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争执
这位毕竟是正宫皇后,膝下养着太子的,刘英即使作难,也不敢获咎,只好悄悄推开门扇,走到里头跟永昌帝禀报了一声。未几时便快步出来,恭敬道:“皇上说了,他这会儿要安息,请娘娘先回宫。”
范自鸿含笑朗然抱拳,“韩大人,樊大人,好久不见。”
正踌躇该见机退开,还是在殿外等待时,却见不远处范逯和范自鸿叔侄走过来,牵着大腹便便却绫罗浑身,后者举头挺胸,很有点虎睨狼顾的模样。
而这一冗长的半年,也足以让范贵妃重整旗号,卷土重来。
甄嗣宗忧心忡忡,因甄皇后解了禁足不久,怕永昌帝再迁怒,率性之下被范贵妃姐妹勾引得摆荡东宫,还想山南蔡家求救,请蔡家上书援救。
乃至去岁樊衡借公事之便四周查探甄家的罪证,也非韩蛰授意,而是樊衡擅自行事。
换在平常,樊衡定会顺韩蛰之意,这回倒是冷哼了声,也不睬会范自谦,只朝韩蛰抱拳施礼告别,虽不失礼数,态度中的生硬却难以掩蔽。
甄嗣宗病卧在榻, 很多事难以亲身过问,即使有兄弟子侄和故交亲朋帮手,终难敌悠悠众口。
甄嗣宗此生最重颜面,气得吐了几口血,病势更重,亦坐立不安起来。
甄皇后的神情突然凝固,晓得再等下去,也只能自取其辱罢了。
谁知本日,竟会在这护城河边争论起来?
甄皇后忐忑而来,却吃了个闭门羹,内心不舒畅,却也无可何如。
韩家虽跟甄家有龃龉,行事却颇收敛,祖孙俩都不跟甄嗣宗劈面比武,这回三司会审时公道行事,不攀咬诬告甄家,明显是留不足地。
式微侯府贵公子出身,却在幼时被问罪变卖为奴,这些年摸爬滚打,凭一身钢筋铁骨重回锦衣司副使的高位,实在是少见、
这趟进宫志对劲满,趾高气昂,叔侄俩出了宫门,正要乘马而去,却见不远处垂满杨柳的河岸旁,韩蛰跟樊衡站在一处,将旁人遣得远远的。
她本日是来讨情,而非摆中宫威仪风景的,既然永昌帝气还没消,也只能曲意收敛,向刘英道:“等他们出来,再去通禀。”
可贵狭路相逢,永昌帝还摆出这般天壤地别的态度,卯足干劲,丢畴昔个恨毒又对劲的眼神。
甄曙也曾过问此事,被韩蛰以忙于查甄家罪证, 暂未鞠问为由, 敷衍了畴昔。贰心中忿忿, 往永昌帝跟前去讨公道, 何如范自鸿借着范通之名,又将些甄家罪证堆到永昌帝跟前,永昌帝正自活力,哪会去碰韩蛰那臭脾气,反将甄曙骂了出来。
“本宫有急事要跟皇上说。”
……
可见樊衡忍辱负重,在锦衣司卖力,是想借动手里的权益,清理昔日旧仇。
他长在河东军中,本领心眼都比叔父多些,范逯当然不好过问,只笑道:“好,那我先归去喝酒啦。”因甄皇后本日吃瘪的事令他非常镇静,当即拍马往歌坊去了。
众口铄金,言辞如剑,故意人调拨的漫骂质疑遂潮流般涌向甄家。
韩蛰扫了他一眼,意义着点头,声音都是沉冷的,“范将军。”
这就很风趣了。
谁知蔡家只在暗里看望安抚,却半点不肯淌这浑水。
这头范自鸿理了理衣衫,叫家仆牵马在原地等着,却朝韩蛰走畴昔。
――倒像是在争论。
姻亲故旧遍及各州,要将那些罪证查得齐备,定是锦衣司那些眼线的手笔。
樊衡则是锦衣司副使的打扮,腰间配着锋锐的刀,差异于平常恭敬顺服的姿势,脊背笔挺,神情气愤,偶尔手按刀柄烦躁踱步,转头跟韩蛰说话时也带着怒意不满。
“按律法秉公行事,感觉不当?”韩蛰端倪冷沉。
因甄嗣宗构陷暗害高世南的事被翻到台面,高修远身为证人,暂关押在锦衣司中。
锦衣司审案, 向来只在锦衣司监狱以内, 韩蛰震慑之下,外人难以窥测, 也不敢群情。
甄皇后脚步稍驻,对刘英的态度也比平常客气了些许,“皇上在内里?”
