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会审
御史大夫韩砚是韩镜的亲儿子,朝堂上行事不太惹眼,却也算是朝廷喉舌。先前参奏甄家的折子堆成了山,韩砚却岿然不动,朝会和奏折上,也未曾提甄家半个字。
话音才落,便有面带激愤的御史越众而出,“皇上明察!甄相位高权重,受国之厚恩,却听任家人奴婢肆意妄为、横行霸道,在都城外鱼肉百姓、欺男霸女,视性命如草芥!身在相位,理应为百官之榜样,腐败公道行事,现在却有此等行动,实在有辱朝廷颜面,还望皇上降旨,严加彻查,夺职甄相!”
但也有分歧的声音。
他忍不住打个哈欠,抬袖掩着,将哈欠逼出的泪花擦了,才道:“此事……朕也有耳闻。”
有了甄家罪过的铁证,事情又沸沸扬扬地闹出来,良机可贵,范通岂会置身事外?
这义愤填膺的言辞掷地有声,随即有两位御史抢先恐后地出列,陈述一样的事,请永昌帝彻查。跟最后那位一样,出身不算高,乃至在出列时,下认识瞧了被罢相后担负闲职,平常称病抱恙,这两日上朝格外勤奋的范逯一眼。
看来韩镜还是情愿保护甄相的,永昌帝稍稍放心,遂看向韩蛰,“那就由锦衣司查办。”
他的连襟、他的内兄和内弟……
奏折写了满满十数张,从十余年前的事算起,历数甄嗣宗听任家奴亲朋草菅性命、欺男霸女、侵犯良田等罪行。这些罪里头,除了关乎性命的,其他伶仃拿出来,对永昌帝而言都是小事一桩,但密密麻麻写上两三百条,实在叫人大怒。
范通得知,瞧着桌上那一摞密报, 拊掌大喜, 立即将范自鸿叫到跟前商讨。
他府上的管事仗着公府的权势,在别处娇纵放肆,明目张胆地打死人,却以权势打单处所官员,令其粗粗告终,连真相都不准上报。
很稳妥的态度,不偏不倚,涓滴不提罢相的事。
皇后温婉贤淑,甄相端方温良,那是先帝给他定下的婚事,都城里名声最好的府邸!
息怒个屁!
凡是跟甄家有密切干系的人,都被列在奏折上,虽非甄嗣宗本人的罪过,却很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后娇纵放肆目无国法的架式。大到杀人瞒报,小到纳贿秉公,每一条罪行的开端都写了一句――
底下吵得一团糟,永昌帝没能听出来多少,就感觉头疼。
终究,还是韩砚在朝会时提起,让永昌帝不得不正视。
仿佛他身边信重的人,从早前的田保,到范逯,再到现在的甄嗣宗,都罪过滔天似的。
永昌帝哪怕懒得翻看内容,光是瞧瞧一摞摞奏折堵在面前的架式,便感觉头疼至极。
这类头疼已折磨过他好几次。
他的长女即甄皇后的亲姐姐在西川胡作非为,仗着皇后和甄嗣宗的权势放肆放肆,处所官员难以辖制,稍有触怒者,便横遭构陷委曲,轻者贬官撤职,重者放逐开罪,乃至性命不保。背后都是甄嗣宗默许放纵,撑腰庇护,乃至很多事都是甄嗣宗授意。
御史台虽是韩砚统领,却非众口一词。
“所仰仗者,皇后、甄相之势也!”
事情就此定下。
这发起算得上折中,且三司会审比之锦衣司专断,又显得公允。旁人慑于韩蛰威仪,无从抉剔,范家和甄家故交难以插手锦衣司的铜墙铁壁,在刑部和御史台却能做些工夫,各自对劲。
永昌帝的确想骂人,目光看向韩镜,那位眼观鼻鼻观心,没掺杂骂战,也没出言禁止。
本日阴云裹絮,外头阴沉沉的,殿内明灯高照,却更叫人犯困。
他的宗子初入宦途时在处所历练,因采矿的事伤了几十条性命,却瞒而不报,踩着百姓的血肉宦途高升,收受贿赂无数。
但甄家毕竟是太子娘家,又是他在都城的倚仗,若非迫不得已,永昌帝哪能割舍?
那些商讨的声音没几句落尽耳中,他眼皮打斗似的,踌躇要不要打断他们散朝。
刑部尚书当然有点严明之誉,却也是甄家故交,手底下亦有甄家姻亲。
甄嗣宗在普云寺被刺重伤的事传出来,次日动静便送到了范通手里。
他烦躁气愤地胡乱扫过,触目所及,均是甄嗣宗的名号――
但韩砚当众提起,却不能视若无睹。
韩蛰按兵不动,静候范家中计,哪会为一个甄嗣宗去跟满都城的高门贵府结梁子?畴前铁腕狠厉,所向披靡,是为将锦衣司法度化为铁律,立起威望,震慑群臣。现在处境分歧,震慑之余,或许收伏民气,昔日之狠厉锋芒终须稍作收敛。
“砰”的一声巨响,传彻殿堂,辩论声戛但是止。
他的侄子在任上剥削百姓,任人唯亲,贪赃枉法,惹得民怨沸腾,百姓仇恨。
河东范通雄踞一方, 手底下骄兵悍将很多, 都城里的范逯虽没能坐稳相位,现在只领着个闲置, 毕竟是贵妃母家, 凭着范通的安排, 在都城里亦埋伏了很多眼线,攀结了很多友情。
看来甄家这回确切是惹了公愤,永昌帝病笃挣扎,“韩相感觉,当如何措置?”
