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偷窥
谁知才及十三岁的身子毕竟荏弱,哪怕是缓着渐渐喝,垂垂也觉上头,没敢再多喝。
劈面坐的都是女眷,自太夫人起,杨氏和二夫人刘氏并肩坐着,下首是梅氏和令容、韩瑶、唐解忧。女郎们都换了过节的衣裳,花团锦簇地围坐,满目珠翠绫罗无甚别致,他的目光触到令容时却逗留了半晌。
韩蛰自知其意,起家报命。
因回京途中押着要犯,需留意防备,世人又赶着除夕前回京,日夜赶路,甚是劳累。他背上的伤本就措置得仓促,那晚杨裕不知情带了酒来,他喝了几碗,更是累及伤口。到现在,虽有上等药粉敷着,伤口仍未病愈。
她宿世酒量不浅,单独斟小半坛酒下去也无大碍。现在嫁进韩家,夫君跟前只能明哲保身,想把日子过得顺畅点,自不好冷待了婆母小姑,见大师都欢畅,一年也只此一回,便量力喝了些许。
韩蛰跟在她身后,见她安然走到银光院外,便将将脚步一顿,道:“归去歇着吧,明日不必夙起。”
……
她内心鹿撞似的,极力平静,回以笑容,垂首握紧了手帕。
这些天劳累驰驱,下巴已有了青青胡茬,瞧着有些老气,今晚毕竟辞旧迎新,太沉闷了不好。韩蛰顺手剃了,如常去取墨青衣裳,拿到手里又改了主张,换了件檀色的衣裳穿戴。
韩蛰仓促赶到庆远堂,阖家高低都聚齐了,正在里头热热烈闹地说话。
因韩镜早已得了韩蛰回京的动静,此时正带了韩墨等在书房,各自面带忧愁。
这个年,他总算能过得舒心些了。
“渔利还在背面。”韩镜端坐椅中,拿碗盖轻拨茶叶,“裴烈为了儿子背弃彭刚,难保不会有旧将心寒。过几日就递动静畴昔,说朝廷成心应允裴烈所请,只等开朝后请旨将事儿办了。裴烈病重,撑不过几个月,裴泰年青难以服众,为让裴泰坐得安稳,裴烈定要肃除不循分的人,很多事就需交给杨裕来办。他向来乖觉,当知如何行事。”
平常韩砚也甚少在府里露面,今晚可贵世人聚齐,又是除夕团聚,便寻个宽广圆桌围坐,男女各占一边,灯烛高照,满桌好菜,图个热烈。
雪轻飘飘地落下,被甬道旁暗淡的灯笼映照,晶莹剔透。她整小我都包裹在银红的大氅里,小脸嵌在柔嫩的风毛中间,酒后脸颊微微泛红,柔滑鲜艳。方才在席间还跟韩瑶梅氏谈笑打趣,这会儿却似撑不住了,水灵灵的眼睛不似平常敞亮。
偶尔分神留意,便见唐解忧靠在太夫人怀里,眼神不时往屏风外瞟。不过众目睽睽,她也没敢越分寸。
令容甚少熬夜,酒意又还没醒,被枇杷搀扶着走了两步,脚下打滑趔趄,若不是枇杷及时扶着,几乎摔到。脚腕有痛意传来,她暂没张扬,借着广大的披风和暗淡灯光袒护住身形,送走了长辈,谨慎翼翼的瘸着往银光院走。
宴后男女拿屏风隔开守岁,令容坐在杨氏身边,听长辈们说话。
不过半晌,公然见令容说完了话,又悄悄往这边窥过来。
子时过半,旧年尽去,老太爷和太夫人撑不住,先去歇下,旁人伐鼓传话,喝酒谈笑,守到丑末才各自回屋。
令容轻笑,“目光如炬!”
“祖父、父亲都可放心,这一趟比料想的顺利。”韩蛰先给个放心丸,“二舅在河阳十年,很得裴烈信赖,这回裴烈写表文为裴泰求节度使的位子,便是听了他的劝说。孙儿到了河阳,裴烈也派二舅来做说客,只是他狐疑重,仍暗中派人在外偷听。”
“是我迟误了,领罪认罚。”韩蛰脸上有些许笑意,自将茶饮尽。
韩墨在旁笑了笑,“还是不及父亲运筹帷幄,坐收渔利。”
旋即,端端方正地给长辈见礼毕,才坐入椅中,瞧向劈面。
韩蛰知她曲解了,又不欲旁人晓得他受伤的事,只道:“我另有点事需去书房,听话。”
令容酒意微醺,脑筋含混,转头瞧他,面露茫然。
“崴了脚?”
她明显在偷着看他,却在他瞧畴昔的一瞬敏捷挪开目光,状若无事地跟韩瑶说话。少女她年纪尚小,容颜娇丽,满头青丝盘了发髻,耳畔红珠闲逛,衬得脖颈如玉,苗条曼妙。只是她神态虽安闲,搭在膝头的手却微微攥着――很明显,是有些慌乱。
韩墨本来安了心,闻言又道:“他仍在狐疑你二舅?”
这是何意?
今晚是除夕,韩府各处游廊道旁都换了极新的灯笼,正忙着筹办早晨祭祖的事。
……
确切不像仓促赶路、浑身风尘的旅人。
从暖厅到银光院的路不短,她一声不吭地走过来,伤势减轻,哪会不疼?
