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坦白
两小我都没说话，隔着尺许的间隔，渐渐往银光院走。
这头馄饨才好，那边韩蛰的清炒笋尖也暗香出锅。
遂冷静将酸汤喝尽，肠胃饱暖，悄悄特长摩挲小腹。
很多事浮上脑海，从她最后嫁进韩家，到现在的点点滴滴。畴前他孑然独行，满心冷厉，长年在外驰驱，哪怕回府，也是在书房安息，甚少回到银光院，也从未想过红袖和顺，软玉旖旎。直到娶了她，垂垂的，他风俗了身边多个娇软身躯，风俗凌晨睁眼时看到她，风俗她筹办的精美早餐、捣鼓的各色糕点。
“阿谁小女人，她平白无端地没了娘亲。本来敦睦完竣的一家人，俄然就……”
令容“哦”了声，低头喝馄饨酸汤。
傍晚的青石空中犹不足热，韩蛰冷峻的脸却像是被寒冰冻住, 阴霾得可骇。
未几时，锅中油烧热，韩蛰煸炒葱姜，香气溢出，诱人食欲。令容也不担搁，晓得糯米排骨费时，便权当夜宵来做，只让红菱筹办做酸汤馄饨的质料，怕韩蛰单独忙不过来，又跑到他身边，端盘递菜。
“夫君当真想听？”
厨房里整齐如旧，木架上厨具碗盏俱全，令容扫了一圈，见韩蛰似是要亲身下厨的架式，稍觉不测。想了想，还是点了两样菜，“想吃糖醋里脊和糯米排骨、清炒笋尖，还想吃酸汤小馄饨。”
韩蛰唇角微动，顺手抄了装笋尖的盘子，踱向灶台。
目光相触，令容愣了一瞬，不自发地脸上一热，没话找话，“笋尖切好了。”
伉俪同业，远近无人，唯有游廊下灯笼随风，花枝斜逸。
“好。”令容利落应了。
“没有。”韩蛰回绝别传。
韩蛰也不闲着，将待会要用的酱料先预备好，待仆妇取来排骨，先剁成不及寸长的小段，加酱料葱姜腌着。他技艺出众，剁排骨也不似旁人卤莽，手起刀落，又稳又快，砧板上几下闷响，姿式甚是安闲。
可她抽泣的模样又涌上心间，她本该被呵宠娇养，如同在金州的时候，娇憨恣肆，纵情张扬。她标致的杏眼里，本该是明丽动听的笑意，而非愧悔委曲的泪水。
她回想起岛上那一幕，仍然心惊可惜，继而难过，“那是两条性命啊夫君！就为她心中私愤，调拨肇事，害得无辜的人母子俱亡。当时那场景……”她顿了一下，压住难过哽咽，“夫君或许不会明白，当时我听着裴家人的哭声，内心有多难受。传闻那孩子是裴家的嫡长孙，裴少夫人先前另有个女儿，才三岁。”
“那要不……”令容考虑该去掉哪样，都想吃，都舍不得。
从庆远堂回银光院，会颠末韩蛰的那座厨房。
她意犹未尽，见韩蛰神采也不似最后阴霾冷厉，才牵出笑意，“夫君的厨艺真是入迷入化，红菱炒笋尖也算是特长的了，却还是不及夫君做的。除了用料火候，另有旁的法门么？”
仆妇已在灶中生火，厨房外腾起青烟袅袅。
不知多久，窗边的人才觉出寒意，幽幽叹了口气，阖上窗扇，掀纱帘而入，谨慎翼翼的爬到床榻里侧，悉悉索索的钻进锦被。
令容切完笋尖，靠在案边，将韩蛰瞄了两眼，有些入迷。
他睡意顿无，看向内里，长垂的纱帘外，她的身姿影影绰绰，正站在窗边入迷。
令容坐在韩蛰劈面，方才的郁气散尽，对着满桌美食，吃得心对劲足。
韩蛰闭眼翻了个身，就势滚到里侧，连同锦被一道，将她抱住。
乃至在追捕要犯、露宿荒郊的凄寒夜里，梦见这座暖和天井。
韩蛰觑她一眼，见她端倪微垂，神情降落，不像平常那样提起吃食就两眼亮晶晶的，晓得她委曲愤激，竟连食品都勾不起兴趣。
夜色暗沉，风从半开的窗户吹出去，纱帘半卷。
韩蛰保持仰躺侧头的姿式，就那么看着她。
――上回元夕吃惊，她连着做恶梦，这回又碰上这类事，怕也睡不平稳。
