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重伤
韩镜平生见惯风波，瞧见这模样，也是一阵晕眩，身子微晃。
令容遂送傅益出去，各自说了些近况，至垂花门处立足折回。
祖孙三人进屋，候命端水递药的丫环仆妇自发让开，走近跟前，就见杨氏悄悄垂泪，韩征面色蕉萃惨白，韩墨躺在榻上，昏睡不醒。
中间的孙太医年纪虽轻，倒是锦衣司常用的，极擅治这些外伤。韩蛰畴前重伤过一回，便是赖他施救。
令容点头，“都还跟畴前一样。就是担忧你，祖父头上都添了很多白发，恐怕你在疆场出岔子。”令容抬高声音，尽量不让旁人闻声，只打量傅益面庞，见他肥胖很多，忍不住鼻子一酸，“哥哥在那边吃了很多苦吧？”
韩镜听罢，清癯有神的眼睛里竟有些浑浊，“撑住，必然得撑住。”
先时韩征来信，也提过傅益脱手援救的事，方才忙着照看韩墨，没瞧见，也没顾上谢他，遂出门走至跟前，拱手道：“家父这回遇险，多谢舅兄援救。”
“爹娘都好吗？”傅益离家太久，最早开口。
“父亲那边得有人守着，母亲熬不住，我待会就畴昔。”韩蛰起家，脸孔沉着。府里两个病人，朝堂上大事一堆，他也不是铜打铁铸的，见韩墨那副模样，面虽不露，内心忍不住胶着，眉梢带点怠倦，将令容揽进怀里。
韩征垂着头不说话，也不肯走，只惨白了脸看着韩墨。
韩蛰紧紧扶住，抬脚勾了近处的方椅扶他坐下，旋即近前道：“父亲伤势如何？”
韩镜见韩征神采蕉萃眼圈乌黑，怕他撑不住，叫他先归去安息。
失血太多，伤口又传染，实在最宜寻个处所静养。因当时伤得极重，韩墨怕他挺不过，内心有放不下的人，不想担搁。且他这回担负招讨使，本就没希冀冯璋归降，对战事影响不大，韩镜叮咛的事也都做完了，待伤口的血止住后，便执意回京。
韩蛰要留他住下，傅益说离家日久，思念父母，想快马赶归去瞧瞧。
兄妹相逢, 傅益无恙, 令容本该欢乐的, 却不敢在这场合透露, 也只点头。
“我还担忧夫君。”令容瞧着他冷硬的脸颊，低声道：“这两天夫君都没睡好。父亲病着，夫君肩上的担子更重。我才叫红菱熬了碗汤，夫君先喝些。”遂去外间取了食盒里温着的汤，揭开盖子，里头已晾得温热了。
“大哥。”韩征声音极哑，“是我没庇护好……”
在相府日久，因杨氏心疼，令容早早改口，平日提起韩墨，也以“父亲”称呼。她叫惯了不感觉如何，傅益却愣了下，半晌后反应过来，才道：“伤势很重，被人砍伤了大腿筋脉，流了很多血，几乎没保住性命。别处也有伤，我瞧着有点悬，就看他能不能撑住了。”
屋门半掩，院里还站了很多人，韩蛰一眼就扫见了令容和她身边站着的傅益。
――他出世入死数年，也曾重伤过好几次，却从没一次跟韩墨这伤似的，大腿几乎被斩断，过了半月仍另有血迹排泄。且他每回负伤都及时施救，忍痛清毒，韩墨和韩征都完善经历，救治不及，传染后未能肃除，哪怕医治好了，那条腿必然也得废了。
韩墨仍盯着她，半晌才又看向韩镜，“父亲，儿子无能。”
这里祖孙几人连同杨氏守了两个时候，韩墨才从昏睡中醒来。
杨氏号召着人谨慎些，在前带路，连同二房的刘氏婆媳，一道往丰和堂走。韩征跟傅益说了句甚么，傅益摆手，叫他自管去忙。
韩蛰直等他躺下，才出了侧间。
韩蛰垂眸看她，瞧见杏眼里的担忧安抚，缓缓点头。
令容知韩蛰现在心中担忧，便软声道：“里头还得夫君照看，我先送哥哥出去，待会再过来。夫君陪着母亲吧，瑶瑶说她这两日睡得不平稳。”
为便利太医来往，韩墨被安设在丰和堂的外配房。
丰和堂里，因韩墨包扎已毕，刘氏婆媳看望过，便先归去。令容跟韩瑶陪杨氏坐着，待天气暗沉后用了晚餐，被杨氏打发还去安息。
韩墨非常衰弱，目光扫过韩镜、韩蛰和韩砚，终究落在杨氏身上。
“好。”
“我从楚州逃出来就从了军，厥后几次展转，恰好到了河阴节度使帐下。这回对抗冯璋时，跟韩小将军在一处，厥后韩大人被冯璋捉走，我跟他一道冲杀畴昔，救了返来。战事一起，路上总归不太安稳，以是应他所请，一起护送回京。”
“醒了，精力不太好。”
他一醒来，韩镜总算放了心，一面叫人给他喂药，一面派人去庆远堂给太夫人报信――韩墨重伤的动静递来时，太夫人吃惊，病势愈发沉重，几近卧床难起。
韩蛰连着喝了三杯，瞧她一双杏眼里满含担忧，不由道：“父亲能挺住，放心。”
……
韩征欲言又止，对上韩蛰冷酷却沉稳的目光，毕竟点头。
