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偷师
锅里头热气腾腾,板栗已烧得酥烂,拣去葱姜收好汁,勾芡淋在盘中,软糯的板栗带鸡肉香味,卷在舌头里唆一口就能化了似的。摆在桌上,令容留着鸡块没如何吃,倒是将板栗拣得干清干净。
……
“若范贵妃能拿下东宫,范通自会就中取利,若不能,他那野心倒不小。”韩镜瞧着桌上淡烟袅袅的青铜小炉,老狐狸般的眼睛眯着,取了几粒棋子在手里把玩,“若范通真的起事,兵力如何?”
“祖父身材好些了吗?”韩蛰毕竟是担忧的。
“有私藏的军器,也有暗中招兵买马的铁证,境内那些盗匪也不是真跟他作对。一旦聚起来,会比他暴露来的刁悍数倍。”韩蛰这回北上,途中总想起那深沉的梦,虽说梦境怪诞不敷为据,却毕竟令人忧心,“河东地界南北狭长,范通驻守边疆,且心术不正,若真有异心,一定不会打别的主张。”
“……范通将这些人藏得隐蔽,若非此次特地探查,还揪不出狐狸尾巴。”
“嗯,很好吃。”韩蛰拥戴,见锅里清算好了,又取鲫鱼,入水煮到八分熟时将脊骨和筋刺都去了,加酱油和姜、酒红烧,飘香的热气腾腾而起,惯常冷硬的面庞都不似畴前令人敬惧遁藏。
韩墨亦皱眉,“范通这野心藏得倒深,恐怕也是心存扭捏?”
韩蛰微露笑意,觑着她满足的小模样,日夜繁忙后的浑身怠倦似都烟消云散。
――为的是先前在山南谷口设伏刺杀他的那位田姓男人。
“来得及吗?”韩镜有点担忧,“甄嗣宗已在跟御进步言,皇上有些狐疑。”
“顺水推舟,撤除甄嗣宗,范通必然乐见其成。”韩墨说罢,看向韩蛰。
至于那田五,在他那孪生兄弟南下时,便被人殛毙,李代桃僵。
韩蛰明白他的苦心,却仍不喜那种山岳般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严苛威压。
韩蛰觑她,“想偷师?”
这些年驰驱不休,对各处的景象,韩蛰几近了然于胸。
待商讨定,已是夜色初降,三民气神稍松,喝茶安息。
吹凉些,送进嘴里,鲜嫩爽利,口舌生津,不由笑望韩蛰,“好吃,真好吃!”
坐了半晌,韩墨赶过来,祖孙三人围坐在一处,韩蛰才提及这归去河东的事。
“待会过来。”
尚书六部的权益被韩镜紧紧握着,旁人觊觎也没辙,这类事也有好几次了。
这就令民气惊了。
韩镜这两日身材抱恙,没法到衙署去,便跟永昌帝上了个折子。永昌帝得空管六部那些琐事,派了两位太医过来顾问,朱笔一挥,特地恩准他在府里疗养,要紧的事让人来府邸商讨。
令容笑意更浓,伸出食指在他跟前晃了晃,“就这一道,好不好?”
“入冬后的老弊端,在野生几天就好。”韩镜案上摆着茶盘,倒了一杯给他。
令容双手交握捧在胸前, 等韩蛰将盘子搁在案上, 拿了筷箸便夹冬笋来尝。
令容良机可贵,当即拥戴,“对啊,教给红菱,今后就不必整天劳烦夫君了。”
韩镜手里捻着棋子,矍铄目光落向韩蛰,“范通的事拖得再晚,也须在这一两年内。拖得太久,若谎言四起民气浮动,于大计无益。到时候――”他顿了一下,缓缓道:“关乎天下的后位,如何决计?”
阿谁误突入厨房后忐忑畏敬的小女人,成了他最忠厚的门客,赏识高兴没半点粉饰。
“随你。”韩镜沉眉,“你的心机有限,该放在闲事上。”
这座府邸建成已稀有十年,期间几易其主,转到韩镜手里,才算安设下来。
“史乘上不是没有这类事。”韩蛰顿了下,“范通身边有位妾是外族人,来源不明。”
“明显很好吃,何止不错!”
那檐角廊柱还是十数年前的模样,于位高权重的三朝相爷而言,实在有点不衬身份了――永昌帝这两年信重韩镜,一则是不会理政迫不得已,再则恐怕也是为韩镜这恪守礼数、从不僭越的态度,感觉这般忠诚朴重的老臣值得拜托,才会一步步听任韩镜汲引亲信,气候渐成。
卖力看管厨房的仆妇在灶中生火, 外头北风凛冽, 里头倒是暖意融融。
韩蛰顺着她,将火候用料上要紧的几处说了,令容忙记在内心。
“先安抚范通,在边防多使些力,剪除他羽翼,再瓮中捉鳖。”
每回找佐料都要翻好久的红菱瞠目结舌,待韩蛰挑罢,才去选糯米排骨该用的。
韩镜端坐在案后,正拧眉深思,因病中不利落,身上穿得厚些,愈发显得比畴前肥大,只那双眼睛还矍铄如旧。见是他,韩镜紧皱的端倪伸展了些,声音有点哑,“返来了,过来坐。”
他对着香炉沉吟,半晌才道:“筹算如何应对?”
