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助力
花车过后,街上人潮渐散,以后便该去河上游船赏灯。
元夕灯市热烈,鼓乐喧哗飘窗而入, 昏黄灯光照出去, 一室如昼。
杨氏忙过来按住他,“先别动, 这是……”
花灯华彩照在他墨色的衣裳,也给冷峻的面孔罩了层温和。他发觉谛视,微微侧头,跟她目光相撞,疑问般挑了挑眉。
整夜安息,高修远已规复了六分精力,换了身极新的衣裳,见着韩蛰,便端方施礼,“多谢韩大人脱手相救。”见令容也跟在中间,便作揖为礼,“昨晚打搅了看灯的雅兴,还请少夫人勿怪。”
令容心境起伏,五指收拢,悄悄反握韩蛰。
韩蛰则带着令容乘船,于桨声灯影中,穿行于水光映照的瑰丽夜景。
“从火场逃出的。”韩蛰面色沉着, 表示旁人散开些, “开半扇窗户通风。拿水。”
令容点头,酬酢体贴罢,见韩蛰跟高修远似有话说,便先告别出门,往杨氏处去了。走在路上,回想方才景象,高修远没跟她说半个谢字,明显不知她也算掺杂了此事。那么,先前那封求救信,必然不是出自高修远的手了――不然他不成能装聋作哑。
田保此人很冲突,心机暴虐狠辣,整日跟内监厮混来往,戒心甚高,除了短长来往,没半个朋友。但他自幼丧亲,现在身居高位威风八面,财帛金帛堆满,反而盼着能有个靠近又不会威胁他的人――胸怀开阔、不争名利的表侄正合希冀,且高修远的天赋赋调,还能给他在拉拢朝臣时添些助力。
有他做主心骨,不止仆妇没慌乱,连高修远都松弛了些,怠倦袭来,昏昏欲睡。
田保乃至很乐意让高修远找他,好借机压服,收为己用。
“是为偷它才被困在火海?”
他抬手喝茶, 世人才瞧见藏在大氅里的右臂, 衣裳烧得残破, 手臂上有狰狞伤痕, 应是被烈火烧的。他平常泼墨作画, 靠的是胸中清风朗月、娟秀国土, 也需靠这只手随便挥洒, 妙笔生花。倘若烧坏,统统岂不全毁了?
韩蛰闻言,公然神采微动。
高修远看得云里雾里,韩蛰皱眉翻着满篇鬼画符,半晌后终究瞧出些端倪。
是以高修远被困田宅,虽是囚禁,想见田保时,旁人也不敢禁止。
兵部尚书是韩镜汲引发来的,虽说现在节度使尾大不掉,兵部的力量有限,但毕竟也是六部之一,在朝堂上举足轻重。那位刘尚书平常刚正不阿,油盐不进,却本来已被田保的一副假货拉拢――难怪本日安排南下讨叛的事,那位行事稍有些古怪。
这几日他跟田保谈过数回,有次早晨排闼出来,就瞧见田保拿着羊毫歪歪扭扭地写东西,见他进门,拿别的挡住。
韩蛰正愁摸不清田保跟人来往的秘闻,这册子倒来得及时,遂收起来,叫高修远放心养病,带着册子往锦衣司去了。
杨氏没再深追,见仆妇已帮高修远包扎了伤口,便让人扶他在角落里给白叟家憩息用的短榻躺着,号召世人出来,别再打搅。
却还是头一回如现在般严峻,神采都白了,被人瞧着也浑然不觉。
早晨那场大火起在田保的宅邸,算是锦衣司跟高修远里应外合的服从。高修远业已出险,樊衡那边到手以后,这会儿怕还在锦衣司等着他。
她内心微诧,将韩瑶瞧着,半晌后韩瑶才发觉谛视,转头对上杨氏的眼睛,目中蓦地暴露慌乱之态,别开目光,手足无措地站着,却忍不住瞟向高修远,打量伤口。屏风外灯影微晃,杨氏似有所悟,仍旧不动声色地谛视,垂垂的,看到韩瑶脸颊上出现红晕。
暖和刻薄的手掌,让人放心而欢乐。
韩蛰不语,垂着的手往中间挪了挪,寻到她的手臂,顺势而下,握住她柔嫩的手。
田保目不识丁,虽陪着小天子长大,认得的字也未几,提笔誊写实为罕事,且田保仓猝讳饰,明显紧急。
“高公子客气了。伤势无碍吧?”
