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软硬
府中暗害的事超出在上，任凭太夫人再如何心疼不舍，韩镜也做了决定，让唐解忧明日亲身去高阳长公主府赔罪，而后跟着杨氏去趟裴家，再搬去城表面中思过，每五日抄一本经籍，韩镜亲身派人取来查。
暑气未退，日头正烈，别处都敞开门扇透气，韩蛰却闭门独坐，跟平常差异。
韩蛰气结，看着韩蛰那张冷硬的脸，晓得韩蛰的担忧不无事理。
朝会散后, 韩蛰往锦衣司走了一遭, 因没有迫在眉睫等着办的要紧大事, 转了一圈便回府里。昨日庆远堂中一场闹，既没到傍晚，他也不急着去，便进了书房，关起门来单独坐着。
怒哼了一声，他回身就走。
韩蛰冷厉克妻的名声无妨，因他身在锦衣司，尚需这冷厉名声服人。
将睡欲睡之际，往里翻个身，又将令容抱在怀里。
韩镜惊诧，临时压着肝火，踱步上前，瞧见书案上铺了张纸，上头写了“和离书”三个字，后边空着，并未落笔。砚台中间还扔着四五个纸团，上面墨迹清楚，明显是写废后揉了的。
“早写晚写，有何辨别。”韩蛰浑不在乎，只冷嗤道：“傅氏从无不对，明天的事世人亲眼所见，即便她不说，旁人也会群情――何况祖父紧盯着银光院，送她出府，也能省些精力。”
韩蛰搁下书觑她，“很不想留在这里？”
“你祖母病重，她奉养汤药，过几天再去。”
次日凌晨令容起家时，韩蛰已上朝去了, 桌上的食盒里有一份鸭丁粥一份煨枇杷、一份腌青梅, 那粥还热乎乎的，香气扑鼻。
韩蛰面带寒冰，将那和离书揉成一团丢开，冷声道：“这就是我韩家教出的人，如何跟傅氏比拟？和离也好，傅氏进府后循分守己，却因表妹数次肇事而心生不满，只怪我府中气度局促，容不下外人。”
他在写和离书三个字时本就积累了很多肝火，这一声诘责，重重击入韩镜耳中。
从女眷游湖到偶遇高阳长公主、唐解忧被召泡茶、令容受命见驾，到高阳长公主怒而伤人、裴少夫人无端罹难、唐解忧欺瞒诬告、鱼姑转述真相、唐解忧哭着认罪，杨氏将前后因果串得清清楚楚，连同韩蛰那句话都转述了。
韩蛰如常屈腿翻书，只瞥了她一眼，道：“这婚事是天子所赐，太快休妻会损及皇家颜面，于两家无益，过了年再商讨不迟。放心，解忧一走，不会再生是非，祖父和祖母也不会再过问这里的事。你尽管做想做的，不必委曲本身。”
“为何不能？”韩蛰冷声，啪的一声将狼毫丢在案上，“傅家虽式微，靖宁伯为官却勤奋结壮，两个儿子当然官位不高，却也没做过恶事。傅益少年英才，春试时才惊四座，年纪悄悄就得以传胪，才情远胜孙儿。傅氏虽比瑶瑶年幼，行事却端方暖和，经心侍营私婆，跟瑶瑶相处得敦睦，脾气无可抉剔。即便有傅盛曾经恶劣，却也未曾闹出性命，这半年严加把守，已甚少惹是生非。”
“不是你……”令容愣了下，目露惊诧。
韩镜教诲了他二十来年，还不知韩蛰有这般冷嘲热讽的本领。
兔崽子！韩镜内心暗恨。孙子的本领他比谁都清楚，千里追捕凶犯，浴血厮杀前行，这些年刀剑里滚过来，耳力目力都格外灵敏。方才他跟沈姑说话的声音不低，换了他坐在书房都能听清，韩蛰能听不见？
韩镜被问得哑口无言。
……
昨日的不快在睡醒后已然消逝, 她敏捷梳洗罢，便去吃香喷喷的粥菜。