好轻易等糖醋里脊出锅，令容将盛好菜的盘子捧畴昔，那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微红的光彩也格外诱人。她垂涎欲滴地瞧了半晌，强忍着没动，才想回身，却见一双筷箸伸过来，夹了块里脊，递到她跟前。
“我想听实话。”韩蛰盯着她，“你想和离的实在启事。”
里脊下锅，香气愈发浓烈，让腹中饥饿感愈发激烈。
伉俪虽还是各自拥被，但枕边多了小我，多少感觉安抚，令容累了整日，早早入眠。
韩蛰等她睡安稳了，才熄灯寝息。半夜醒来，发觉枕边空荡荡的，他伸手一探，就见令容被中空荡，只要一丝余温。
半晌沉默，令容迷惑昂首，就见韩蛰正瞧着她。
韩蛰不置可否，只带她回院，“睡醒再说。”
令容瞧了一眼，提起晚餐，脑海里倒是浮起几样想吃的菜色。但是瞧着韩蛰那阴霾得能滴出水的脸，到底没敢说出来，只低声道：“甚么都好。”
半晌后，听韩蛰说吃好了，才漱口起家，一道漫步回银光院。
韩蛰任凭她安排，因厨房离银光院颇远，怕担搁太久损了味道，遂拎着食盒去四周的水榭，伉俪一道用晚餐。
暗夜里，背着灯笼光芒，他的眼神格外通俗庞大，像是埋没了很多情感。
“我晓得。”韩蛰低声，将度量收紧些，微不成查地感喟。
泪水猝然涌了出来，她咬唇压抑情感，侧头看向别处。
当晚，韩蛰没再去书房，留在了银光院。
天气已经暗下来了，仆妇们正在矮个点亮灯笼，水榭里虽点了灯烛，仍显得暗淡。
闻声就好，不必她再说一次，徒生难堪了。
“休妻的事，夫君考虑一下，好不好？”她抬眼轻声，惯于盛笑的眸中尽是雾气。
令容不知他是梦是醒，尝试着抬他手臂，见他抱得紧，怕惊扰了他，没敢再动，将近在天涯的脸看了半晌，阖目入眠。
“饿吗？”他问。
令容佩服得五体投地，有美食在前，临时不去想那些烦苦衷，待红菱被叫过来，便去切洗好的笋尖。
――如果当真被休弃，今后就没机遇尝到他的厨艺了，韩蛰又不给偷师，让人遗憾。
热腾腾的美食近在跟前，她来者不拒，稍吹了吹，吃到嘴里尝了尝，酸甜爽口，公然甘旨！唇边不自发地勾起笑容，她昂首看向韩蛰，眉眼弯弯，“夫君做得菜都很好吃！”
他的胸膛健壮刻薄，双臂箍着她，有点谨慎翼翼的味道。
韩蛰瞧了半晌，神采稍缓，“算了，都做吧。”遂叫个仆妇过来，让她去大厨房取食材，将厨房扫了一圈，批示令容，“那儿有糯米，先泡着。”
然后就有了等候，在外驰驱、繁忙回府时，不自发地想起这座院落。
半晌，令容才收住情感，分开他度量。
“快日落了，是该吃晚餐。”她瞧一眼天气，弥补道。
他没哄过女人，这当口也柔不下态度，便将她纤秀柔嫩的手握得更牢，径直往厨房走。
……
想着休妻的事，本来亮晶晶的眼眸里毕竟黯然，便侧头瞧着水榭窗外的水池入迷。
令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不必看他的脸，都能感遭到他的肝火, 也不知是为唐解忧的事，还是因为那句自请休妻拂了他的颜面。他脚底带着风似的, 庆远堂的丫环仆妇瞧见时都自发遁藏在侧, 没过半晌，两人都已走出很远。
倘若她拜别，这座院中的暖和灯光，将尽数燃烧。
倘若她拜别，半夜梦醒时，身边就不再有她的余温、她的发丝、她不循分凑过来的柔嫩而暖和的娇躯。
他没活力，她暗自松了口气，“这不是我负气的话，是沉思熟虑。”
……
韩蛰仍旧背对着她，“想吃甚么？”
“我炒糖醋里脊和笋尖，排骨和馄饨归你。”
