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反间
裴烈既已表态,厅中将领毕顾忌,加上满厅刀斧手虎视眈眈,韩蛰等人又难对于,再无人敢脱手,眼睁睁看着彭刚被铁索捆住,拖了出去。
衙署当中,裴烈目光放远,看着彭刚消逝在拐角处,沟壑纵横的脸上浮起调侃。
“擅杀使臣,罪同弑君谋逆。我等食君之禄,自应忠君之事,岂能做这般目没法纪的事?”裴烈也不顾彭刚面上渐露的肝火,只淡声道:“韩大人,请查问吧。”
韩蛰耳聪目明,走入屋中,便觉周遭埋伏了刀斧手,严阵以待。
这一下行动奇快,又狠又准,旁人都被慑住。
晁丰只剩了半口气,为他目光所慑,避开不语。韩蛰足尖轻挑,抵在他颈侧,也不出声,只抵得越来越紧。
两旁有人报命而出,各执兵器,倒是护在裴烈跟前,半丝儿也没靠近韩蛰。
韩蛰停了酒碗,唇角微挑。
杨裕嘲笑了声,“如果至心查公案,哪怕我故意放你,你也一定能走出河阳地界!”
韩蛰照实答复,说侯爷佳耦安康,大舅及表兄弟们都无恙。
杨裕闻言大笑起来,“如此甚好!我刚做完老将军的说客,这就替你也做一回。”
“哦对了――”裴烈坐在椅中,像是才想起来,扬声道:“刀斧手。”
“哦?”杨裕笑了笑,“说来听听。”
樊衡报命而动,厅中有将领见势不对,欲救彭刚,刀还没出鞘,韩蛰短剑探出,稳稳抵在他喉咙。
“受命查案,敢禁止者,杀无赦!”
河阳的将领虽有野心,檀城百姓却还过得承平,忙着筹办过年,城门口的摊贩都比平常多,也更热烈。城门表里风平浪静,看来那边还没筹算当众闹出动静。
“若他还是保护彭刚,不肯让步,莫说节度使之位落空,皇上一怒之下调兵征缴也说不定――老将军病重,裴泰又临时难以服众,河阳即便兵强马壮,也一定能抵挡。即便搏命抵当,届时兵马大全落在谁手里还说不定。毕竟裴泰之上,另有个彭刚。”
“如此说来,你这趟只为探看态度,不为查案?”
连日奔驰,几番偷袭,他背上受了重伤,实在不宜喝酒。但是身在敌营却不能透露,只能强撑。这屋子的卧榻四周没有帘帐,他只好趁盥洗时没人盯梢,解了衣裳扑些药粉。那伤又在背后,清理得甚是艰巨,韩蛰忍痛,神采愈来愈沉。
“放屁!”彭刚厉喝,并不将韩蛰放在眼中,双拳紧握,便往韩蛰号召。他虽悍勇,论武功却不是韩蛰敌手,拳头扑了个空,胸前却被韩蛰借机屈肘重击,那一下又狠又准,恰撞在心窝,打得彭刚气血翻涌,后退数步。
彼时杨氏已是相府儿媳,裴烈心存思疑顾忌,虽知他本事,却不敢任用。冷眼瞧了三四年,见杨裕跟家中完整断了来往,确切是孤身餬口,才加以汲引。
说罢,斟满了酒,两人连饮数碗,又提及旁的事来。
彭刚面色微变,看向裴烈,“将军,这是何故?”
他自畴昔开门,却见外头灯火暗淡,杨裕换了便衣站在那边,手里拎了坛酒。
他话音才落,彭刚目呲欲裂,厉声道:“裴烈,你这背信弃义的老匹夫……”话未说完,被韩蛰一拳打得牙齿脱臼,喷出半口鲜血。
用过早餐到了衙署里,身染沉痾的裴烈竟亲身到来,连同裴泰、彭刚、杨裕等人在内,河阳节度使帐下要紧的几位将领都聚齐了,满屋龙精虎猛的悍将,气势凶煞。
韩蛰擦了擦手,淡声叮咛,“绑了。”
晁丰提来时,气味奄奄,半死不活。
裴烈不急着交代,只瞧着屋中部将,说诸位都是跟他出世入死的兄弟,一起同生共死地走过来,不止是为兄弟意气,更是为忠君报国。说话间,似是力量不支,由裴泰扶着回到长案后站稳了,才续道:“当日晁丰弑杀使臣,我已将他把守起来,韩大人既然要查,当着众位查吧。”便命人提审晁丰。
韩蛰端倪沉肃,锋锐的目光扫过世人,冷然开口――
他倒是泰然自如,笑着跟诸位见礼。
“既是如此,娘舅请进。”韩蛰侧身让他出来,掩好屋门。
裴泰年近三十,尊父命行事,姿势颇和蔼。彭刚倒是一起跟着裴烈杀过来的,在河阳军中的威望仅次于裴烈,连裴泰都需敬他几分,平日做派骄横,那使臣便是他命令副将杀的,此时对着韩蛰,没半点好神采。杨裕是韩蛰的堂舅,十年前跟家中闹翻,投到裴烈麾下,从末等小将做起,现在身居高位,也是公事公办。
“是……彭将军教唆……”他的声音出口,沙哑干涩。
裴烈客气应对,彭刚听过韩蛰笑里藏刀的名声,只在鼻孔冷哼了声。
晁丰死里逃生,扑在地上狠恶喘气,整小我仿佛被抽走了力量。
韩蛰的母亲杨氏出自侯门,父亲是文官,长兄是京畿守军的副将,这杨裕是她庶出的弟弟,本年三十五岁。
