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稚子
回到银光院时,正屋的灯烛亮着,姜姑正带丫环点廊下的灯笼。
韩蛰踱步出来,就见令容神情懊丧,虽声音和顺,却手足无措,也快哭了。
令容身子虽规复了,却仍不敢下地太久,只挪到银光院的侧间里,带着昭儿。
韩蛰看罢,顺手在烛台上烧尽。
昭儿每日大半的时候都在襁褓里睡觉,她闲着无事,干脆将侧间的食谱尽数搬到床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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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韩府时少女的青涩收敛殆尽,像是牡丹渐而伸展,如画端倪长开,眉梢眼角更添娇媚韵致,偶尔不经意地瞥过来,宜喜宜嗔,眼波似水。孕中调度恰当,脸颊柔润腻白,那双柔嫩的唇涂了丹蔻似的,一颦一笑皆诱人。
“我是没辙感觉焦急。”令容昂首,对上那双通俗的眼睛,亦闻到淡淡酒气。亲儿子满月宴,他这当爹的虽让人闻风丧胆避而远之,想必也被灌了很多。幸亏韩蛰返来,她算是有了主心骨,遂让宋姑去备水,她跟着韩蛰往阁房走。
韩蛰皱眉,见令容往这边瞧过来,那双杏眼儿里无法又心疼,见到他,如遇救星。
这也不算好事。
韩镜上了年纪,虽稳居相位,精力却不及畴前健忘。各处节度使虽循分,毕竟昏君当政,很多弊端未除,各州的事报进都城堆在案头,便有些顾不全面。韩蛰就势接办一些,晚间回到书房,也常用心揣摩,跟韩镜、韩墨考虑商讨。
昭儿出世后, 银光院里添了奶娘和两个丫环, 加上杨氏和二房婆媳常来看望,人来人往, 显得比平常繁忙了很多。院里的海棠结了果子, 一丛芭蕉在连缀秋雨里苍翠欲滴, 连甬道两侧的青苔都比平常绿了很多。
小相爷慎重定夺,虽有凶恶冷厉之名,朝政上的才气倒是人所共见。因南边几位节度使尚且循分,韩蛰借公事之便往要紧的各州走了一遭,名誉日隆。
心机所及,烦琐庞大的事也垂垂理清,有了端倪。
酒喝得断断续续,醉意并不浓,只是衣裳味道颇重,他本身都能闻见。
比起令容的温声呵宠,韩蛰对儿子就倔强些,瞧着那挂在脸上的金豆子,乃至笑了笑。
“……兵部的事他都做熟了,这阵子正学兵法韬略。书架上尽是兵法,这两日有几卷书在书肆里找不见,别家的书楼也不藏兵法,正四周寻呢。”
韩蛰两肩冷硬,酒意似浓了些,将身上烘得发热,健步进屋,就见令容站在侧间里,怀里抱着昭儿,正低声哄他。
就只是苦了韩蛰――
“也好,转头我问书名叫人送来,你若能找到,他定能欢畅坏。”
锦衣司的威名震慑四方,当然是很多人欲图介入的利刃,也是很多人防备警戒的鹰鹫。
伉俪俩豪情敦睦,蒋氏跟令容天然和谐。
小家伙也不知是那里不称意,小胳膊挂在令容脖子上,哭得甚是委曲。
只是昭儿贪睡,先前被人逗得累了,这会儿正呼呼大睡。
冲弱懵懂的眼睛对上锦衣司使冷硬的目光,气势输了一大截,哭声都弱了。
熟谙的声色气味,是银光院独占的暖和景象。
满月宴这日,韩家府门外来宾云集,故交亲朋及同僚以外,宋建春、傅益和淮阳侯府那位身在监门卫的蒋玳亦结伴登门,尚政携妻来贺,连手握兵权的江阴曹震都送了份贺礼。
摇篮中间摆着很多玩意儿,宋姑和奶娘拿了哄他,那小祖宗却仍没半点收眼泪的筹算。
令容疗养在榻,除了擦身盥洗外,甚少挪动。
韩蛰畴前脾气冷僻,哪怕是新婚那日,也只意义着陪来宾喝了几杯。这回添了麟儿,内心欢畅,加上成心给令容和昭儿撑门面,一整日都在客堂里,至晚才散。
昭儿的满月宴也筹办安妥。
“他想要的是哪些书?”令容俄然想起来,“书肆里卖兵法的未几,读书人家藏着书画经籍,也不收哪些。倒是夫君书房里有一些,我婆母那边也能寻到。他若急着用,我帮他找来,抄两本给他。”
韩蛰特地乞假一日,在外头给儿子撑台面,身为太爷爷的韩镜也露面,噙着点笑意。
婚礼之上来道贺的多是韩家故交,朝堂拥趸,对仙颜灵巧的少夫人也并不太当回事。
但是产后身子衰弱,伤口未愈,太医特地叮咛过,须再静养两月。
幸亏出产后扯破的伤口垂垂规复, 虽不能行走如常,由枇杷和红菱扶着在屋里渐渐转圈儿倒也无碍。没了腹部的累坠,走路身健体轻似的, 令容听着外头雨声,很想出去漫步, 却又怕身子染了风寒,只能闷在屋里。
屋脊矗立,披着初升的月光,往檐头瓦上蒙一层霜白。
信是樊衡递来的,由韩蛰的亲信亲身送来,不经锦衣司的手,径直送到书房。信的内容简短而隐晦,并无指代,只说他于月初到达,那位礼遇而防备,态度比预感的好。
初为人母后所添的少妇娇媚韵致,比少女的娇俏滑头更动听心神。
比起银光院里的安然温馨,外头就繁忙很多。
食谱里有千百种的花腔,都城里食材齐备,红菱又得韩蛰亲传, 厨艺进益很多, 令容每日里挑些出来, 变个别例让红菱捣鼓, 乐此不疲。
提起傅益来,蒋氏眼底便浮起笑意,带着新婚未褪的娇羞。
来道贺的女眷由杨氏和刘氏接待,偶尔有靠近的来银光院看望,令容陪着说话,俱自欢乐。待韩家要紧的女客散了些,宋氏便带着傅益的老婆蒋氏来瞧她,趁着人少渐渐说话,还带了很多送给昭儿的风趣礼品。
两人都住在都城,先前也见过几次。
仿佛只是一转眼,暑气渐消,中秋月圆,八月将尽。
这不让人费心的臭小子!