“这东西或许很首要。”高修远淡声。
高修远眼睛被浓烟熏过,方才被韩蛰半扶半拖地带出去, 眼中堕泪不止,现在眯着眼睛一瞧, 才见跟前站了很多人影。最前面是先前见过的杨氏和陌生男人, 中间是盈盈而立的令容,再今后那位像是韩蛰的mm。
令容笑生双靥,声音很低,“多谢夫君。”
……
心头某个恍惚的动机,垂垂清楚起来。
回府已近半夜,令容自回银光院歇下,韩蛰却转而骑马出府。
韩征会心,忙出了雅间,去四周的药铺找烧伤的膏药。
高修远应是数日未曾阖眼,躺在短榻上便昏昏睡去,韩蛰便让韩征寻个软轿,带着飞凤在侧,先带他回府安设。韩征没有娇妻拘束,来往自如,便利落应了,带高修远到府里客舍住下,又出府上街,安闲游赏。
贩子上热烈如旧,鼓瑟笙箫里,装点精美的花车缓缓驶来,引得无数人竞相追逐。
“昨晚起火时,我趁乱溜进他屋里偷来的。”
令容会心, 忙回身去桌上取了温水, 高修远接过,哑声伸谢。
未几时取来净水,杨氏便命仆妇先帮高修远冲刷伤口。随行的仆妇都老成慎重,畴前也服侍过血肉恍惚的伤口,这点小事自不在话下,扶着高修远的胳膊渐渐冲刷洁净,见韩征缓慢寻来了膏药,便帮着抹药包扎。
“……那两幅临摹的画被做旧成假货,一副呈给了皇上,另一幅送给了兵部尚书。”高修远现在对田保可算深恶痛绝,也没坦白当日的争论。
“皮外伤,不碍事。”韩蛰淡声,又叫人取净水,向韩征道:“膏药。”
――那几个被勾除的处所,倒像是近两年被贬谪或查办的官员名字。比方一只丑恶的羊字中间画了个元宝,背面几个标记银票,应是客岁被问罪的吏部侍郎杨元保。那案子当时是韩蛰办的,杨元保撑不住,坦白了他曾向田保贿赂的事,只是当时机会不当,韩蛰没跟外人提起。
舞姬立在车中,度量琵琶,那十指飞舞,轻拢慢捻,像是能拨动心弦。
客房内,高修远的表情可半点都不轻松。
他从怀中取出个皱巴巴的卷册,递给韩蛰。
韩蛰没再打搅,目光一转,落在韩瑶身上。
他啜了口茶,让高修远持续。
令容扶窗而立,中间站着身材魁伟的韩蛰。
如此看来,这册子应是田保跟人的来往帐本。
他想起家称谢,喉咙微动,吐出的倒是连连咳嗽。
高修远遂留意,于火海浓烟中顺手牵羊。
令容心中微紧,看向韩蛰,“这伤要紧吗?”
“高某虽只文弱墨客,却也不肯看寺人弄权,谗言惑主,为祸朝堂。”高修远幼承家学,虽心向山林,却也怀着娟秀国土,清隽的脸上藏着气愤,站在屋中,却如宁折不弯的坚固修竹,“被田保困在他住处时,我最后气愤,厥后跟他虚与委蛇,也借机窥测过。他手底下有个小帐本。”
满屋的人,杨氏和仆妇都先惊奇后放心,令容更因朋友得救而欢乐,唯有韩瑶神采泛白,紧紧盯着高修远的伤口,藏在袖中的双手也似悄悄捏着。她善于相府,娘舅家又是京畿守将,不能说见过存亡,等闲血肉伤口也见过很多。
信上她死活没瞧出马脚,那韩蛰怎会瞧两眼就笃定呢?
“只是皮外烧伤,养一阵就好。”
残暴夺目的灯火流过,笙箫远去,传来委宛柔情的琵琶,浊音泠泠。
再回住处,已是五更天了,睡上一阵,醒后用了饭,便往客房去看望高修远。
令容想不通,愈发佩服韩蛰的目光如炬,见两侧春光渐生,嫩芽新露,脚步轻巧。
那册子上除了极简朴的几个字,旁的都是奇特又丑恶的丹青标记,或画银票,或画珠串,有些处所还画了线勾除,除了田保本人,怕是没人能看懂。
杨氏随他目光瞧畴昔,也瞧见韩瑶的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