祭祖罢,便去用除夕的团聚饭。
见韩蛰进屋,体贴过后,忙问河阳之行如何。
暮色四应时,韩蛰才出了藏晖斋,回他的书房。
令容内心微觉难堪,干脆横了心,厚着脸皮借机打量,公然韩瑶说得没错。
见他出去,韩征率先笑道:“大哥这回又是掐着点儿过来,一年到头忙得脚不沾地,连除夕也不例外,非得等人齐了才来,叫长辈们白等。”说着,自取了中间茶杯递畴昔,“以茶代酒,先罚一杯!”
韩家这府邸离皇城不远,固然屋舍轩昂,也带了花圃可供玩耍,到底寸土寸金,不算太宽广。这宅邸里只住了韩镜佳耦和大房一家子,二房的韩砚却带了妻儿,买下隔壁的宅子住着,两府各有正门,夹墙上开道小门,便利女眷来往。
韩蛰派人去请了府里常用的郎中,自去洗了风尘,待郎中到了,将伤口重新包扎。
哪怕平常爱答不睬,这是一年之首,又只剩两个时候就天明,他偏要去书房睡?
“带回都城关进了锦衣司狱中,樊衡亲身盯着,等过了初五就严审。”韩蛰喝茶润喉,“看那日景象,裴烈早就顾忌彭刚功绩太重,成心除了彭刚,只怕擅自脱手难以服众,也难保不会肇事。这回孙儿畴昔,倒给了他最好的由头。”
“我晓得了。”令容不双唇微嘟,只低声道:“不过我方才崴了脚,这会儿夜深,郎中一定肯来,夫君那儿有治跌打毁伤的药吗?我叫枇杷去取些来抹,不打搅夫君闲事。”
借着衣袖袒护,又在韩瑶腿上轻掐了下,面带烦恼。
令容大惊,下认识躲开目光,内心咚咚直跳。想了想,又感觉这行动未免做贼心虚,只好瞧归去,就见韩蛰仍望着这边,似笑非笑。
韩瑶又凑过来,低声道:“我说得没错吧?”
世人坐了会儿,到得时候便去祭祖。
令容是刚嫁出去的新妇,头回跟着用家宴,被婆母姑嫂关照,喝了两杯酒。
相府笔墨书香,韩镜稳坐朝堂几十年,书斋里严禁旁人踏足,因是私家所用,陈列与正厅差异,一进门,正面墙上悬着韩镜亲书的一副沉雄浑厚的字――处世忌太洁,至人贵藏晖,中间却悬了把乌沉沉的宝剑。书斋里陈列得气度高古、端庄典丽,里外分了五间,各设檀桌铜鼎、宝墨金炉,越往里越幽僻。
谁知出了暖厅,外头却飘着雪渣子,在地上薄薄铺了一层。
韩蛰啜了口茶,目光扫向别处,余光却还留意。
“去我书房找沈姑取药。”韩蛰叮咛枇杷,顺手搀住令容。
她本来并没太留意韩蛰,是刚才韩瑶悄悄说韩蛰今晚仿佛特地润色过仪容,才偷瞧的。谁知还没瞧清楚,就差点被韩蛰逮住。她内心有鬼,粉饰了好半天赋敢再去偷瞧,谁知目光才挪畴昔,又被韩蛰抓了现行――此人像是满头满脑都长了眼睛似的,也太机灵!
韩镜点头,“如此甚好。彭刚已押回都城了?”
韩镜舒了口气,瞧着案旁的盘螭铜鼎,对劲而笑。
“一山不容二虎啊。”韩镜倒没觉对劲外,“裴烈活着还能压抑彭刚,他一旦死了,凭裴泰如何能跟彭刚相抗?裴烈上表文是想借朝廷之力给儿子铺路,彭刚私行杀了使臣,天然是想挑起事端。一旦惹怒朝廷,生出乱事,裴烈沉痾难以稳住大局,裴泰才调又平淡,军权天然落在彭刚手里――算盘倒打得不错。”
再出门时,夜色.来临,离祭祖只差两炷香了。
韩蛰边幅生得很好,表面结实,双眼通俗,剑眉英挺。许是经常习武强身、精气充盈的原因,头产生得极好,整整齐齐拿乌金冠束在头顶,格外精力。
韩蛰当即抬目迎畴昔,目光如电,将她逮住。
“一定。他会用二舅帮手裴泰、管束彭刚,应是信赖的。只不过事关严峻,才会多此一举,倒也免了二舅的口舌,两边的话印证,裴烈更轻易听信二舅,交出彭刚。”
算来也只数日不见,现在美人坐在灯下,盛装丽服,比平常更添神韵。
他平常多穿墨色衣裳,冷着张脸,对谁都爱答不睬的,一眼瞧畴昔老气横秋。今晚他换了稍浅淡的檀色锦衣,胡茬剃得干清干净,灯烛下神情清冷,就连双眉都比平常有豪气。
韩蛰却皱了皱眉。方才就见她走路的姿势不太对,身子总往枇杷那儿靠,他还只当是醉酒的原因,因有枇杷,便没出声,却本来是受了伤。
河阳的兵患得以消弭,别处节度使也会有所顾忌,朝堂临时安宁,杨裕又平白夺来些军权――算是一举两得!
“不是很疼。”令容低声。
韩蛰入府,径往祖父韩镜的藏晖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