“傅家在朝堂确切没建立。但傅家儿孙出错，他们却能严加把守束导――而我们呢！”
内里传来冷沉的声音，“谁？”
“明日就去。”韩蛰既已决意，便不包涵，“祖母病情减轻，便是她混闹而至。奉养汤药的事自有母亲安排，无需她操心。”
长案紧邻窗畔，身后是高大的檀木书架，韩蛰孑但是立，神采冷凝。
拿着小瓷勺尝了两口, 这鸭丁粥的口味跟红菱平常做的分歧, 更加香糯。
韩镜气闷，沉声道：“我。”
“没出来过？”
可见是用心置气。
“府里多年心血，娘舅十年苦心，我出世入死，好几次几乎丧命，本日局面，是拿性命换来，岂能随便毁在她的手中？”韩蛰盯着韩镜背影，决然道：“我说到做到，也请祖父三思。”
“倒也不是，就只是问问夫君和长辈的意义。”令容总感觉提这事有些愧对韩蛰对她的好，也怕他难堪愤怒，从速解释描补，“实在有母亲和瑶瑶在，偶尔还能尝尝夫君的技术，也挺好的。是我怕行事有不对，给夫君添费事。”
当天傍晚韩蛰去庆远堂时，韩镜也在场。
不测之余，等了两天，没见韩蛰写休书，便趁着睡前谨慎翼翼地提起。
……
见韩蛰又取了纸要铺，韩镜一把夺过，“解忧这回做的事，确切连我都没想到。她的不对我自会经验。和离的事不急，过了风头再写不迟。”
说罢，眉眼弯弯，送他一张娇美笑容。
“和离书。”
韩镜点头，看向书房紧闭的门窗。
长公主的暴躁脾气世人皆知，见长公主不闻不问，韩家却来道歉，反劝杨氏不必自责。
“这是甚么话！”韩镜微怒，“傅家那德行，也敢抉剔你!”
相爷韩镜晌午回府，问过门房，得知韩蛰已然回府，略觉不测。
这委实失礼，韩镜神采更沉，进屋阖上门扇，就见韩蛰站在长案后，头都没抬。
看海棠红寝衣下的胸脯表面，比先前又饱满了些。
――韩蛰年纪轻简便居高位，当然要凭冷厉名声和威仪态度压人，平常做事也勤恳当真，哪怕受伤休沐，也要在书房里议事办差，不担搁手头公事，甚少会无端擅离衙署。
他一张老脸气得涨红，瞋目瞪着韩蛰，没忍住，重重拍案，怒道：“你的事我懒得过问！”
韩镜皱眉，“在写甚么？”
千里以外，裴少夫人身亡的讣告快马急报到楚州，富甲一方的盐商冯璋看罢，神采大变，当即盘点人手，星夜出发赶赴都城。
韩蛰便道：“何时去道观？”
“一个时候。”
里头静了半晌，就在韩镜觉得是韩蛰亲身过来开门时，忽听砰的一声轻响，门扇被撞开，一只乳白的细瓷茶杯掉在地上，正骨碌碌地打转。
“祖父。”他搁下狼毫，声音冷硬。
“存静在内里？”韩镜立足，问她。
“好。”韩蛰点头，翻了两页书，看向令容，见她侧向他睡着，锦被松疏松散地盖在胸前，寝衣领口半敞，暴露里头如玉肌肤――跟最后蚕蛹似的遁藏差异。
书房外冷冷僻清，长了几十年的松柏浓绿阴翳，外头除了正晒书的沈姑，不见旁人。
“猖獗！”韩镜被这冷嘲热讽般的顶撞气得胡子乱颤，“我留意后宅，还不是为你好！”
韩镜停在门口，头都没回，“半点也不让步？”
昨日的事，在他晚间回庆远堂之前，杨氏已跟他禀报过。
“是。”
韩镜本来是来商讨唐解忧的事，吵到这份上，天然没法说了。
――看韩蛰的意义，应当是情愿和离的，因机会不好才迟延。反正她年纪不大，韩蛰这类说话算数的人，这类事上想必不会诓她。老太爷对她少了防备，不至再视她为肉中刺。只要没了唐解忧惹事，一晃就能到来岁。