他也不虚与委蛇,径直道:“迩来甄相的案子甚嚣尘上,范某冒然问及,也是因过分体贴。听闻甄相的很多罪名都已查实,韩大人却觉证据不敷,不宜过早结论?这可跟锦衣司的行事截然分歧。”
范自鸿酬酢罢,刺探关乎甄家的事,韩蛰以“无可奉告”敷衍,樊衡倒是只字不语。
刘英出来传话,不过半晌便走了出来,“皇上请两位出来说话。”
见了她,那两人只随便行个礼,便给刘英摆出个笑容。
范自鸿倒是神情微动,道:“叔父先回吧,我另有点事。”
范贵妃能说会道,最能投永昌帝情意,范香又被教得娇媚勾人,姐妹俩霸着永昌帝,甄皇后解了禁足至今已稀有月,却连半点雨露恩泽都没分到过。
远处,决计放缓脚步的范家叔侄瞧见这模样,相顾嘲笑。
这般忧心忡忡,见范家人进宫愈来愈勤奋,心中更是不安。
从仲春底到三月尾,都城里议论最多的,除了春试,便是甄家。那两三百条的罪证被垂垂查实,本来肯为甄家说话的人,也怕引火烧身,垂垂闭嘴。
到得殿前,大寺人刘英躬身问安,殿门倒是紧闭的。
在韩家祖孙联手架空范逯,前后居于相位时,范家也曾深为顾忌,虽探不到韩家府邸里的事,却也将韩镜和韩蛰手底下的得力干将盘问过。此中最让范自鸿父子有兴趣的,便是这位锦衣司副使樊衡。
殿前金砖乌沉,玉栏整齐,甄皇后足足等了两炷香的工夫,才见范逯叔侄出来。
“回禀娘娘,皇上说要安息。”
那边两位的争论跟着他的靠近突然停止,韩蛰神采颇丢脸,脊背绷直,似强压怒意。樊衡则烦躁踱步,脸上的不忿几近能溢出来。
甄皇后因故意瞧瞧永昌帝的态度,这会儿还没走,闻声此言,面色骤变。
手脚如同生硬,她在宫人环侍下缓缓拜别,脸上一时如火烧,一时如冰封。
她还是最后挺背而立的模样,站在雕栏旁,望着麟德殿外的殿宇宫墙,半个眼神都没分给那对叔侄。内心忐忑而不安,等候这两炷香的等待能挽回永昌帝些许怜悯情义,谁知刘英进殿半晌后出来,还是最后的答复――
韩蛰祖孙摆出秉公办事的姿势,范家却咄咄逼人,暗中必有勾搭!
“烦劳通禀一声,就说我二人已看望过贵妃,特来向皇上谢恩。”
据范通所查,当年樊衡府邸倾塌,便是宁国公甄嗣宗的手笔。
――高修远行刺之前,都城里水波不惊,世人皆沉浸在踏春赏花的闲情逸致里,谁知一夜之间,便有流言横生,群情纷繁?皇后诞下东宫位居太子,甄家也曾在都城施粥济贫,现在如许万夫所指,甄嗣宗岂能瞧不出端倪?
自去岁被禁足,甄皇后紧闭宫门大半年,才算解了禁足之令。
范逯涣散惯了,扫了一眼没甚兴趣,尽管被家仆扶着登马。
锦衣司最坚固的两堵墙,果然是为甄家的事有了罅隙?
她这皇后已是形同虚设,倘若甄嗣宗甄被夺了相位,儿子不但保不住东宫之位,怕是连性命都难留住。
甄皇后内心咚咚直跳,却仍面不改色。
合法妙龄的女人进了宫,哪怕模样不算最出挑,有亲姐姐汲引,仍能得帝心恩宠。
甄嗣宗毕竟在朝多年,还能勉强稳住,甄皇后却垂垂坐不住了。
嫁畴昔的女儿打了水漂,蔡家张望游移,令甄嗣宗愈发愤怒。
赫赫公府、皇后母家, 被人这般群情,当然不是功德。
范自鸿笑了声,“只是多问一句,怕韩大人瞧着东宫的面子,成心保护。樊大人感觉呢?”
韩家岿然不动,不急不躁,范家卯足了劲,等着将甄家完整踩下去。
三司会审, 刑部和御史台虽也管得周到, 毕竟甄家罪行中都是琐事零散的事,御史和刑部官员们各处查证扣问,涉案的人多了,不免有各种混乱的动静传开, 借着春试时的热烈和故意人的推波助澜, 连着大半个月,都城百姓茶余饭后提起,多是关乎甄家的事。
韩蛰身上是门下侍郎的官服,姿势傲然,山岳般岿然不动。
“不敢当。”范自鸿仿佛全然忘了当初在才朝堂和暗里的各种龃龉,只打量两人神采。
太医妙手之下,范贵妃的淋漓之症虽未能完整治愈,却也垂垂好转,不像最后似的走几步路都难受。范香进宫时虽不甘心,日子久了,却也只能认命,听了范贵妃的指导,将姐姐狐媚惑人的工夫学了六七成。
范自鸿还不敢确信,见韩蛰脸有点黑了,便见机告别。
这就奇特了,韩蛰手握锦衣司这几年,里头从副使到底下的眼线,全都对他服服帖帖,毕恭毕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那樊衡虽也有狠厉手腕,却也像韩蛰部下最得力的鹰犬,向来同心合力,惟命是从。
暗中紧握的拳头僵住,掌心溽热的汗水仿佛突然变凉,被兜头的冷水浇过似的。
“皇上感觉倦怠,歇下了,请娘娘先回宫。”
这般态度,樊衡岂会对劲?
……
范自鸿向刘英伸谢,趁人不备手指微抬,沉甸甸的小银袋便从他的宽袖滑进刘英袖中。中间的范逯倒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两位女儿在宫里受尽恩宠,范贵妃无端丧子又缠绵病榻好久,哪能不恨甄皇后?
刘英没法,又没有永昌帝“不见皇后”的旨意能挡灾,只能应是。
这日哄着太子睡下,她特地对镜理妆容,舍了皇后端庄贵重的服饰,选几样鲜丽娇柔的衣裙,对着铜镜揣摩了小半个时候,听宫人禀报说永昌帝在麟德殿小憩,便解缆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