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奶香
韩蛰倒是浑不在乎,“晌午会返来,做一样你最想吃的。”
藏晖斋周遭戍守得周到,管事守在外头,旁人难以近前。
韩镜沉默半天,缓缓点头,将手里的铁剪丢下,没出声,只负手往书斋里头走。
“夫君不消去衙署?”令容靠在他胸膛,双臂环着劲瘦的腰,产后身子难受,这刻薄健壮的度量让她眷恋。但韩蛰身居高位,现在韩家野心昭彰,很多事件速战持久,更不能有半丝懒惰。韩蛰重担在肩,又有韩镜在旁盯着,若给银光院分神太多,必会叫韩镜不满,迁怒于她。
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且心胸芥蒂,闻声动静,也只当知情罢了。
令容的事算是祖孙间横亘的罅隙,韩蛰也不提旁的,只说想给孩子取名韩昭。见韩镜并无贰言,端倪间锋锐稍敛,续道:“昭儿序属嫡长,府里也盼了好久,到满月时自须办一场宴席。这事母亲会筹措,届时请来宾,宋建春和傅益都会过来。本日淮阳候曾向我道贺,想必也会派人来。”
韩蛰倒是波澜不惊,随便寻个查案的由头将俄然出京的事敷衍畴昔,威仪震慑下,旁人也不敢有闲言碎语。
一片心照不宣般的安静里,唯有范自鸿闻讯大惊――
屋里头和缓,又铺着和缓被褥, 昭儿穿了两层绵软的衣裳, 头上戴着虎头帽, 也不消襁褓, 小小的身子在他臂弯里格外幼弱。昨晚借着灯烛瞧得不敷,这会儿天光大亮,小家伙的面庞幼嫩光滑,淡淡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瞧着他,仿佛茫然。倒是头产生得好,乌黑富强,再长大些,必定更都雅。
“宋建春心疼傅氏如同亲女,傅益更不必说,哪怕淮阳候也是因傅益的面子。孩子是我的,丰和堂和银光院高低都很心疼,瑶瑶也是。届时来宾合座,还望祖父能临时搁下心结,别难堪孩子。”
谁知韩蛰岿然不动,没敢去挑衅蔡家的军权。
山南的事他天然知情,虽不知韩蛰昨晚连夜赶回宿在银光院的事,今晨闻声传来的动静,便非常对劲。白日里琐事繁忙,这会儿可贵有闲情,见韩蛰走来,也稍露欣喜神态,“那边都安排安妥了?”
韩蛰也没往书房里走,只站在韩镜身边,帮着扶花枝,低声说了在山南的安排。
这窜改是韩镜所等候的。
落日最后一抹余晖罩在藏晖斋上,他的背影显得衰老,乃至有佝偻之态。
范自鸿的力量,九成都使到了蔡源济的身上,撺掇他夺得军权,襄助范家。
屋里,令容将睡着的昭儿递给奶娘,带到侧间去睡觉,她靠着软枕养神。
韩蛰点头,在她颈间亲了亲,余光瞥见有人出去,整衣起家时,声音带点戏谑。
相府里毕竟还须敬着长辈,她分得清轻重。
语气不再冷沉,跟畴前的刚强顶撞和争锋相对差异。
饭罢,宋姑带人将碗盏收走,韩蛰便坐在榻旁,手臂一伸,将昭儿捞进怀里。
但那倔强姿势用在他身上,却如闷钝的刀割在心头。
韩蛰浑身冷硬,姿势倒是恭敬的,很有商讨的味道,“孙儿晓得祖父的心结,也想渐渐化解。昭儿是我的骨肉,亲朋故交跟前,是我长房的嫡长孙,不该受委曲。祖父能承诺吗?”
藏晖斋里松柏苍翠,老槐阴翳。
晌中午抽暇回府,给令容做了银鱼汤,后晌从衙署返来,便往藏晖斋去。
“有股奶香。”
韩蛰天然晓得,眼底浮起些笑意,将她圈在怀里,“晌午想吃甚么?”
蔡源济本就有取而代之的心机,靠着山南那半边力量一定能成事,有了范家助力,焉能不喜?