出声保护的,多是朝堂上德高望重、出自高门的老臣,或是受甄家汲引,早早投入太子麾下的人。
遂拱手道:“甄相居于高位,且案情虽不庞大,却牵涉太多。凭锦衣司之力,一定能一一查实,臣觉得,当由三司会审,查清原委再决计。”
底下韩砚连着叫三声“皇上”,永昌帝才蓦地听出来,眼皮一抬,随口道:“商讨完了?”
永昌帝看罢,勃然大怒。
仲春廿三,范自鸿入宫问安,随即得永昌帝召见,转呈范通的奏折手札。
据锦衣司探查,他迩来也曾数度登范家府门,跟范自鸿来往甚密。
他有点悔怨方才的踌躇,早晓得就该敏捷散朝,躲回宫里纳福去的。
这日朝会上,意义着决计了几件小事,永昌帝便坐在御案以后,昏昏欲睡――自从开了春,时气骤暖,他也不知是怎的,虽有太医经心调度,身子却轻飘飘像塞了棉花似的,晚间床榻上力不从心,白日里也嗜睡懒得动,连常日最爱的斗鸡走马都不太能提起兴趣。
“传言如沸,或是构陷歪曲,或是确有其事,臣觉得,该当彻查,还本相于世人。”
他出声制止,底下没人闻声,乃至忘了他的存在,口称“皇上明断”,却尽管辩论不休。
樊衡往各处查取证据后,关乎甄家的一些罪证也借由这些眼线的手,递到了范通案头。
永昌帝有自知之明,那“英名”二字跟他从不沾边。
永昌帝瞧着底下鸦雀无声的众官,总算展开眉头,“那便三司会审。”
他躲着不看,那几位御史便不知倦怠似的参奏。
永昌帝即位数年,见过参奏痛骂田保恶贯充斥的,却还没见过痛斥甄家罪过的奏折。
“甄相为国事劳累,怎能面面俱到?家奴肇事,惩办家奴;姻亲有错,罪恶本人,怎可连累甄相,随便提罢相之事?”这位老先生身在侯门,跟甄相走得密切,背后明显也有家人奴婢仗势欺人的事,不肯看甄家悲这些琐事扳连,唇亡齿寒。
永昌帝大怒,抬起御案上用以安排的泥金镇纸,重重砸在御案上。
甄嗣宗被刺得重伤,有在朝臣群情的风口浪尖上,已有好久未能上朝。
永昌帝的确不敢信赖,碍着是范通所奏,现在又盛宠范家那对姐妹,也没出言质疑,只说留在案前渐渐看。
这谈吐出来,就有朴重的御史分歧意,“当初范自谦肇事,范大人因教子不严之罪辞去相位,现在甄家如此行动,甄相亦有管束不严,听任放纵之罪!”
永昌帝没耐烦看完,更无从辨认真假。
父子商讨过后, 便由范自鸿赋闲进京, 向宫里两位娘娘问安, 一则为甄家的事, 二则邻近山南,能就近再用些手腕,将蔡家往跟前招揽。
甄家的伪善浮名一戳即破,范家的军权和辖内赋税倒是实打实握在手里的。锦衣司盯着范家,范通有兵有将, 自不会坐以待毙,这两年也收伏了几位锦衣司安排在河东的眼线, 从中刺探动静。
谁知范通这奏折递来上,御史台的几位御史也不约而同睡醒了似的,奏折雪片般飞到他案头。
说话的御史年近五十,出自豪门,在朝堂苦熬了二十余年,对仗势欺人的事深恶痛绝。
底下的事,便是韩镜同六部尚书商讨,末端跟他提一嘴,永昌帝拍案决计。
……
“臣有事奏禀。”韩砚手持笏板,姿势恭敬端方,“本日有御史参奏宁国公甄家听任嫁人豪奴仗势欺人、草菅性命、剥削百姓等数十条罪行,臣职责地点,也曾查访求证,都城百姓对此群情纷繁,民怨沸腾。若听任放纵,终会伤及朝堂颜面,皇上英名。甄相为国事劳累,是国之栋梁,如有人辟谣肇事,宜查明事由,还甄相以明净;若确有其事,也该惩办涉事之人,停歇民怨。”
御史文官们齐齐看向上首,见永昌帝神采泛青,一脸气愤,便齐声道:“皇上息怒。”
范逯未料会有人提起这茬,神采青了青,却仍道:“臣附议!”
永昌帝有点光荣,感觉韩家毕竟有知己,没带着头给他谋事添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