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赏心
到三月初，杨氏、刘氏开端，带着梅氏和令容、韩瑶和唐解忧，一道去慈恩寺进香。
韩蛰翻动手里的书，余光瞥向令容，沉默不语。
高修远似窥破她心机，便笑了笑，“这些画都是在店里寄卖，郝掌柜也是风雅之人，只盼物得其主，若能促进自是美事，如果无缘也不强求。这幅画……能入少夫人的眼吗？”
当时候贰心中狂喜，纵不喜田保为人，却仍备了厚礼，去谢田保仗义执言。
隔着帷帽，高修远竟然也认出了她。
令容忙笑，“我不是这意义。”
“倒也没有。”
他万分不测埠进宫，奉旨作画，被天子嘉奖了几句。他未料能够面圣，因天子问起他师承家门，便将父亲的冤情尽数禀报，中间田保和那位贵妃言语互助，天子竟命令重查此案。
“取来看两眼，转头给你父亲送去。”
韩蛰唇角勾了勾，收回目光, 起家将那卷书搁回架上, 随口问道：“那天早晨可曾遭到惊吓？”
令容嫁入韩府后不似在家无拘无束，虽能借着韩蛰的厨房做些美食过瘾，到底常感觉无聊，偶尔也会独坐练字。接了这差事，便每日在桌上焚香誊写佛经，两份赶着抄完了，拜别慈恩寺还稀有日，便又多抄些，算是给爹娘和傅益、娘舅等人祈福。
太夫人自年节里染了风寒，病情时好时坏，这日世人去庆远堂问安，杨氏和刘氏提及来，都颇担忧。韩家居于高位，太夫人又有诰命在身，多数都是请太医来瞧，寻医问药不见多大功效，便只能想旁的体例。
令容既然来了，便筹算挑两幅给傅锦元送畴昔，先挑了一幅怪石，技艺虽不出彩，胜在画得风趣，偶尔拿来看看，也不失兴趣。再往里走，目光便被一泓瀑布攫住了。
谁知田保倒是如许说的――
韩蛰不答，往桌边去喝茶，瞧见那幅画的落款时，茶杯顿住。
春光渐浓，院里的碧桃开得灿若云霞，就连红耳朵都活泼了起来。
他另挑了本书出来，“这几日很忙？”
再入虎穴之前，过几天如许落拓的日子，仿佛也还不错。
得空的时候，趁着春光恰好，她便跟韩瑶和杨氏出去踏青赏春。都城外也有好山好水，散心之余采些花瓣返来，恰好做糕点酿酒。
因怕令容在韩家受委曲，宋建春除了将几张备好的银票塞给他，还特地送她回韩家，而后去拜访曾同在国子监肄业的韩墨。
那晚的事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两人住在同一屋檐下，相安无事。
毕竟他负伤之前，两人都还在同榻睡觉。
“你那位朋友，是叫高修远？”
宋建春倒是好久没见她了，端五那回一别，转眼都快一年的光阴。因韩蛰凶名在外，宋建春哪怕听宋氏提过，却仍担忧令容的处境，详细体贴扣问，得知夫君虽一定快意，婆母小姑还算不错，才稍稍放心。
正忙着，忽见韩蛰返来，忙迎畴昔，“夫君返来了。”
事情就此定了。
傅锦元最喜这些，只因金州不比都城聚集英才，碰上的机遇有限。
“我筹算分开都城。”
“也好。”韩蛰将手里的书稳稳丢在食盒上，“折出来的这几样，克日做来尝尝。”
令容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如许做买卖的，心中惊诧。
三年一次的春闱将各地出挑的读书人都聚在了都城，笔墨轩里的买卖也比平常红火了很多。
韩蛰“哦”了一声。