韩蛰健步走畴当年,藏晖斋侧厅的门扇紧闭,韩镜的亲信管事站在门口,想必是里头正谈事情。
上回韩蛰做时她没敢多嘴,这回套问法门,公然又偷得厨艺。
这多少是令人欣喜的,韩蛰也尝了一口,“还不错。”
韩镜目光遽然一紧,“意义是,他能够跟外寇同谋?”
吵嘴清楚的杏眼里像是藏着春光,满含欢乐赞成,等闲照到民气底里。
藏晖斋翻修过数回,韩镜在朝堂上藏得深,每回翻修都只是刷点新漆,添片新瓦,往屋里添几样器具,于团体格式未曾有半点窜改,更不像别家般补葺得恢弘轩昂乃至僭越。
韩镜虽有野心,很多事也做得狠辣而不择手腕,毕竟是文人出身,有几分炊国情怀,暗中谋逆,想要的不止是皇位,更盼能少肇事端,令百姓少受痛苦。虽说战事不成制止,能敏捷安定的内哄,跟外族铁蹄踏破边疆的祸乱毕竟截然分歧。
因想起昨晚烤板栗的事,趁着韩蛰做松仁烧豆腐的工夫,叫宋姑取了板栗、野鸡肉和香菇来,各自煮好,略炸了炸。待油锅再热,煸炒了葱姜鸡块,大火烧开焖到五六成熟,将板栗、香菇和剩下的冬笋搁出来,阖上锅盖,鼻端还是方才煸炒出来的香味。
韩墨点头,“这是最稳妥的体例,有备无患总比措手不及的好。”
祖孙俩都是沉肃而不擅体贴的性子,沉默着喝了两口茶,韩蛰听他咳时带些痰意,道:“祖父病了这几日也不见好,转头我让人熬些冰糖雪梨,润肺止咳的。”
不为冷厉杀伐、不为算计机谋,为世人皆有的口腹之欲花操心机。
郑毅将重新探查的动静递出去,身在代州的锦衣司暗桩重新探查田家秘闻,报来的动静,却与最后稍有分歧。那田五的经历当然没错,与他孪生的兄弟田四却并未真的丧命,而是因出众的射箭天禀,被故意人收留,指导技艺,后被收在河东范通帐下。
当初他斥地这间厨房时,韩镜感觉这跟锦衣司使的沉厉狠辣分歧,很有微词,承杨氏劝说压服,这厨房才耸峙不倒。到现在,世事早已分歧。
韩镜听罢,垂眸想了半晌,回身取了幅舆图铺在桌上。
红菱壮着胆量,谨慎翼翼,“大人,这菜有要诀吗?我,我做给少夫人吃。”
从当初盛年威仪的相爷,到如本日渐较着的老态。
韩蛰站在北风里,端倪冷凝。
“梅尚书。”韩蛰亦拱手回礼,让管事送梅尚书出府,他就势入侧厅。
韩蛰说罢,眉峰冷厉。
令容爱吃板栗,也爱做板栗烧鸡,只是味道不及韩蛰做的。
饭后令容自回住处,韩蛰便往韩镜的藏晖斋去。
韩蛰大半年繁忙驰驱,可贵有此闲情,也无需旁人帮手, 手起刀落,安闲而迅捷, 将冬笋切成细丁,装入盘中。待锅底油热,食材已然齐备。
可惜菜刚出锅,有些烫嘴,便小口小口地吹气。
这态度在料想当中,韩蛰没再多说。
于这座相府,韩镜确切是费了平生的心机。
好半晌,侧间的门扇才由内而开,来禀事的户部尚书徐行走出,朝门口的管事点了点头,见是韩蛰返来,便几步走过来,拱了拱手,“韩大人。”
也只要在这一方炊火之地,才气暂将重担抛开。
韩蛰也是这意义,“天底下兵马就那几处,岭南陈鳌挂念的是边陲安危,陈陵那边有长孙敬,他也没那野心和本领。曹震晓得轻重,河阳更不必说。西川那边,尚家虽扼守天险称霸一方,却没有出川逐鹿天下的气力。甄家倒了另有太子,皇上的勤王诏发不出去,他们就不会轻动。余下的就只山南蔡家和河东范通,范通还盯着东宫扭捏不定。”
令容有身后怕油腻,韩蛰特地平淡爽口,却因火候极佳,冬笋和口菇翻炒半晌便爆出满锅香气, 待炒好了盛在盘中, 香气扑鼻。
韩蛰双手接过,“父亲呢?”
这厨房里各色厨具佐料都备得齐备, 木柜上七横七竖四十九个抽屉, 里头除了常见的八角、茴香、胡椒、桂皮等香料,亦有洁净的桂花、玫瑰等, 外头没贴半点标签, 韩蛰倒是记得清楚清楚, 苗条的手指勾着铁环开抽屉,等闲将佐料选齐。
这回埋伏行刺,便是田四的手笔,若能成事,算是为范通立下汗马功绩,若不能成事,也算栽赃给甄家,挑起纷争。
而河东帐下,除了冷静知名却有神射之技的田四,还收罗了很多勇猛之人。
自幼收敛心性负重磨砺,养就沉着矜持的脾气,他的手腕才气令无数人畏敬佩服,哪怕做出再出彩全面的事,在韩镜眼里,也都是身为帝王应有的手腕,未曾换来半句赞美,唯有更重的期许、更严苛的态度,催着他仍负重前行。
祖孙三人围坐考虑,数重帘帐内,就只要极低的声音,消逝在袅袅青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