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弄璋
郑毅去门下衙署找他，为的是山南蔡源济的事。
本日奔驰赶来，便是为蔡家兄弟这场决斗。
这是韩家的血脉，长房嫡长的孙子，哪怕韩镜再如何对令容心胸芥蒂，有了这孩子，令容的腰板便能硬气起来。
宋氏天然也是爱好的，女儿诞下的孩子，跟本身身上掉的肉没别离，想着娇滴滴的闺女受的痛苦，还更心疼。她坐在榻边圆凳上，帮令容理着头发，“还疼吗？”
――内斗之局势所不免，又最耗费气力。当初河阳裴烈父子被斩除，军权交在杨裕手中，用了一年多才缓过来，山南兵力本就不及河阳，待撤除蔡源济，里头兵将易主，这大半年里蔡源中只能将全部精力放在内事上，腾不脱手跟别处折腾，安循分分守着山南的安稳，对韩蛰而言，算是渔翁之利。
产婆和女郎中候命多日，配房里接生用的床榻器具皆都筹办齐备，宋姑和姜姑带着枇杷红菱在里头打动手, 丫环们从侧门抬热水出来, 杨氏视令容如同亲女儿，宋氏更不必说，这阵子盘桓住在都城, 都是为了本日。
“我瞧着像。”鱼姑两眼笑眯眯的，“少夫人睡着后，女人和夫人争着将他抱了好久，也喜好得很。天晚了女人先回府去，明日再来看少夫人。”
“还在襁褓里睡着呢，夫人留了鱼姑帮手照看，她和我们夫人怕打搅少夫人，在外头喝茶，我先去通禀一声吗？”
孙子当然也是很好的，杨氏趴在襁褓中间，眉开眼笑。
已有小半个时候，令容呼痛的声音时断时续，就连夙来平静的杨氏声音都似焦炙。
“那多费事呀，母亲陪了一天也累了，该歇歇的。”令容当然不敢让杨氏帮她下厨，却还是报了几样想吃的菜，许是身子衰弱，声音都软软的，有点撒娇的味道。
宋姑正跟枇杷坐在桌边，闻声动静忙围拢过来，打起帘子，“少夫人醒啦？”
杨氏命人轻手重脚地服侍，跟宋氏一道在榻边陪了会儿，听女郎中说令容无碍，便放心肠往侧间去瞧那孩子。刚出母胎的婴儿当然欠都雅，躺在襁褓里头，两条腿像是软绵绵的藕段，肉嘟嘟的，中间翘着小牛牛，是个孙子无疑了。
但她还是感觉欢畅，内心仍旧想哭，却没那力量，眼皮阖上，半晌便便睡了畴昔。
可一旦哭，力量就得泄了，只能咬紧牙关，在听到一声婴儿的哭泣时，整小我便似抽了筋般瘫软下去。宋氏和杨氏欣喜地围过来，女郎中帮她打理身子，肌肤泛红的婴儿被抱到她跟前，她也只闻声产婆尽是笑意的声音――
令容眨眨眼睛，口渴得短长，让枇杷倒了杯水，靠在宋姑怀里，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令容这会儿气虚体弱，杨氏和宋氏来了她也一定有精力说话，还是先垫肚子要紧。
汗珠打湿头发，浑身都像是被水泡过，产婆说头已出来了，叫她用力。
“好呀。”令容笑意更浓，手指头悄悄触碰那双攥着的小拳头，让宋姑去请杨氏和宋氏出去。因孩子出世前在肚子里折腾，伸懒腰踢脚似的，还忍不住扒开襁褓，瞧了瞧两只肉绵绵的脚丫子，要不是哈腰会感觉疼痛，真想畴昔亲一口。
“大人叫人递信返来，说他有急事出京，会尽快赶返来陪少夫人。”宋姑瞧着她那委曲巴巴的模样，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洗，能瞧出汗过的印记。想着生孩子时令容的痛呼挣扎，宋姑便尽是心疼，畴昔将肉汤端过来，“少夫人先喝点补身子，待会再帮你擦洗。”
杨氏抬起那肉嘟嘟的脚丫亲了亲，从偏门出去，叫人去给韩蛰报信。
痛, 活了两辈子，向来都没这么痛过。
韩瑶双手紧紧揪着衣袖，站在红漆廊柱跟前, 一颗心咚咚直跳。
这阵子范自鸿和蔡源济闹腾得短长，韩蛰顺势借蔡穆的手，暗里帮蔡源中一把。
令容展开眼睛瞧着帐顶，半晌后缓过神，不敢转动，只能叫宋姑。
蔡家兄弟出身本地望族，手握山南军权，节度使之职虽是蔡源中担负，弟弟蔡源济因得其父偏疼搀扶，也握着半边军权，有取而代之的心机。
杨氏便握着她手拍了拍，“那就别转动，先放心养着。那肉汤一定顶事，想吃点甚么？存静不在，我带着红菱给你做。”
她想叫韩蛰，却不知韩蛰在那里，只能盯着杨氏，疼得想放声大哭。
范自鸿进京后，一面调拨人对于甄家，另一面撺掇蔡源济夺权，掌控山南。
肉汤而外另有香软的糕点，令容吃了几块，身上力量规复了些，便叫枇杷掌灯，让宋姑把孩子抱出去给她瞧瞧。
一碗浓浓的肉汤喝下去，肚子里暖暖的，只是仍感觉疼痛，呼吸都能牵着似的。
女郎中和太医都还没走，宋姑出去请教了下，得知令容吃了无妨，便让红菱带人去做。