宋建春为政很有才调，这回述职，吏部嘉赏不止，因原潭州别驾调任别处，便由他代替潭州别驾的官职，若不出岔子，四年以后他应当就能接任潭州刺史的位子――届时官居三品，也是一方大员了。
“那就好，夫君身材要紧，转头我仍旧每天送来。”
谁知前阵子俄然有人寻他，说是天子召他入宫，刻画上林苑的山川。
这明显是借口，想溜走的企图太较着。
因春闱期近，加上克日宋建春回京述职，令容便跟杨氏禀报了一声，想去看看傅益。
他看向令容，微觉惊奇。
令容仍站在画前，等了半晌，听枇杷说掌柜的来了，转头一瞧，就见五十来岁的掌柜脸上堆笑，款步走来，他的身边陪着位清隽挺拔的少年，不是高修远是谁？
韩蛰很自发地站在桌边，任由令容帮他宽衣，扫见那幅画，随口问道：“去买画了？”
“令尊能官复原职，可喜可贺。不过嘉州毕竟偏僻，不如都城有很多名家能指导赏识，老朽还是劝你多留两年，于你总有好处。”郝掌柜颇舍不得。
高修远一笑，躬身告别，走至街上，瞧着这座巍峨皇城，神情略微茫然。
畴前父亲教诲他的很多事理轰然崩塌，他需找个平静之地，好好想想。
她已用了晚餐，闲着逗了会儿红耳朵，便将高修远那幅画展开瞧了瞧，而后叮咛宋姑好生装起来，明儿派人送到金州去。
韩蛰将她瞧了一眼, 容色娇丽如旧, 双眼却不像平常水汪汪的有神, 就连那笑容都有几分勉强, 怕是连着几夜恶梦, 没能歇好。
她自月朔跪过祠堂后便格外循分，不止整日闭门，说话做事也都谨慎了很多。
……
韩蛰挑眉瞧着她的背影，待令容走至门口，才出声叫住。
偏只要令容，除了打发姜姑送几样小菜以外，连面也没露。
“有一点点。”令容倒没坦白本身的怯懦，“当时吓傻了, 只想着保命，睡了一觉醒来, 却觉到手脚还是软的。长这么大, 头一回见那样的场面，连着做了几天恶梦，总梦见人掉进河里，偶尔回想起来还是感觉后怕。那暗箭如果落在我身上，怕是能戳出个洞穴。”
这类报酬倒不陌生，韩家权势显赫，他主掌锦衣司，有人上赶着溜须拍马，也有人害怕他在内里的凶暴名声，避之不及。先前令容惊骇遁藏，他也没感觉如何，现在重伤后闷坐屋中，偶尔念及，却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令容按着他给的食谱，每日叫红菱做一样出来，偶尔还能得韩蛰一两句夸奖。
二夫人刘氏长年礼佛，便成心去寺里进香拜佛，给太夫人求个安然，杨氏也觉安妥。
“伯父美意，侄儿心领。只是侄儿心有迷惑，怕是要多游历才气解开。”
“是你想要这幅画？”
“我父亲喜好山川，原想买了送他，因是朋友做的，便送给父亲了。”
他话说到这份上，令容又确切想将这画送给父亲，便收下谢过，说了几句祝贺的话，结了笔墨和怪石的银钱，出门而去。
这边令容先往杨氏那儿去了一趟，再回银光院时，韩蛰并不在。
“都城这处所……”高修远自嘲了下，只含混道：“分开都城再往别处游历，胸中有了山川丘壑才好下笔，于我也有好处。今后山高水长，不知可否再见，高某愧对少夫人，这幅画既然能入少夫人的眼，怎好以银钱度量？”
令容发觉不对劲，又谨慎描补，“实在也做了些事。姜姑送来的那些菜，都是我翻查了书，专挑了养血的东西做出来的。夫君吃着还合口味吗？”
“两位本来熟谙，这可巧了！”掌柜也觉不测，瞧着窈窕的小娘子，再一瞧高修远那蓦地添了神采的目光，便朝令容拱了拱手，笑道：“既是了解，老朽也不打搅，高公子做主就是。女人若看上了别的画，老朽再过来。”