一番兵荒马乱，韩镜许以重金，将两位太医留在府里，便利随时照看。韩墨算是为公事负伤，永昌帝天然要体贴，二话没说就点了头，还派人送了些上好的药材来。
“这算甚么，七尺男儿，自该腰带吴钩，为国交战。”傅益拍拍她肩膀，“你呢？”
他不敢叫韩蛰妹夫，只客气回礼，“韩大人客气。”他护送回京的任务已毕，方才韩家慌乱忙着照看病人，他总不能不辞而别，现在恰好韩蛰出来，他也帮不上忙，遂出言告别。
令容入内倒茶给他――即便神情沉稳，他的唇上却颇枯燥，明显是心焦之故。
见韩镜瞧过来，孙太医也点头道：“卑职自会经心极力，还需韩大人能撑住。“
“我也很好。哥哥放心就是。”
这就不好拦了，韩蛰点头。
韩墨有重伤在身，走得迟缓, 四月尾到达都城。
要想撑过来，还需韩墨咬牙挺住。
令容见过韩蛰手臂被伤得血渗入衣袖的模样，不敢设想那场景，内心突突直跳。
兄妹俩进了丰和堂，里头已有两位太医候命，除了杨氏和韩征留在身边，旁人都在外等着。未几时，才从衙署返来的韩家和韩蛰、韩砚也仓促赶来，韩镜上了年纪腿脚不矫捷，被儿孙摆布搀着，满脸焦灼。
……
“先养好伤。”韩镜斑白的髯毛微颤，“太医说了，你能撑住，这伤就不算大碍。”
伉俪俩各自沉默对视，半晌，杨氏别开目光，一滴泪滚下来，渗入衣裳。
“腿上筋脉断了，流血太多，还衰弱得很。当时伤口碰了脏物，虽用了药，却仍腐败，烧了一起。”那太医是惯常服侍韩镜身子的，何曾见过韩墨这类重伤，躬身擦了把汗，不敢打包票，留了个余地，“卑职天然要竭尽尽力，但这烧若不退，就还悬着。能不能撑住，还要看韩大人。”
傅益比他年幼三四岁，加上韩蛰行事老辣震慑朝堂，气度上更有天壤之别。
令容乖乖贴在他胸前，“夫君明早想吃甚么？我让红菱做好了送畴昔。”
韩蛰拖着浑身怠倦回到银光院，令容已铺好了床，在桌边坐着。
“疆场之上必有存亡，连我也不能包管。”韩蛰在他肩头拍了拍，“放心，府里这么多人，父亲能撑过来。”
――重伤在身，命悬一线之际，韩墨为何死撑着返来，韩蛰心知肚明。这阖府高低，能让韩墨挺住的，恐怕也只要一人。
彼时令容正跟韩瑶陪着杨氏，瞧了眼重伤昏睡的韩墨，见到傅益时，顷刻愣住了。
韩家已得了动静, 派人去城门口驱逐，待马车进城, 从相府后巷绕出来，挑了几位手脚敏捷稳妥的仆人, 拿春凳谨慎抬往丰和堂。
因怕丰和堂有事来不及换衣裳，她没换寝衣，只穿戴白日里的交领半臂和玉白襦裙。见韩蛰进门，她忙起家迎过来，“夫君，父亲醒了吗？”
令容稍稍放心，眼瞧着一群人簇拥着进了丰和堂，便抓紧脚步跟畴昔，“父亲伤势如何？”
中间韩蛰沉默冷肃，见太医正褪了韩墨外裤清理伤口，凑畴昔瞧了瞧，也自心惊。
令容帮不上忙，不敢再紧跟着碍事，恰好落下两步，挪到傅益跟前。
伴同他一道来的除了韩征和郎中, 竟然另有傅益。
韩蛰晚餐没胃口吃，这会儿确切饿了，自取出来，喝得一滴不剩。
祖孙坐了会儿，晓得韩墨执意回京的芥蒂，没再打搅，留杨氏在旁照看，各自先回。
旁人劝了都没用，韩蛰没何如，只好揽着他肩膀，强行拖到侧间，将韩征按在榻上，“父亲的伤自有太医照看，等他醒了就叫你。府里的事不能乱，祖父能靠的只要你我，不能垮了。”
韩墨缓缓点头，有些怠倦，暂闭上眼睛。
他退开些，见杨氏红着眼圈站在核心，畴昔安抚了两句，又请她到侧间说话。
他的中间，韩蛰脸上是惯常的冷厉之态，眼中却清楚焦灼。
那样的伤连他都一定能熬住，韩墨是个文人，重伤昏倒，仍危在朝夕。
京里的太医药材都比正逢战乱的光州齐备，韩征寻了最好的马车，拿软毯一层层垫厚，又铺上薄席隔开闷热，路上走得慢，加上回府的信心撑着，韩墨倒撑得住。只是伤势沉重，发热不止，这会儿视野还是恍惚的。
如许算来，傅益对韩墨倒是有些拯救之恩了。
“后半夜我返来，那边有二弟。母亲跟前有鱼姑，放心。”韩蛰随便报了两样吃食，将她抱得更紧，发觉她双臂也越抱越紧，有些惊骇似的，安抚道：“别怕，这么点事，你夫君撑得住。”
这明显也不是细说她在韩家处境的机会，令容只惊奇他的俄然呈现，“哥哥如何跟……”
自去岁傅益科考传胪，她回府道贺以后, 算来已有一年没见面。傅益的个头又蹿高了很多, 先前锦衣玉面的书卷气稍稍收敛, 身上一袭茶色劲装, 脸上也吹得黑了些许, 倒是一副英勇小将的模样。他瞧了令容一眼，临时没多说话, 帮着将韩墨抬到春凳, 才退到人群前面, 朝令容点了点头。
……