“外头另有人呢。”她产后诸事都得仆妇丫环顾问,不像畴前便利。
他双眼微沉,负手回身看向韩蛰,对上一样沉着的目光。
“叫爹!”他抓住两只嫩藕般的手臂。
刚出世的婴儿不好抱出来吹风,韩镜也毫不会去银光院看望,至今还不知孩子的模样。
也许是窥出令容的羞窘, 当着满屋仆妇丫环, 两民气照不宣,神采如常。
蔡家占有山南,军权握在兄弟俩手中,哪怕蔡源济遇害,还是蔡源中统辖大权,换汤不换药,居于节度使高位的还是面上恭敬实则倨傲的蔡源中。
当初锋芒毕露的少年历经磨练,踏着刀尖,踩过血迹,从心狠手辣震慑朝堂的锦衣司使,到现在文韬武略运筹帷幄的小相爷,当了父亲后,更添几分沉稳气度,冷厉倔强以外,又添几分舐犊之意。
更何况,韩家在朝堂而外最倔强的力量,都是杨氏牵系。
蔡源中虽不算铁腕强权,毕竟是只老狐狸,膝下四个儿子的事都顾不过来,先前虽给儿子娶了甄家女儿,本身却摆出不偏不倚的姿势。甄家遭难时,他半点都没有脱手相救的意义,待甄家倒了,他仍打着忠君的名号,不肯松口。
傍晚落日斜照,因昨日一场雨将暑气洗净,可贵风清气凉,韩镜正在花圃旁活动筋骨,修剪门前花木。
韩镜久在朝堂,对内宅的事当然意难平,于朝堂短长却向来灵敏。甄家倾塌,范家蠢蠢欲动的节骨眼上,宋建春跟曹震交好,傅益攀上了淮阳侯府和监门卫,这两人的分量他很清楚。
范自鸿求之不得,数次暗中前去山南,帮他运营安插,费了很多心力。
早餐备得颇丰厚,除却令容爱吃的糕点小菜, 还备了鸡汤馄钝,香气扑鼻。
本来筹划得周到,就等山南易主为范家助力,岂料锦衣司俄然横插一手,不止令蔡源济功败垂成,还将别性命都就义了去!
落日余晖照得韩镜面皮微红,矍铄老辣的目光瞧过来,皱纹似更深密了些。
韩蛰内心似觉闷痛,却毕竟没追上去,袖中双拳微握,回身走开。
娘亲的身材柔嫩暖和,带着点香喷喷的奶香,那襁褓更是软绵绵的,比韩蛰硬邦邦的胸膛舒畅很多。昭儿醒来已有好半天,靠在令容胸前,不一会儿便呼呼睡去。
活到这把年纪,儿孙都已成才,二房韩徽和梅氏的孩子都能在他膝下叫太爷爷了,现在韩蛰这边重孙出世,说不欢畅那是假的。
“都妥了。”
令容嗔他,将昭儿抱过来,取了襁褓包住。
待韩蛰返来,早餐已然摆好。
范自鸿今早听罢眼线禀报,气得胸腔都模糊作痛。
这宗大事说罢,话锋一转,道:“昨日傅氏诞下个男孩,祖父想必闻声了?”
只要不起战事,对都城平常官员的影响仿佛不算太大。
山南蔡源济遇刺身亡的事传到都城,大半官员已是见怪不怪。
韩镜斑白的髯毛颤了颤,道:“你安排就是。”
她当然明白韩蛰言下之意,想起凌晨喂奶被他窥见的事,加上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内心有些奇特的严峻,顺手抓了卷书,心不在焉地翻看起来。
谁知昨日杨氏将动静抱过来,竟是个男孩?
因韩蛰那一瞥, 令容睡意全无, 喂罢昭儿,便由宋姑和枇杷帮着洗漱, 换好衣裳。产后身子衰弱, 令容也不敢乱转动, 拥被半躺在榻上,等红菱带人摆饭,趁便逗逗吃饱后还没筹算睡觉的昭儿。
令容吃了半碗, 剩下半碗尽数被落入韩蛰腹中。
先前负气顶撞,现在沉缓商讨,态度收敛却倔强,是身为人父后不自发的窜改。
韩蛰忍不住露些笑意,就势靠在令容身边,让昭儿趴在胸膛。
昭儿天然听不懂,更不会理他,大抵感觉他胸膛太硬,小嘴一瘪,似是想哭。
皇家式微,昏君当政,朝堂上韩家的权势如日中天,外头的几位节度使虽能对韩蛰昂首称臣,一道安定冯璋之乱,肃除陆秉坤之患,却还是趾高气昂的姿势,不太将永昌帝放在眼里,为握紧军权,内里肃除劲敌的事并很多。
“那就……银鱼汤!”令容没再客气,眉开眼笑,“辛苦夫君。”
他的语气尽量沉稳,但手握重权的小相爷仍有让人难以忽视的锋芒。
……
先前伙同范自鸿将田四偷梁换柱,去戳韩蛰的老虎鼻子,筹算将黑锅栽在侄子头上,借韩蛰的手压兄长的气势,他借机调拨底下兵将,以蔡源中行事细致,给山南招来祸害为由,收拢军权。
……
蔡源济失策,却不泄气,野心不死。
他不动声色地收了玄铁大剪,瞧了韩蛰一眼。
通俗的眼睛睇着她,扫过被拨得狼藉的衣裳,他已换上了相爷的端肃姿势,声音低得唯有她能闻声,神情一本端庄,却意味颇深。旋即往外头去,自将门下侍郎那套官服穿齐备,昂然走了。
他说的三位都是在朝堂于韩家有助力的。
降落的声音还在耳边缭绕似的,那眼神像一簇火苗印在心上。
令容懒得转动,见韩蛰凑过来在她颈间嗅,呼吸带着热气,不由往角落里缩了缩。
韩镜只点了点头,没出声,手底下的剪刀却失了准头,误剪一支斜逸出来的。令容有身十月,他当然是晓得的,毕竟是自家府里的血脉,他即使不喜令容,也不至于对腹中季子打歪心机,偶尔想起,只等候令容诞下个女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