她探头向外，没瞧见旁人，声音弱弱的，“孩子呢？”
“不急。”
且前次韩蛰回京途中在山南碰到刺杀，锦衣司探查后，是河东帐下派的神箭手设伏，欲图嫁祸给蔡源中的次子，或是重伤韩蛰，或是嫁祸蔡源中，一箭双雕。那箭手不成能孤身行事，范通的手又难插到山南，此中一定没有蔡源济暗中安排，借刀杀人。
韩蛰天然不肯留着蔡源济这钉子平生事端。
小家伙还在睡觉，身上穿戴软软白白的小衣服，又嫩又小的手指头伸直成拳，藏在袖子里。眉毛不太显眼，头发却长得极好，戴着小帽子，耳边贴着小头发，浑身高低哪儿都软嫩似的。
屋里杨氏陪着坐了会儿，因宋氏申明日要回金州，见令容精力还不错，便先回丰和堂去，留母女俩说话。
没多久杨氏和宋氏出去，都是笑意盈盈的。
“恭喜夫人少夫人，梦熊之喜呀！”
因克日令容待产，同在都城住着, 韩瑶便往相府来得格外勤奋。今晨她陪着尚夫人用过饭后, 便跟婆母禀明, 来府里看望令容。
韩瑶不好进产房去，只能在外头干焦急。
令容便咬牙用力，两辈子的力量都使上去，几近将宋氏的骨头捏断。
襁褓是宋氏备的，触手软绵，绣着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她备下的粉嫩衣裳全都用不上，还是宋氏有先见之明，各备了一套。
哪怕这数月总按着太医的叮嘱多漫步走动，韩蛰也管着她的嘴，免得胎儿太大不好生，真到了这时候，仍然痛得要命。
里头令容满头是汗, 一手紧紧揪着柔嫩的褥面, 另一手死死握住宋氏的手。
……
先前甄家嫁女，便是给了蔡源中之子，现在甄家开罪式微，韩蛰跟蔡源中宗子蔡穆在潭州会晤的事不为外人所知，在蔡源济看来，便是兄长有眼无珠、行事草率，取个甄家之女，几乎给族中招来祸事，非常不满。
宋氏欣喜鼓励的声音就在耳畔，杨氏也在旁守着，精力紧绷。除了产婆郎中，外头另有待命的太医。有身后老诚恳实按着太医的叮嘱行事，脉象也都很好，令容不怕出岔子，只是感觉痛。
到得这边，令容已被送进了配房。
因令容年才十六，又是头复生养, 两人放心不下，都陪在内里。
两辈子都没受过那种痛，这阵子她是动都不敢动的，只可爱韩蛰不在，可爱。
令容浑身怠倦，强撑着眼皮瞧了一眼，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像人家襁褓里的孩子都雅。
生完孩子后一觉睡醒已是入暮，浑身怠倦疼痛还未散尽，如同骨头被拆散又重塞归去似的，仍旧感觉疼，浑身也没力量。
令容感觉委曲，低声道：“夫君呢？”
屋里有股肉汤的香味儿，令容生孩子耗极力量，又睡到这会儿，早已是饥肠辘辘。有身后被韩蛰喂得口味刁钻，烹炒煮炸的菜色都让韩蛰做过，那位厨艺入迷入化，色香味皆非常诱人，令容动动鼻子就能辩白出来。
令容牵了牵唇角，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又有点猎奇，“跟夫君像吗？”
韩家明面虽未曾参与，却也以暗查山南弊端为由，安排了锦衣司的人手。
飘着的肉汤味道闻着就不是韩蛰的手笔，想必是韩蛰没返来，让红菱做了备着的。
韩蛰此时却已身在山南。
令容点头，沉甸甸装了好久的孩子突然消逝，松快得让人不风俗。
相府的银光院里, 一样是秋雨缠绵, 韩瑶的额头却排泄精密的汗。
都城里，令容尚且不知外头的凶恶之事。
孩子还柔滑得很，不好乱戴东西，杨氏打好后把玩了无数遍的长命锁也还藏在袖中，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那垂怜几近能溢出眼角。
……
杨氏感觉被儿子骗了，公然在外顶天登时、铁腕冷厉的男人，遇见女人的事，总不免走眼。就像当时韩蛰态度冷硬冷酷，不将那娇滴滴的新媳妇放在眼里，在内涵外都语气笃定地说要把令容当安排一样――到头来，不还是弯下结实昂藏之躯，帮有身后不便蹲身的令容打理裙角。
鱼姑跟了杨氏一辈子，畴前抱过襁褓里的韩蛰和韩瑶，现在抱了韩蛰的儿子，二十余年的光阴一晃而过，她脸上添了皱纹，身上也长得肥了些，唯有这份高兴未曾窜改，乃至更浓，满脸笑意牙都压不下去，谨慎翼翼地将襁褓放在令容枕边。
“疼，动都不敢动。”令容诚恳承认。
鱼姑在旁低笑，“这孩子长得灵巧，也健壮，都是少夫人的功绩。”
屋里暗沉沉的，点着安神的甜香，缓缓从紫金炉中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