……
杨裕也不客气,自寻了酒碗,往桌边坐下,倒了两杯,将一只碗推到韩蛰跟前。
韩蛰身在虎穴,泰然处之,在屋中坐了半个时候,就听有人拍门。
客房外的屋檐下,倒悬好久的人轻飘飘拜别,唯有衣衫带出轻风,拂动些许树叶。
世人晓行夜宿,赶在腊月三十这日的后晌进了都城。韩蛰先回宫复命,将彭刚押入锦衣司的监狱中看管,奔波了一圈,回到府中光阴头已然西倾。
杨裕也有本事,没两年便做出几件叫裴烈称心的标致事情,遂得裴烈保举,做到了现在行军司马的位置,算是裴烈部下三员干将之一。
韩蛰事既办完,便朝裴烈拱手,告别走了。
韩蛰送他出去,关上屋门时皱了皱眉。
“我来河阳是迫于皇命,实属无法。娘舅既来做裴老将军的说客,小甥冒昧,也想请娘舅做个说客。”韩蛰站起家来,踱步至窗边往外瞧了瞧,才道:“我来河阳,使臣的案子只是幌子,最要紧的是探查裴老将军的态度。让裴泰接任节度使并无大碍,官位摆在这儿,谁坐不都一样?皇上之以是不肯,是担忧河阳过分放肆,目无朝廷。”
韩蛰徐行上前,冷沉着脸,喝问晁丰是受谁教唆。
韩蛰嗤笑,“若裴将军能分轻重,交出彭刚,案子无需查。若裴将军刚强保护,我查有何用?案子如何告终,端看老将军的态度。”
韩蛰只逼视晁丰,“看来他是想要你的命啊。死扛还是坦白,想清楚再说。”说罢足尖一松,鞋底暗格中铁钉缩回,在空中留下些许血迹。
杨裕听了,也不再多问,沉默半晌,才道:“早就传闻你的目光比鹰鹫短长,想必猜出我今晚来的筹算。裴将军身染沉痾,表文的事你也晓得。我只问你,这趟过来是何筹算?”
今晚他来,只闷头喝了半坛子酒,才问起家中爹娘景象。
樊衡敏捷上前,隔在中间。
场面天然不算和谐。
韩蛰纵马入城,直往河阳节度使的府衙去。
彭刚被樊衡制住,见裴烈没动静,不由怒道:“刀斧手呢!”
当下随便用了晚餐,裴泰将世人安排在衙署前面裴府的客院安息。
“朝庭使臣如御驾亲临,私行殛毙,与弑君谋逆何异?外头传的虽是副将杀了使臣,皇上却已查明,是彭刚目没法纪,鄙视朝廷。皇上的意义很明白,这事儿裴老将军若能交代清楚,让我携犯回京,便知裴老将军没有异心,可既往不咎,允了他的表文所请。”
杨裕微诧,“这么说,你也不是至心查案。”
晁丰脸上涨红,气都喘不上来,只看向彭刚,双唇翕动。
厅内虽剑拔弩张,却顷刻温馨下来。
杨裕只将酒坛晃了晃,“虽说素无来往,你毕竟是我外甥,他乡相遇,请你喝杯酒如何?”
“是他?”韩蛰扫了彭刚一眼。
杨裕将两碗饮尽,才道:“夜深了,歇着吧。”遂告别走了。
他本来被情势所迫,已与裴烈议定本日堂上设伏,相机抓住韩蛰。却在杨裕一番谏言后,决意与韩蛰联手,撤除彭刚――倘若韩蛰能让天子允他所请,自是遂他所愿,即便不能,河阳没了野心勃勃的彭刚,裴泰的职位便无人能撼动,节度使的位子可缓缓图之。如何算,都于他无益有害。
韩蛰闻言嘲笑,看向彭刚,“拿下。”
彭刚终究觉出不对劲,死死盯向裴烈。
裴烈面无波澜,“各位都是老夫正视的人,该有大好出息。彭刚跟随老夫三十年,情同手足,本日之事,实非老夫所愿。但擅杀使臣罪同谋逆,只能任凭朝廷讯断。彭老弟――你的家人亲眷,老夫都会当作自家亲人,好生照看。”
……
裴烈病卧在榻,不能起家,却派了儿子裴泰亲身出面,带着副使彭刚、行军司马杨裕将韩蛰等人迎入衙署。
“我晓得。节度使的位子,裴将军势在必得,我若逆他的意,逼急了他,拿我祭旗也说不定。娘舅感觉我像平白送命的人吗?”
韩蛰押送彭刚出河阳,途中未再蒙受伏击。
韩蛰环顾一圈,并未逗留,只朝裴烈拱手,说此行是奉旨来查使臣被杀的事。河阳军中悉由裴烈掌管,出了此等大事,须有个交代。
杨裕自幼恶劣,没少被侯爷拿马鞭狠抽管束,长大了还是桀骜。十年前不知怎的跟府里闹翻,单独出京餬口,展转半年后在河阳地界歇脚。他幼时习武,工夫不比兄长差,凭那身本领,在军中谋了个职位,凭着一股桀骜狠厉干劲,很快站稳了脚根。
“杨大人漏夜前来,是有事见教?”韩蛰并未立即请入。
次日韩蛰起来时精力奕奕。
这个韩蛰,确切善于掐人七寸!
“受命行事。”韩蛰淡声,喝酒入喉。
韩蛰等人奔驰出山,赶到州郡大道时,身后总算温馨下来。
“若老将军不肯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