现在甄家倾塌,韩蛰祖孙手握相权,滔天权势炙手可热,令容不止身负诰命,更是诞下长房嫡长孙,外间传闻韩蛰脾气虽酷烈,对老婆却格外心疼,旁人态度天然分歧。
韩蛰唇角动了动,背靠软枕,深吸再呼气,健硕的胸膛腰腹随之起伏。昭儿平常都被抱着,还是头回如许玩,大抵感觉别致,眼泪仍挂在脸上,却咧嘴笑了下。
韩蛰单臂抱着昭儿,任由他吊着金豆儿哭,旋即揽令容入怀,降落的声音带点笑意。
屋子里传来昭儿的哭声,枇杷从小厨房出来,端着碗浓香的汤。
樊衡毕竟是锦衣司里最锋锐的一把剑,才气出众,手腕冷硬,心机城府亦不逊于旁人。数月蹉跎消磨,虽能撤销范自鸿的顾虑,却不成能让范通那拥兵自重的老狐狸卸下防备,投奔之初被核阅猜疑,是预感当中的事。
蒋氏虽比令容年长,毕竟结婚不久,晓得她打趣的意义,垂眸微微一笑。
韩蛰亦不哄他,到榻上半躺着,将昭儿举起来,让他趴在刻薄胸膛。
“好呀。”令容语气稍带打趣,“转头我送到嫂子那边。”
小家伙没换来安抚,眨巴着小眼睛,哭声有点踌躇。
身在相位,白日里朝务庞大,机谋算计、诡术杀伐占有思路,晚间回府,更须极力禁止,摒弃旖旎邪念。初结婚时的刚厉冷僻重新伸展返来,蠢蠢欲动的猛兽冬眠哑忍,逗弄昭儿、伴随令容之余,心机悉数都挪到了朝政。
到得书房,换了身洁净衣裳,走向桌边,上头摆着封密信。
蒋氏出自侯府,父母又通情达理,养得脾气率真娇憨,跟韩瑶有些像,只是少些相府将门的利落英姿,多些书香家世的柔婉内蕴。
令容身在内闱,刚生孩子也不好走太远,倒是有好久没见宋建春和傅益,宋氏便将娘舅近况讲给她听。
“他还没哭完,你可别哭了。”
当日韩蛰克妻冷厉之名传遍,永昌帝心血来潮赐婚时,韩家虽也贺客如云,却多感觉这是韩家权宜之计,以韩蛰的狠毒手腕和冷硬脾气,那伯府里千娇万宠的小女人一定能安身扎根。
“刚吃过奶,却还是哭个不断,奶娘也没辙,他还不肯睡。”令容手臂都快酸了,见韩蛰伸臂,顺势将昭儿递给他。
从令容诊出身孕后,伉俪间便没法肆意靠近,有身中同房谨慎翼翼,最末三个月孕肚悬着,他连梦里都禁止,在内涵外都沉着矜持。先前孕肚惹眼,别处便不甚较着,待孩子出世,腰肢纤细下去,那胸脯便倏然饱满起来,连同苗条的腿,软绵绵的脚丫,都比先前多积分神韵。
院里花木很多,中秋后海棠果子渐而成熟,这两日恰是瓜熟蒂落的时候,红菱白日里不得余暇,这会儿正受命拿了篮子摘海棠,筹算转头做糕点酿酒。红耳朵在脚底下跑来跑去,红菱跟两个小丫环有说有笑。
躺到第三日,筋骨便感觉难受, 坐卧不安似的。
韩蛰晓得轻重,不会轻举妄动,玩火自焚。
傅益算是都城里拔尖的青年才俊,生得玉面俊朗,几番历练后又添纯熟,不止蒋宗臣正视,蒋氏也是芳心倾慕,两情投机。傅家虽式微,却多是重情之人,傅益被心疼老婆的傅锦元言传身教,待蒋氏也极好。
蒋氏点头,“兵部虽在都城,如有战事也会调去应急,多学些总没坏处。”
韩蛰踏着夜风往书房走,魁伟身材将鸦青锦衣穿得都雅,健步走过,衣角在风里翻飞。宽袖之下,苗条的十指微张,像是要将酒气散尽。唯有脸上的酒意吹不去,往冷峻锋锐的表面添了点酒后微红,威仪冷硬以外,带着浮世欢乐的炊火气。
密信并无落款,只要个奇特的标记,韩蛰眉头微动,神采稍肃。
令容闻言便笑,“哥哥这是还想上阵兵戈?”
如许迂回折转,明显是想功绩拱手送给蒋氏,让傅益记取蒋氏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