眼灵动,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和手足无措的惶恐望过来,却清楚有娇媚柔旖的味道。
再中间则是韩蛰惯常佩在腰间的剑。
两名判将健壮多年,虽非结伴逃命,于相互脾气风俗却都非常熟稔。
令容内心有了底,便又提及这场战事。
洪州曾在冯璋反叛时经历过战事,这回因陈鳌来得及时, 并未蒙受苛虐。这座府邸似是翻修过, 里外都装潢得极新整齐,屋里的器具不算贵重,却颇齐备。
有韩蛰指导重用,又有陈鳌那种久经疆场的老将当表率,能学的实在太多。
镇守边疆的节度使也非冯璋能比,韩蛰身边又有陈鳌那样的老将坐镇,要在战事里建立威望、率军斩将,绝非易事。
双臂按在浴桶边沿,十指不自发地握起,冷僻的眸中已然添了红丝,沉默将她望着。
……
韩蛰喉结动了动,声音降落,“令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