怜悯他的无知，讽刺他的天真。
――无端让她想起临死前铁箭射在额头的冰冷触感。
这场景似曾了解，她站着瞧了半晌，才想起金州城外四十里的深山里似有瀑布与之类似，她前年还被傅锦元带去玩耍过。这画上的虽非全然类似，但峭壁危瀑，山石老松，却垂垂与影象堆叠。
姜姑报命而去，令容浅笑了笑，“夫君也有这兴趣了？”
“可我是至心想送。”高修远手执画轴，渐渐卷起，“当初我去金州，便是为了寻访这瀑布，后来往别处玩耍，才会与令堂兄争论。机遇刚巧，少夫人救了我，却反是以惹上费事，高某心中惭愧。这幅画既投了少夫人的眼缘，高某至心赠送，还请少夫人别嫌弃。”
傅家那兄弟俩虽纨绔式微，到底另有伯府的门面，跟读书人常有来往，遇见这类事不奇特。韩蛰想起书房里还封着两幅画，便召来姜姑，“去取我书房那两幅王思训的山川，沈姑晓得在哪。”
“但是……”令容顿了一下，“公子孤身在都城，生存不易。何况无功受禄，有些不当。”
令容带着笔墨去寻傅益，那位正跟宋建春在院里喝茶，虽说春闱邻近，却也颇安闲。
令容微愕，将脱下的衣裳搭在檀木架，转头劝他，“王思训是山川大师，每幅画都代价连城，夫君要送两幅，怕是过于贵重了，父亲也一定肯收。夫君还是留着吧，转头父亲如果来京，拿出来瞧瞧就好。”
给长辈尽孝的事，杨氏无可推委，便也点头，“如许也好，我们各自都抄些，转头留一份在小佛堂，另一份送去慈恩寺，给阖府高低的人都求些福分。”
公然是躲着他的。
杨氏允了，叫宋姑她们好生照顾着。
但是毕竟没能将最心疼的外甥女娶到眼皮底下照看，宋建春多少感觉遗憾。
令容带着枇杷和红菱捣鼓花瓣，韩蛰便披衣在廊下，边散心边瞧她们忙活。
只是毕竟怕碰到他的伤口，令容睡觉时留了心，端方诚恳了很多。凌晨醒来，固然蚕蛹散了，人却只在里侧的半边床榻。
山深林密，峭壁危悬，松石之间有瀑布倾泄而下，气如长虹。底下有一方巨石，就着那危疾水势，一眼瞧着，便觉飞珠溅玉，仿佛有身临瀑布边上的潮润水汽。
说罢，将那画轴拿丝带悄悄系上，装入锦盒中，双手递向令容。
如许最好，两人暗自光荣。
“还行。”
薄弱的春衫下，她窈窕的身材愈发闪现，如枝头蓓蕾渐放，加上面貌鲜艳，偶尔回眸一笑，傲视的眼波叫人迷恋，赏心好看，欲罢不能。
韩蛰见惯存亡, 倒没想到她会怕成如许, 声音微沉, 竟然有些歉然，“那晚是我失策, 带累了你。”
外头垂垂有了春意，风吹过期，也不似先前清冷。她紧了紧披风，有些光荣韩蛰半个字都没提亲吻的事――大抵当时疼得太狠，又中过毒，他昏睡了几次，醒来都已忘了。
十六那晚复苏以后，他就没再昏睡过，这书房表里都来了哪些人，贰内心也稀有。刨开外头的人不算，韩瑶每日都会跟着杨氏过来，唐解忧也借了太夫人的名义见缝插针，一天能来两三趟，就连二房的人都能隔日过来看望，虽说很多次都只在书房外止步，到底来过。
令容楞了一瞬，听出他这不是商讨，便应了声，出去阖上门扇。
高修远至今记得田保的神情，得逞后放肆藏奸，双眼眯笑，仿佛怜悯讽刺。
令容也顺带着问宋重光的景象，哥哥跟前撒撒娇，两壶茶喝罢，竟已是日色西倾。
前年他一腔孤愤，来到都城欲为父亲洗刷委曲，却被京兆衙门乱棍赶出，后虽被田保以为表侄，伸冤的事却仍没有动静。从龙游小县到京师重地，见地太高官贵戚的放肆放肆，见地过田保的弄权自保，被衙门三番四次地推委，他才垂垂明白，现在君纲废弛，所谓的律法公道，在龙游县尚能作数，在当明天子脚下却形同废纸。