她不由看向红菱，“技术见长啊？”
沈姑躬身道：“在内里一小我坐着呢。”
孰是孰非早已清楚，看唐解忧的行事，明显是没长半点经验，且比畴前更卑劣可爱。
“这粥不是奴婢做的。”红菱在旁给她添菜，“奴婢只拌了这几样小菜。”
韩镜愣了一瞬，就听韩蛰又道：“畴前我不提表妹的事，是看了姑姑的情分，也因她还算循分。可这半年，她做了甚么！傅氏刚嫁出去，她就骗傅氏进我的厨房，试图让我迁怒。除夕那晚的事祖父晓得，也曾罚她跪祠堂，厥后她跟唐敦同谋算计，诬告傅氏，蒙骗孙儿，祖父亲口惩罚。可祖父看看，她可有半点悔过的态度？”
韩镜站在照壁前，面庞微沉，略作沉吟，便徐行往韩蛰的书房去。
次日凌晨唐解忧便被带往公主府赔罪，而后跟着杨氏去裴家记念――杨氏当然不能说是唐解忧用心惹怒长公主，只说是不慎遇见，偶然惹怒，因未能消解长公主肝火，见裴家少夫人丧命，甚是歉疚，让唐解忧在灵前亲身记念。
最后一顿早餐, 亲手给她做顿好的吗？
……
“祖父，”韩蛰却出声叫住，声音中没了方才的负气，只寂然道：“昨日的话并非我负气。今晨早朝碰到裴大人时，他就提了昨日的事，言语中很多怨怼，朝臣对此也有群情。表妹冥顽不化死性不改，敢去跟长公主狼狈为奸、伤人道命，若留在府里只会肇事，让人觉得我韩家仗势欺人、罔顾性命，毁了相府的名声。”
“那又如何？”
韩蛰唇角微动，瞧了会儿，调息一番，熄灯睡下。
韩蛰冷然不语。
但相府气度局促，苛待孙媳，这类话传出去，却只会让韩家成为满都城的笑柄。
令容暗自吁了口气，钻进被窝里，“夫君，我先睡了，你也早些睡。”
他本是为唐解忧的事而来，见状却觉不测，“写这东西做甚么！”
“返来多久了？”
“孙儿年已二十，朝堂的事自有分寸，并无差池。这回擒住长孙敬，还是仰仗傅氏援救，才没受重伤。锦衣司里案子办很多，狠辣酷烈的名声已经传开，忘恩负义、苛责无辜的事，我学着办就是。”
令容瞧着那鸭丁粥愣了半晌, 才又拿勺, 渐渐喝完。
“胡说！”韩镜厉声打断。
银光院里，令容得知唐解忧被送出府的动静，深感不测。
韩蛰大朝晨的给她熬粥？
书房门口，韩镜顿了半晌，含怒沉默走了。
“是他。”红菱点头，也觉对劲外, “今晨大人起得很早, 也没练剑, 本身去厨房做了这粥, 叫奴婢在旁守着, 等少夫人醒了端过来。奴婢原还怕少夫人睡过甚，粥熬得老了, 谁知少夫人像是掐着时候醒过来的。”
“傅氏自请下堂，祖母没奉告您？”韩蛰瞥一眼韩镜，晓得太夫人坦白了此事，遂嘲笑到：“祖父不肯我沉湎私交，对傅氏千提万防，唯恐她摆荡了我的心志，累及大业。却不知祖父瞧不上傅家，傅家一定瞧得上我！”
令容“哦”了声，低头玩弄寝衣，略有些绝望的模样。
杨氏又是惭愧可惜裴家性命，又是愤恨气怒唐解忧的混闹，回府后半晌没停，便让人将唐解忧送去了城外道观。太夫人即使不舍，有韩镜镇着，也没敢说甚么。
留不知轻重的唐解忧在府里确切是个隐患，他既已让步百步，不差这半步，含怒应了。
韩镜瞧了眼好久没来的小书房，负手徐行上前，想排闼而入时，游移了下，屈指轻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