“尝尝味道如何。”中间响起韩蛰的声音。
令容遂将两盘菜和两碗馄饨装进食盒，又分出一样的一份送到丰和堂给杨氏和韩瑶，因才跟太夫人活力，半个字也没提那边，只叫红菱守着才蒸上的糯米排骨――当然，也留了一份给这馋嘴丫环。
除了馄饨是现成的，三样菜做起来确切费事，令容自须分担些，忙去取了糯米泡起来。
她的背影窈窕薄弱，双手抱肩，披垂的青丝微微扬起。
令容有些歉疚，深吸口气，缓缓道：“自从进了府里，婆母心疼，小姑和蔼，伉俪待我也很好。但令容确切才德有限，没能讨长辈欢心，也不会做人办事，前前后后，为了表妹的事，给府里添了很多费事。夫君文韬武略，才气卓然，我跟在身边，只会成为累坠，也白气坏老太爷和太夫人的身子。不如送我一纸休书，令容绝无牢骚。”
韩蛰脚步微顿，侧头看她，声音微沉，“闻声了。”
――晌午在葫芦岛用饭后, 被高阳长公主一番闹腾, 实在吃惊不小。以后舟车劳累, 回到府里, 又在太夫人那边受气, 也不知是饿的还是气的, 被韩蛰一提，她竟感觉身上仿佛在微微颤抖，腹中空空，浑身有力。
将近院门，令容才鼓足勇气，“后晌在庆远堂，为葫芦岛上的事，我跟太夫人有几句争论，就在夫君进门之前。不知夫君听到了没有？”
落日斜挑在山头，透过敞开的窗扇，将一缕金色余晖照在韩蛰侧脸，给他冷峻的侧脸添了些许温和。再如何冷厉凶悍的人，当手里杀人的剑换成切菜的刀时，尘凡炊火气感化，总能给人稍许靠近之感，更何况韩蛰双手苗条，身姿劲拔，实在很都雅。
盘中最后几粒笋尖都被她抢走，暗香翠爽，齿颊留香。
令容也不担搁，待锅中水沸腾，将馄饨入锅煮熟，装进垫了紫菜的碗里，撒上剁碎的小葱香菜，浇上酸汤，再淋几滴麻油，啧！
“啊？”令容满腹心机全在别处, 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诚恳答复, “饿了。”
韩蛰没出声。
令容有点怕他, 正考虑待会如何跟他提休妻的事, 却见韩蛰俄然顿住脚步。
夜色薄凉，她看着韩蛰冷峻的表面，前尘旧事翻滚，俄然感觉很难过。
更何况，频频肇事的是唐解忧，她没有半点不对，凭甚么被缠累？
夜已很深了，甬道两侧灯火微明，风扫过肌肤，微觉寒凉。
韩蛰仿若未觉，洁净利落地将食材装在盘中，看向令容时，脸上肝火尽收。
韩蛰伸臂，将她悄悄揽进怀里，声音降落而暖和，“你心疼她，是不是？”
令容顿了半晌，“好，我说实话。夫君娶我是碍于圣旨，老太爷和太夫人肯点头，也是为此。傅家式微，入不了老太爷的眼，这婚事又是田保促进，想必白叟家内心很不满。若始终相安无事倒也罢了，可表妹三番四次地肇事，最后那些小打小闹不算，先前牵涉锦衣司的人，诬赖我跟外人有染，既然老太爷惩罚，我也不必计算。可这回，她将主张打到长公主头上，无端扳连了裴家少夫人的性命。”
令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太夫人偏袒表妹，我无话可说。但我不肯这类事再产生。夫君，傅家虽式微，却也是有些脸面的，爹娘和哥哥对我自幼心疼，被老太爷和太夫人那样嫌弃，我也会难受。”
韩蛰瞥了她一眼，“吃得完吗？”
方才唐解忧被扫得跌坐在地，令容乃至闻声了骨头撞在空中的闷响，韩蛰那样禁止得人, 忍不住对表妹脱手, 可见肝火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