他的惊奇溢于言表，令容顷刻猜了出来，“这幅画是你的？”难怪她方才再瞧，除了那景色外，总感觉别处也颇眼熟，现在才算明白过来――这幅画的笔法气韵，跟元夕那晚高修远画的灯谜有些相通之处。
……
因画作代价不低，伴计不敢做主，忙去请掌柜的。
韩蛰对她虽不似畴前冷酷，却还是那副沉闷之态，养伤之余多是翻书，兵法韬略、文史文籍乃至傍门杂学都有浏览，或者就是拧眉深思，手指轻扣桌面，不知在运营甚么。
也许是枕边多了小我，自打韩蛰搬返来，令容倒很少做恶梦了。偶尔被那晚血溅河面的可怖场景吓醒，瞧见中间有韩蛰，也不是太惊骇。有一晚睡不结壮，昏黄中发觉他的手伸进被里握住她，乃至还感觉有些放心。
他就这么让她避之不及？
刘氏点头赞成，“这主张倒不错。”
也是当时，高修远才明白，父亲能洗去委曲，并非公道天理，而是有人借以投机。
他重伤的时候，她还……
中间唐解忧听了，便柔声道：“舅母既要去寺里进香，不如我们也都抄些佛经送畴昔，更见诚恳。或者――外祖母这儿有小佛堂，每日也都会礼佛，供在这儿也成。有了我们长辈的孝心，外祖母怕是能好转得快些。外甥女一点小见地，不知舅母感觉如何？”
“分开？”令容惊奇，“公子如此才调，在都城多逗留一阵，必能脱颖而出。”
“你也无需谢我，算来还该我和贵妃谢你。要不是你翻出这案子，甄皇后也不会被宁国公那老贼扳连，贵妃也拿不到代掌后宫的权益。放心，有表叔在，哪怕你父亲罪孽滔天，也能安然无恙地把他保出来。你记取，今后别再冷淡表叔，比你读书科考有效很多了。”
从杨氏、刘氏至韩瑶和唐解忧、两个孙媳妇，各自都抄两份佛经。
“公子高才，叫人佩服。”令容瞧着底下的细签，“这幅画若只卖四十两，可惜了。”
令容想了想，还是将常备在马车里的帷帽取出，戴在头上，由宋姑和枇杷陪着出来，渐渐挑了笔，又选了一方墨本身用，因见隔壁挂着书画，顺道畴昔瞧瞧――在这儿售卖的书画都是时人所作，远不如古玩铺子里的贵重。但是江山代有秀士出，作画的虽一定驰名誉，里头却也常有出挑的画作。
令容翻开一瞧，竟又是一道食谱，忙应了，趁机拿起食盒，“夫君若没有旁的事，我先归去了？红菱正想做鱼，我畴昔盯着些。”
公然，高修远笑了笑，“恰是拙作。”
没几日，田保便派人来传话，说他父亲冤情昭雪，得以官复原职。
“但夫君也救了我的性命。”令容扬起脸儿, 摆出个浅笑。
高修远便伸手将那画摘下来，“那我就将此画赠与少夫人，礼品无价，就不必可惜。”
他乃至一度感觉，凭他微末之力，怕是难为父亲伸冤。
令容遂离了世人，往傅益的住处去，路子笔墨轩，顺道去挑支羊毫，筹算送给傅益。
当晚韩蛰公然搬了返来，不过他因伤休沐在家，时候余裕，迟早都有郎中来换药，倒也不必令容脱手，省了很多事情。
“今晚我搬回银光院。”他说得慢条斯理。
哪怕隔了数日, 现在想起铁箭扫过鼻尖时的冷风, 仍旧令民气惊胆战。
慈恩寺就在城内，离相府不算太远，进香出来，时候尚早。
高修远立足窗边，瞧着马车远去，才回到掌柜身边，“伯父保重，侄儿告别。”
傅锦元爱去教坊听曲，也爱闲时玩耍，这幅画若送到他手里，必然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